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子云悄悄地躲在门缝后偷看,那位女子赫然是三年前坐在我和阳生之间的那位。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车的另一边也在这时打开,男人清冷的脸庞映入眼帘。
相比起三年前尚存稚嫩的样子,此时的他似乎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沉稳和威严,唯一没有改变的,还是那双锐利的眼。
江允请似有所察地朝这边看了过来,我急忙缩回脑袋,却不慎和沈子云碰到了一起。
他痛呼一声,怨道:“样哥,你怎么了?”
我大脑宕机地哆嗦着唇:“江……江允清!”
沈子云立即来了兴趣,拼命往外看,片刻后惊喜道:“哇!样哥你艳福不浅,嫂子好有气质啊!”
“是……是那个男的。”
“啊?????”
闻言,沈子云不可置信地在我们之中来回巡视:”不、不会吧,样哥??虽然现在社会开放了,但你们这属实有点……太野了吧??!”
我没说话,盯着一处木柴发呆,直到众人拥着两个光鲜亮丽的主角离去,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苟活的我才敢跨出门外。
沈子云张了张嘴,想劝我想开点,却欲言又止地讪讪住了嘴。
我不在意地扬起一个笑容道:”没事,我没有纠缠的打算。”
他听闻不愿意了,苦着脸道:“依我看,这题本身就是无解的。但你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标准答案,不是么?不妨试试随心所欲一些,时间是最好的回答。”
我在柴房门外的地板上坐了许久,沈子云已经休息了。
我思考着他的话,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但阳生已经飞黄腾达,我现在去找他,不就像一个攀权附势的小人么?
内心正天人交战时,一个轻微的猫叫声从房子后面传了出来。
我诧异地起身四处寻找,那只猫忽然跃到我的裤腿边我见犹怜地蹭了蹭。
我摸了摸它的头:"小猫咪,你也迷路了么?”
它摇了摇尾巴,示意我跟上来。
我犹豫了一下,随着白猫跑到一栋两层的不怎么起眼的小洋楼中。
走到尽头,白猫用头推开了一扇虚掩着的门,门内一片漆黑。
我不安地看向众人狂欢的方向,此时灯火通明、热闹无比。
白猫眨着漂亮的眼睛向我叫了几声。
想让我进去?
虽然奇怪,我还是没忍住好奇,进了门里。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谨慎地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
谁知我刚踏进房里,白猫便吓得尖叫一声扑出了门!
我连忙退出,金属材质的门却猛地从外面合上,竟然上了锁。
上当了!!
我恐慌地抓着门把手,试了数次也无法打开。
漆黑的房间正中放置了一张豪华的大床,有个黑影从床上走下来,不一会儿就来到我的跟前。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洒进室内,江允清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被盯得发怵,便也配合着他一动不动。
“你、你不是在陪张小姐么?”
我眼神乱瞟,就是不敢和他对视。
江允清沉默了几分钟,忽然俯下身低头埋进我的肩窝中,我吓得浑身一抖,但也没有推开他。
“你怎么……又来我的梦里了?”
呼,看来是醉了,这会儿还以为在梦里呢。
他的声音透过衣服闷闷地响起:“我攒够了一万大洋,天样……跟我回家,我的钱都给你。”
他的语气不对,我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阳生?你该休息了。”
"不要……不要走。"
江允清按住我的摇动的手掌,抬起脸颊,雪白的皮肤上浮着一抹红晕,眼神迷离,藏起了里面的盛气凌人。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说:"可是……你忘了么,是你先走的啊。”
身上的人僵硬了一下,我耐心地扶着他走到床边。
他微不可察地呢喃了一句:“是啊啊。你是松间雪,又怎甘融于我这万年尘……”
我抿住唇,低声道:"你又不是我,你还有大把光明的前程。你很好,我才是不该耽误你的人。”
就这样吧,把这一切都当作大梦一场。
梦醒了,你也该走上自己光明的人生轨迹了。
我悄悄退出了房间,释怀了一切,无事自然轻地回到房间。
宴会即将散场,沈子云早已熟睡。
我躺在他旁边,决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再和阳生碰面。
再者就是,我想找总管预支工资给母亲。
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但母亲一定要好好的。
天边徐徐升起酒红的太阳。
干完上午的活后,我问了总管的位置并向他提出了预支工资的要求。
见到了总管,我惊奇地发现,他竟然是当年在学堂中公然维护革命党的那位同学。
我只听说了他休学的消息,却不知道他竟然在这里找到了活计。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大抵也已经听说了我家突遭变故的消息。
只是在对账簿的时候,总管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账簿,皱眉道:“怪了,宅里最近只有一个登记在案的新入驻人员,而且还是姓沈。你是不是……”
我顿时屏住了呼吸。
“你是不是走后门了?”
闻言,我长舒口气。
“呃,是、是的!”
他不赞同地摇摇头,嘟囔道:“以前他们的关系好像很好,怪不得老爷这几天总是往柴房那里跑。”
我疑惑地听了一会儿,没怎么听清楚。
最后,总管还是给我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
返回柴房途中,我一边走一边觉得摸不着头脑。
如果照总管的话说,我并没有顶替谁的位置的话,那么是谁把我引进来的呢?
