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祯靠在网吧包厢里窝着,此时已经凌晨十二点,她想到明天的行程,紧张得辗转难眠,最终决定借网吧的微波炉打热了剩菜,全当成夜宵。
忽然收到一条短信。
【陆雁何】:抱歉,今天晚上是我的错。明天早上你起得来吗,我们开车去赋城的古庙,可以邀请你一起吗?
【苏明祯】:你什么时候把手机号存我手机里的?
【陆雁何】:秘密^_^
【苏明祯】:?
【陆雁何】:明天去接你~
苏明祯感觉这人隔着手机屏幕,欢脱了不少。
【苏明祯】:去寺庙干什么。
【陆雁何】:不成文的规定,执行特别重要的行动前,要去一次寺庙祈福,顺利抓到犯人,平平安安回来。
看到顺利抓住犯人几个字,苏明祯抿了抿唇,手机丢到桌上,她扯过兜帽,窝在椅子上睡着了。
反正网吧包夜就到早上七点,她这样想,我无处可去,跟着去沾沾运气,也没什么坏处。
第二天早上七点,苏明祯摁掉闹钟起来,从双肩包里掏出漱口杯和牙刷,在网吧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番,就退了卡。
谁成想一走出网吧,路口就停了辆车,陆雁何倚靠着车门,正低头看手表。
苏明祯:“喂。”
陆雁何抬头:“刚好七点半,你很准时。”
苏明祯:“……我记得我昨天晚上没有发给你网吧地址。”
陆雁何讶然:“是吗。”
他弯了弯眼睛,他这样薄情寡义的长相,怎么笑都显得别有用心:“那真是巧了。”
她一上车,和昨天冷冷清清的包厢不同,车里可太热闹了。
高国道家里有一个老婆两个小孩儿,算上两条大狗,综合考虑,买的就是比较宽敞的家庭用车。
高国道坐在驾驶位,副驾驶则是一个陌生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后座则依次坐着薛晓艺,周苗,吕季欣,陆雁何,最后还剩了一个空位,是留给苏明祯的。
她沉默地嵌进位置,环视了一圈,心想,跟春游似的。
“来小苏,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咱们局里的高警官,这是小高的媳妇春雪。晓艺,周苗,咱们局新来的弟弟妹妹,他们俩外地考来的,还没在赋城旅游过,今天就跟我们一起了。小陆就不用说了,你们俩熟。”
难得看到这群人穿便服的样子,吕季欣的便服相当鲜艳,都是他爱人买的,这样一穿显得气色很好,都不显老了。
吕季欣主动给苏明祯介绍,薛晓艺和周苗也从前来扭过头来:“苏姐好,苏姐好。”
在苏明祯上车前,她们俩应该就已经久仰大名了。
苏明祯点点头。
然而,车里的气氛很快就凉了下去。
不可忽略的是,从苏明祯上车开始,主驾驶位的夫妻俩就不断散发出阵阵无形冷气。高国道坐在驾驶座上,习惯性想牵妻子的手,对方啧了一声,直接甩开。
气氛顿时更加尴尬。
吕季欣作为在座唯一一个长辈,劝和的瘾就犯了:“哟,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高国道许是觉得在前辈面前闹了笑话,哎呀一声:“没有,她们单位最近不是搬迁吗,就没有食堂,要自己带饭去单位了。我叫她买个好点的打包盒,她非要买个便宜货,结果就什么呢,那盒子一进微波炉,她去洗个筷子的功夫,砰就爆炸了,给那微波炉点了,赔钱倒是无所谓,人要是站在旁边炸伤了怎么办?我就说了她两句,为的是这事儿。”
高国道的太太名叫马春雪,听高国道叭叭了一堆,她也气不过:“你跟他们说,你说我什么了,你把原话说出来!”
高国道本想就此打住,结果后视镜里,所有人无一例外身体前倾做聆听状,这判官是当定了的架势。
高国道骑虎难下,不说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又没骂你!再说,我说错了吗,你贪小便宜吃大亏,跟你妈一样。”
马春雪再次听见这句话,又急了:“你再说一遍!”
“别别别,嫂子,高哥,咱开车呢,别吵架!”周苗和薛晓艺充当着吉祥物,拼命往前挤,打圆场。
周苗像只大狗一样扒在马春雪座椅后:“嫂子,高哥不会说话,他是关心你呢。”
薛晓艺也连忙附和:“对对对,臭直男都这样。”
马春雪许是也觉得没意思,在外人面前吵得面红耳赤反而丢人,就沉默下来,将头转向窗外。
“你这样说,不仅攻击了她,还攻击了她妈妈。”
苏明祯突然在后座开口。她嗓音冷冷哑哑的,在前面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当中非常突出,以至于虽然语调平缓,但全车人都听清楚了。
马春雪回头看了一眼苏明祯,眼中已经含着泪花了:“你看,连外人都听得懂。”
高国道急了:“你难道不明白我不是那个意思吗,再说你妈确实是很喜欢捡垃圾回家,咱们去年年三十了还在给她收拾屋子,那堆里面都有死老鼠了,确实是不卫生啊。”
马春雪低着头:“跟我结婚前,你不知道我们家穷吗?我不知道买好东西要买贵的吗,我想那打包盒装个菜而已买便宜的凑合用就行了,这些钱又不是我省下来自己用!”
