第9章 第 9 章 番外 情节

距离帕纳斯夫人被捕的混乱之夜,仅仅过去了一个月。纳克林根的冬天,寒意刺骨,仿佛连空气都能冻结成冰碴。查尔斯那间不大的公寓,成了尤特恩唯一的容身之所,却也像一个巨大的、寂静的牢笼。

尤特恩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蜷缩在客厅沙发的一角。窗外路灯昏黄的光,勉强勾勒出他过于瘦削的轮廓。森伯纳提供的法律援助进展缓慢,狱中母亲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而戒律庭裁决部关于他“潜在危险性”的评估报告,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查尔斯教授——那个收留了他、习惯沉默的男人——此刻正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只有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线,以及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他的伤似乎因寒冷和过度劳累复发了,疼痛让他步履维艰,脸色也苍白得吓人。尤特恩知道,是自己这个“麻烦”拖累了他。

深夜,噩梦如约而至。不再是父亲挥舞的酒瓶,而是母亲被拖上警车时无声呐喊的脸,瞬间又变成了查尔斯教授被冰冷的戒律庭锁链拖走,而他只能徒劳地跪在雪地里,像三年前一样,什么都抓不住……

“不——!”尤特恩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冰冷的孤独感和失去一切的恐惧瞬间将他吞噬,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铭心。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查尔斯扶着门框,身形有些不稳,显然是强忍着疼痛走出来的。他没开大灯,只有书房透出的微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沉默地看着沙发上惊魂未定的少年,眉头习惯性地蹙着,眼神却不像平时那般带着距离感的审视,反而像…像冰层下流动的暗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担忧。

“吵到你了?”查尔斯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忍痛而显得比平时更低沉。

尤特恩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是僵硬地摇了摇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查尔斯没再追问,他沉默地挪到厨房。尤特恩听见杯碟轻微的碰撞声,水流声,然后是烧水壶低沉的嗡鸣。过了一会儿,查尔斯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挪回客厅。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他把杯子放在尤特恩面前的茶几上。

是一杯牛奶,加了蜂蜜,甜腻的香气在冰冷的空气里氤氲开一小团暖雾。

“喝了。”查尔斯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带着命令式的口吻,仿佛在课堂上布置作业。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沙发另一头,隔着一小段距离,重重地坐了下来。他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对抗那无处不在的疼痛。昏暗中,他紧抿的唇线显得格外冷硬,但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身体的极度不适。

尤特恩怔怔地看着那杯牛奶,又看向身边这个沉默、隐忍、自身难保却还在深夜里为他热一杯牛奶的男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酸楚、依赖和某种尖锐保护欲的情绪,如同破冰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冰冷的堤坝。查尔斯教授不是他血脉相连的母亲,他没有任何义务收留自己,更没有义务忍受痛苦还来照顾一个沉浸在悲伤里的累赘。

就在那一刻,看着查尔斯苍白疲惫的侧脸,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尤特恩心底

这个人,是他仅有的了。他不能再失去他。他要保护他,像保护自己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压过了他自身的悲伤和恐惧。尤特恩没有去碰那杯牛奶,而是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将沙发上那条查尔斯常盖的薄毯,轻轻地、尽量不惊动对方地,盖在了查尔斯的腿上。然后,他默默地端起那杯温热的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种近乎灼烫的温度,一路暖到了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他没有说话,查尔斯也没有。客厅里只剩下壁炉模拟火焰跳动的微弱光影,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窗外寒风呼啸,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一种无声的契约悄然缔结。查尔斯不经意的、带着疼痛的守护,成为了尤特恩在深渊中抓住的浮木。而尤特恩那笨拙的、盖上的薄毯,则是他第一次,也是从此以后无数次,向对方宣告。

你保护了我,现在,换我来守护你。这份守护,将成为我存在的意义,不容置疑,不容侵犯。

那个凛冬的深夜,一杯热牛奶,一条薄毯,一个强忍疼痛的身影,和一个在绝望中重新找到锚点的少年。

这就是起点——源于查尔斯在最黑暗时刻给予的、带着自身伤痕的微光,以及尤特恩用整个灵魂发出的、无声的守护誓言。

三年光阴,灵译院古老的石墙上悄然刻下更深的斑驳。

查尔斯·霍里克教授依旧伫立在心流院的理论课讲台后,粉笔灰沾在他常年不变的深色外套袖口。教案翻过一页,他习惯性地微微蹙眉,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迟滞的钝痛——那是三年前食堂风暴留下的无声的碑记。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内心早已掀起无声的吐槽风暴:

“第三排那个,灵译回路模拟图画得活像被灵译兽踩过的蜘蛛网…还有窗边打瞌睡的,口水快把《灵译波动原理》泡成咸菜了!”