思考得出神之际,一个保镖装扮的人撞了我,我不想招惹麻烦,主动道了歉,他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直接走了。
我没多想,回去后写了封信,又将钱包裹在一堆旧衣物中,拜托熟人给母亲送去。
做完这一切,我才渐渐回过味来。
由于昨晚的酒宴进行到很晚,下人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打扰阳生休息。
刚刚那人却分明是去的阳生所在的房间的方向。
我心头一跳,恰好沈子云出来寻我说话,我急于求证地朝另一边跑去,他不知事出如何竟也跟了上来。
昨夜那栋小洋楼的事还历历在目,等我率先赶到时,地上已经一片狼藉。
阳生死咬着牙关,躺在血泊中艰难地看向门口,注意到是我,他目眦欲裂地吼道:"你来……作什么?!快一一跑!!”
他的腹部中了一枪,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声嘶力竭地唤我,便已不抱有生还的希望。
但是,你怎么能先我一步离开呢!
我咬着牙,硬着头皮冲到他旁边,地上不过两米的地方落了一把左轮,他瞪大了眼睛道:"你、想死……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把他拖到床下。
袭击阳生的人此时不在房间里,但安全只是暂时的。
我再回头去拾那把□□时,先前那个保镖模样的人带着搜刮出来的几分文件忽然从门外冲了进来,朝我们连开数枪!
我没有逃跑的天赋,子弹直接拿透了我的小腿,我痛苦地扭曲了脸,大抵变得极丑。
阳生尽力地从地上坐起来,手上沾满了血渍,向我伸来:“给我——!”
他急迫地呼唤着我。
什么?
枪?
我忍受着腿上灭顶的疼痛,又朝左轮的位置爬了两步。
再一声枪响!
我的手臂被子弹贯穿,但敌人要吃苦头了,因为我够到了那把枪!
床作为掩体,挡住了大部分子弹的火力,我用完好的那只手将左轮甩到了阳生伸来的手里。
“接着!!”
“砰——”
最后一声枪响!
我镇静地看向助骨处以肉眼可见向四周漫出来的血液,钻心的痛在身体里抽搐起来。
阳生双目圆睁地看看我,崩溃地大喊着什么。
我仔细地听了听,他好像在说:
"笨蛋!我是让你把手给我啊!!”
笨蛋?
谁是笨蛋?
眼皮越来越重,身子再不能维持地倒在地上。
耳边接连响起数声枪声,直到子弹打尽,姗姗来迟的众人惊叫着避开门口那具倒地的尸体。
我感觉自己的上半身靠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阳生此时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甚至落了泪。滑到我的唇边,混着血,很咸。
“你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来……我这条命都欠你的了。”
他抱着我的肩膀的手微微发抖。
医生带着急救箱匆匆穿过人群给我包扎,门口的沈子云似乎还在呼唤我。
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抖看手去拨出那只戒指。
"阳生……指环还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好,我的、母亲……”
嘴里着血,有些口齿不清。
他听清楚了么?
哭什么呢?
我闭上眼睛,手无力地掉在了地上,戒指在地上滚了两圈。
都哭什么呢?
我爹是为进步而死的革命党,我的朋友是勇敢的革命领导人,我还是最受艳羡的革命预备役江天样。
大家都为我笑一笑啊。
笑一笑……让我到下面也有个好交代啊……
黑暗中,我再次回到了那个没有尽头的空间里,四下无人。
我迷茫地走了好几圈,正想探究这里是哪里时,龙瞎子的声音忽然从空中盘旋而下。
我只觉灵魂一阵滚烫,再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河水冲刷着小船的声音清晰可闻。
船边各一头坐了两个人影,我倚着船舷,脚边还昏迷了一个不省人事的李二娃。
我刚醒来,浑身无力,身上竟然用绳子捆了好几道。
再回头看江天宝他们时,他们正在聊着什么。
龙瞎子边划动船桨边说:“那只僵聪明得很,知道把江天样装进棺材里沾染阴气,水鬼向来是更喜食阳气。可惜了,我的爆破符也不是吃素的。若他不挣扎,再将他炼化后为我所用才是真的赚翻了。”
江天宝担忧地道:"……结束以后诅咒就会消失了吧?”
龙瞎子胸有成竹地说:"放心,这件事只有你知和我知,今晚过后,没有人会知道江天样是怎么死的,只要说他失足溺亡,便不会有人怀疑。”
江天宝松了气,认同道:“最好如你所说。我这弟弟从小就敏锐,这次若不是演了这场戏,恐怕事情还不会这么顺利。
待一切尘埃落定,你替我解除了身上的诅咒,你也会得到用李二娃的命换来的钱,一举两得。”
诅咒?
卖命钱?
他们在说什么?