陆雁何也幽幽补充道:“就算引入法律的概念,主观没有恶意,但实质造成了伤害,也是要被追究法律责任的。”
高国道瞪着陆雁何:“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甩下车,你自己从高速走过去。”
陆雁何转头对吕季欣说:“您看看。”
吕季欣于是再次发挥起多年揉面独门技巧——和稀泥:“家是讲感情的地方,小高,你伤了人家小雪的心,是你不对。小雪,你知道小高也没有存心侮辱你的意思,别太往心里去。至于你们两个没成家的,别瞎掺和,越帮越忙。”
进了寺院,七人陆陆续续领了香,在宝殿前参拜。今日是工作日,又是清晨,寺中人数寥寥可数,入园都没收门票钱。
拜了没几个殿,几人就顺着路线走到了食堂,赋城寺的素面和斋饭非常有名,吕季欣本来说,应该参拜完一圈,再去吃早饭。
但没走出两步路,回过头,只有陆雁何和苏明祯跟了上来。高国道和马春雪呢,进园领了香,也不知他死乞白赖说了什么低贱的话,惹得马春雪破涕为笑,两人很快就手拉着手蜜里调油起来,莫说继续参拜了,当务之急是在食堂找张靠窗的空桌子好好说说话,把车上没唠的磕都唠回来。
寻常夫妻,大概就是这样,鞋里进了石头硌脚,可当众把鞋脱了又恐怕不雅,有些人走着走着,石头移到了不会硌脚的位置,也就这样继续下去了。
周苗和薛晓艺呢,年轻人消化好,闻了香味就走不动道,站在原地赖赖唧唧的:“我没吃早饭呢……不按时吃我要低血糖的。”
只有陆雁何和苏明祯两人,清心寡欲地跟在吕季欣后面,整的他怪不好意思:“你俩……不跟他们去吃点东西?”
两人异口同声:“不用。”
吕季欣噢了一声,回身感觉自己仿佛南极仙翁,身后跟了一对不苟言笑的童子,正在进行饿体肤,苦心志的修行。
但其实,两人根本不是抱了想和吕季欣同游的心,今晚,他们俩就要乔装打扮成一对普通的夫妻,和省里组织的专案组一起到苷州实施埋伏抓捕。
苷州临近国界间的灰色地带,黑恶势力盘根错节,作为要以身试险的两人,是刻意避开其他人,在商讨对策。
陆雁何:“你记好了,我的化名是邹权,你的化名是曹石榴,我们俩都是浙园沟生人,你我是同乡,经媒人介绍结婚,出来打工,在苷州找机会。”
苏明祯一味地嗯,嗯。他们俩的身份信息,都是省里精心安排好了的,如此大费周章,一个是因为郑荣杰其人身负嫌疑过重,抓捕必须万无一失。另一个原因,则是更高层级的机密,尚未透露给苏明祯。
她在外奔波十三年,自认什么场面没见过,此时此刻,忽然觉得自己才算是真正的入局了。
陆雁何讲完,随机抽查了苏明祯几个问题,她对答如流,令陆雁何吃惊的是,沟通间,苏明祯竟然已经不动声色换上了浙园沟当地的口音。
就连一开始正常的走姿,也慢慢变得外放,粗俗起来。
她几乎是陆雁何的眼皮底下,慢慢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不存在的曹石榴。
陆雁何情不自禁道:“论伪装技术,特工恐怕都不如你。”
苏明祯自嘲地笑笑:“都是经验。我之前不是去过一次苷州么,当时也是当地发生了杀害少女的案子,我觉得和我妹的事可能有关联,就去了。结果在那里工作也找不到,还被旅店偷了行李,身无分文,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结果是把我们这些外地人车猪崽了。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把我们当成家畜,直接送到那里最偏最偏的村子给卖了。男的卖去下力,女的更惨,卖去生孩子。那种情况下,你要是不学他们当地的方言,连人家要把你卖给谁都不知道。”
陆雁何脸色发白:“那你是怎么——”
苏明祯哈哈大笑:“我月经来了故意不告诉他们,血流了一坐垫,当时夏天,他们还舍不得给大巴车开空调,结果臭的要命。那个工头觉得我疯疯傻傻的,直骂我晦气,恨不得打死我呀,让我滚到厕所去,我当然是赶快找机会跑了。还好是月经,就是尿和屎,他们也不会这么大反应。”
陆雁何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消化这些冲击。
陆雁何:“多跟我说说你这些年的事吧。”
苏明祯:“都是些破烂事,没什么好说的。”
陆雁何:“我们俩要在外假扮夫妻,就要对对方知根知底,再说,倘若有什么意外发生,至少这些事没有烂在你心里。”
苏明祯:“你不是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么。我妹妹死了,她死了以后,我们家也散了。既然散了,我也没必要留在禹水了,事情就是这样。”
陆雁何知道她不愿意多说,好在,他们已经兜兜转转走到了最后一尊佛像面前,香火袅绕,双手合十,苏明祯短短许完一个愿望,睁开眼,下意识去看身边的陆雁何,却发现他似乎根本就没有许愿,而是盯着自己。
二人的视线忽然相撞,苏明祯在他面前敲了个响指:“想啥呢,这么出神?”
陆雁何道:“秘密。”
苏明祯被他冷硬的语气刺了一下,以为陆雁何是因为她刚才的不配合生气了,按以前她的脾气,生气就生气,但现在,她和陆雁何已经是共生的搭档关系,谁想要一个气鼓鼓的搭档呢?
苏明祯:“你生我的气了?”
陆雁何:“没有。”
苏明祯:“我又不瞎,生气了就直说。”
吕季欣这时候感觉到肚子饿了,嘿咻嘿咻往前大步流星,要吃加了辣子油的素面。陆雁何走在苏明祯前面,看得出背影长叹了一口气,说:“真的没生气,就算生气,也不是生你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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