然而,当他的视线触及某个身影时,那股职业性的严厉却如初雪遇阳,悄然融化。

尤特恩·帕纳斯,那个曾在他羽翼下舔舐伤口的少年,此刻正大大咧咧地坐在前排,一条长腿伸到过道,指尖转着一支昂贵的镀金笔——辛迪加的“友情赞助”。察觉到查尔斯的目光,尤特恩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咧开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甚至夸张地抛了个媚眼。查尔斯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心底却掠过一丝无可奈何的纵容,喉间低不可闻地轻哼一声,算是默许了这放肆的亲近。

算了,总比当年那死寂的眼神好。

尤特恩确实变了。灵译院拟态院实战课的操场上,他矫健的身影是当之无愧的焦点。彻·诺布朗标志性的尖锐训斥十次有八次是冲着他去的,但挑剔之下是藏不住的欣赏。尤特恩总能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拆解复杂的灵译战阵,引得围观学员阵阵喝彩。

他学会了用张扬的笑声和略带痞气的挑眉掩盖过往的阴霾,像一件过于华丽的外袍,裹住内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在查尔斯身边尤甚。他会“顺路”带来辛迪加家甜品店限量供应的咸黄油可颂,不由分说塞进查尔斯批改作业的手中,指尖“无意”擦过对方微凉的手背;会在查尔斯因尾椎旧伤动作微滞时,像一道迅捷的影子掠至身侧,手臂看似随意地搭上他的肩膀,提供稳固的支撑,那份不容拒绝的保护欲几乎成了本能。

夜深人静,当他独自回到查尔斯公寓里那间属于他的小房间,目光偶尔掠过床头柜上那张褪色的母子合影时,那刻意营造的阳光外壳下,属于母亲铁窗生涯的阴影,却依旧会在眼底沉淀出深潭般的沉寂。

佐治亚·比金坐在图书馆最僻静的角落,厚重的《古代密码学精要与现代灵译加密》几乎将他瘦削的身影淹没。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胶带仔细缠好的旧眼镜——镜片后,曾经兔子般惊惶的眼神沉淀了许多,多了几分专注的锐利。三年前那个在泔水桶边瑟瑟发抖、紧攥着U盘的男孩,如今已是尤特恩和辛迪加固定小团体中不可或缺的“智囊”。他依然习惯性地贴着墙根走路,说话声音不高,但面对朋友时,嘴角已能牵起不再勉强的微笑。只是那枚贴着“慈善账本”标签、早已被读取并销毁的U盘,其内容却如幽灵般深植心底,成为驱动他日夜钻研信息处理与密码学的隐秘引擎。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那里藏着一个微不可查的加密标记,是他独自建立的、追踪与U盘关联线索的私人数据库入口。

平静的表面下,警惕的暗流从未停息。

辛迪加·坎德拉的存在,本身就是学院里一道流动的资本风景线。他斜倚在金流院顶层休息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如同精密齿轮运转的纳克林根城。指尖把玩的那支定制灵译通讯笔,笔帽上镶嵌的微小晶屏正无声滚动着全球贵金属实时报价。他看似漫不经心,深邃的目光却捕捉着城市脉搏的每一次异常跳动。三年来,坎德拉家族的庞大资源被他运用得愈发娴熟精妙。尤特恩训练时损坏的昂贵护具、佐治亚需要的那些市面上难以寻觅的孤本密码学典籍、甚至查尔斯办公室那套更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都在辛迪加看似不经意的“举手之劳”下悄然解决。

他杯中价格不菲的琥珀色茶汤氤氲着热气,目光却投向戒律庭那栋森严建筑的方向。当年被他家族碾碎的富家子残余势力并未死绝,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近来似乎又在某些角落蠢蠢欲动,与戒律庭内某些日益膨胀的权力暗影遥相呼应。辛迪加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资本的游戏,他奉陪到底。

灵译院本身,沐浴在看似永恒的学术光辉之下。古老的钟声准时敲响,回荡在爬满藤蔓的塔楼间;穿着各院制服的学子抱着厚重的典籍匆匆穿行于回廊;花园里,低年级学生在导师指导下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初阶灵译光尘。

这份宁静却更像一层精心织就的薄纱。

戒律庭的标志——那枚交叉的权杖与锁链徽记——在学院各处悄然增多,从大门立柱到图书馆入口,冰冷的金属光泽无声地彰显着存在感。穿着裁决部制服的监察员出现的频率明显增高,他们步履无声,目光如探针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的压抑。风声传来,伊斯顿·海恩,那位裁决部的冷酷掌权者,在戒律庭内部的地位正如他行事的铁腕一样,日益稳固且不容置疑。学院上空盘旋的,不再是单纯的求知氛围,而是权力无声的角力与暗流涌动的寒潮。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在查尔斯批改到一半的作业本上,他捻起叶子,望向窗外戒律庭高耸的塔楼尖顶,眉头不易察觉地锁紧。这平静的湖面下,早已暗礁遍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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