我瞪大了两眼,不相信眼前说出这种话的人会是我的亲哥。
“话说,江天样不会突然醒来吧?”江天宝不安地问。
龙瞎子极有信心地说:“已经喂过软骨散了,没有一天是绝对醒不过来的。”
我试了试身上的力量,却如何也调动不起来,四肢无力。
江允清呢?
我焦急地竭力挪动眼睛,河面上波涛汹涌,河水乌黑。
因为多种因素,这条河有一个渗人的名字——悬人河。
此时天还没亮,岸上的树影婆娑,好像站着无数个人影似的。
龙瞎子从乾坤袋中拿出一系列做法的事物,将船划到河的中间,那是整条河阴气最重的地方。
我挪动了一下手指,忽然看到水下处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徘徊不去的影子——
是水鬼!
我越发绷紧神经,深知若是不挣扎,明日我也得变成这悬人河中的一个黑影!
趁着龙瞎子摆阵的功夫,我一脚踹醒了李二娃。
他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江天宝早有准备地控制住他,指着岸上的树影道:“二娃,你快看!那个是不是你娘?你娘在那里喊着你呢!”
"娘…娘……”李二娃目光涣散地站了起来。
我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忽然发现,我身后的那片水面下并没有黑影。
难道……
龙瞎子已经摆好法坛,水中的黑影开始躁动,他神神叨叨地念了大串咒语,桃木剑筱然点燃一张黄纸。
江天宝带着李二娃走到船沿,诱哄道:下去吧,下去就能和你娘团聚了……”
说完,李二姓伸出了一只脚。
与此同时,我已经扯开了身上的绳子。
也许是龙瞎子对自己的药太过自信,他们压根就没看到我的动作。
“李二娃,快回来!”我边吼边扑到船边抓住他的两条腿。
江天宝和龙瞎子大惊失色,立刻来阻挠我。
“法坛已经启动,今日若无人献祭,我们都会死在这里!!!“龙瞎子大喊道。
江天宝闻言也顾不上了,一不做二不休就要把我也推入水中!
“哥!哥!!”
我心寒地喊了他好几声:“我们不是兄弟吗?”
“对不起幺儿,你救救哥吧……”江天宝脸上犹豫,手上却毫不留情:“哥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要是再这样下去,村子的诅咒就会降临在我身上!”
“我会被打入地府不得轮回的!你也不想看到我这样的,对吧。”
他表情疯狂地一点点抬头看向我:“天样,我们……不是兄弟么。”
“噗!”
说话间,水面猛然破开一片,掀起的大浪将小船撞得东倒西歪。
“是那只僵尸!他又回来了!!”
混乱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小船翻了。
我害怕地在水中挣扎起来,四面八方的黑影在水下露出丑陋的姿态,没有五官的模糊或扭曲的白色躯体在水中包抄而来。
河水尽数涌入鼻腔,我呛了好几口水,拼命呼喊:"江允……清!!”
下一秒,一个黑色的雾似的影子如鱼得水地从底下冒了出来!
那些丑的东西见了他都避之不及,很快就被驱赶出一片空位。
一股巨大的拉力带着我冲上水面,我急忙抓住了李二娃的脚,和他一起上了岸。
而江天宝和龙瞎子因道具耗尽而在水中央孤立无缘,因而被鬼们当作了晚餐。
“幺儿!幺儿!!救我……”
江天宝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消失,我手腕上的平安玉也倏然碎成两截。
关于这块玉的记忆一下子涌入了我的脑海中。
原来是这玉!是它将江天宝的命格转移到了我这儿!
怪不得明明是他害死了那个女鬼,对方纠缠的却是我!
现在江天宝已死,这玉便自行碎成了粉末。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破晓的方向,天边弥漫着烂漫的彩霞。
天,终于亮了。
眼睛适应强光,我反应过来,想寻找江允清的身影,一转头却看到了他。
他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好像一触就碎的梦境。
我和道,他最后的一魂一魄本就因为那时我的舍身相救而执着百年,化作僵尸也不愿离开。
现在,他的执念已经消散,该上路了。
我不顾身体的不适紧握住他的手,江允清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好像想说什么。
无名指莫名灼烧起来,我摘下了那枚宝石戒指,强撑着露出一抹释然地笑,拉住他的手。
“上次没给你戴上,这次你可别再嫌我笨了。”
我故作镇定地将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
只是指环刚触碰到他的手指,那层趋渐透明的血肉便化作了一片灰烬,掺进风里不知所踪。
允清闭上了眼,直到血肉耗尽,他又变回了那具森白的骨架。
风中七零八落地吹来一句极轻的呢喃。
“我……喜欢你。”
我抱着他的身体,轻声回应:“我知道。我也是。”
……
李二娃醒后失去了这几天的记忆,我撒了谎才将事情圆了过去。
至于一夜间失去两条人命这件事,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才被发现。
下山到河边搓衣服的村妇据说目睹了两具残缺的尸体漂浮在河边的草丛上,死状凄惨。
此事引起了一时的恐慌,但很快又被人们遗忘。
往后的日子里村里仍是一成不变地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我背上行囊毅然离开了村在。
去找寻更多的希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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