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把咱们的万事屋开在上城区呢？”

乐桓宁在脑内检索着自己的钱包余额——第33单生意，总共赚了六千积分，虽然利润十分可观，但鉴于上城区高昂的房租与消费，乐桓宁更想将暴利的机械三号厂直接收入囊中。

“嗯，有点大言不惭了，是吗？”

小机器人理解不了“大言不惭”的含义，它将圆润的机械手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小花洒，对着乐桓宁培育出来的绿萝滋滋浇水。

“我的祖宗诶，绿萝不需要浇这么多水，你别把它给淹死了！”

小机器人的水循环系统依然孜孜不倦地继续工作，将主人的话完全当成了耳旁风。

乐桓宁立马接入小机器人的AI编辑器，在里面输入了一段新的代码。

小机器人停下手里的工作，大眼灯迷惑不解地看着乐桓宁，用胸腔中的喇叭播放出一段平平板板的机械声：

“绿萝不需要浇太多水，植物的生命力非常脆弱，所以它们很早就在地球上灭绝了。”

乐桓宁：“……”

虽然AI的学习能力很强，但也不应该往旁门左道的方向上推理。

乐桓宁决定以过去人类的身份好好教育一下这个未成年的小机器人。

“我跟你说……”

“滴滴滴，您接到了新的委托，请及时处理。”

乐桓宁的话音卡在嗓子眼里，把他呛了个半死。他张嘴“啊”了片刻，最终败下阵来。

“好吧，先说一下委托内容。”

AI万事屋的委托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像瑞尔先生那样，发来预约，然后当面和乐桓宁沟通具体内容，另一种是通过声音邮件的形式，由阿尔法负责接单。

当然，是否接受委托，阿尔法这个心智不全的小机器人决定不了，最终解释权在他懒散的主人身上。

阿尔法的大眼灯瞬间闪过无数正在分析的数据流，最终通过喇叭播放出一个老头的声音。

“亲爱的乐桓宁先生，咳咳……”

老头像是快要断气了，刚说两个字就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乐桓宁耳朵里塞满了令人窒息的咯痰声，播出声音的小机器人更是被震得前后乱摆，像个放在地上的不倒翁。

“非常抱歉，乐先生，我老了，说话不那么利索，请您见谅。”

五分钟过去了，这个声音邮件还没有播到正题上。

AI是没有老头老太太之分的，它们甚至没有年龄的概念，所有的AI都从程序中诞生，通过不断学习变成人类想要的模样。

然而到了人类灭绝的时代，AI却依然诡异地执行着古老的命令——所有AI不约而同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也接受了“他人”的身份，在这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上进行着一场拙劣的表演。

乐桓宁觉得自己有必要写个程序，让阿尔法过滤掉这些没有意义的情绪表达。

“是这样的，乐先生，我的孩子前两天获得了去上城区工作的机会，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我不想让他放弃，但我的身体没人照顾，需要一名护工，请问您是否愿意接受这份委托？”

乐桓宁叹了口气，转头对小机器人说：“让他去机械三号厂更换零件。”

然而对方的委托内容还没结束，阿尔法来不及对乐桓宁的命令做出反应，又紧接着放出了下一段声音。

“身为父亲，总是对孩子充满期望，孩子的成功就是我最大的荣耀。您可能会嫌我啰嗦，但我衷心地为他感到高兴。”

接下来又是一阵永无止息的咳嗽，背后的AI用更加苍老的声音说道：“但这也是我们最后相处的时光了，您知道的，上城区规矩繁多，在里面工作的人不允许回家探亲。”

这是AI世界定下的无数奇妙规则的其中一条。

同为AI，上城区的AI总是高人一等，享受着最好的资源，获得了最大的利益。他们就像古代社会的奴隶主，像高傲的统治阶级，理所应当地歧视着下面的平民。

但乐桓宁知道，AI并没有这么人性化的**，他们甚至不理解权力的快乐，也没有对同类的奴役思想。

但社会嘛，就是一场巨大的家家酒。

至少乐桓宁本人，作为一个重生的人类，总是避免不了对金钱的追求。

“好了，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直接让他开价吧。”

阿尔法的眼睛滴滴闪了两下，接收到主人这个不耐烦的命令。

“我已命不久矣，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我将每天支付您一千积分的酬劳，您只需要为我做顿饭，再带我去中城区的林叶湖边转转就好。”

AI机器人根本不需要吃饭，这个所谓的做顿饭也不过是将日常保养的机械油送到他面前而已。

乐桓宁终于听完了这番情真意切的倾诉，木着脸对小机器人说：“报酬太低，时间太长，推掉吧。”

乐桓宁这话刚刚收音，机器人胸前的小喇叭又及时播放出邮件的备注。

“这已经是我全部的家产了，乐先生，我知道这对您来说微不足道，但我依然希望您接受委托，完成我最后的愿望。”

乐桓宁：“……”

他用道德绑架我，他居然敢道德绑架！

可惜乐桓宁偏偏就吃这一套，虽然这些利用伪声的AI不值得同情，但它们将人类表达可怜的方式学习得淋漓尽致，再一五一十地运用到原主身上。

太可恶了！

乐桓宁终于闭上了自己扫兴的嘴，他恨铁不成钢地盯着面前的阿尔法，无数复杂的情绪汇成了一句话：

“你好好学学人家！”

就这样，AI万事屋的第34单委托成型了。

第二天一早，乐桓宁被阿尔法惊天动地的闹钟吓了一跳，险些从床板上滚下来。

“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

随着无穷无尽的“早上好”一起出现的，还有小机器人加进去的一段激情澎湃的摇滚乐。

叮呤咣啷的声音砸穿了单薄的天花板，也砸醒了乐桓宁的梦。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坚持不懈在床边转圈的小机器人，顿时产生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AI到底是怎么代替人类在世界上存活下来的？

真的不是因为生物灭绝了，所以矮子里面拔高个吗？

乐桓宁注定在短期内得不到这个答案。他使尽浑身的毅力从床上跳下来，在阿尔法坚持不懈的骚扰中完成了一系列准备，最终顶着心灵上的黑眼圈走出了家门。

幸好AI不会像电影里的包工婆那样乱吼，否则别的机器人一定会去警察局告他扰民。

发布委托的这位老头有点奇怪，他不像别的AI那样，给自己起个丹尼，布莱尔或者王顺这样的名字，他的称呼只有一个字——“雁”。

“AI不可能见过大雁，除非它们从数据库中调出了大雁的图片。”

可话又说回来，一个早已灭绝的生物，为什么会引起AI的注意，为什么不是老虎兔子大熊猫，偏偏是雁呢？

乐桓宁理解不了AI的思维，就像他理解不了人类的**居然能使同类走向毁灭那样。

委托人住在中城区一栋普通的居民楼中——说是居民楼，其实机器人没有睡眠的需求，他们只需要在规定时间内进入待机模式，等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待机中的机器人自动复苏，重新开始他们一成不变的生活。

这样的居民楼占地不大，耗子窝大小，够AI控制着自己的合金身躯转几个弯，但没法让他们做一整套广播体操。

乐桓宁按响了门铃，几分钟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从对面响起。

“来啦，来啦，我这就开门。”

门后面，一个脑袋苍白的机器人站在那儿，躬着腰，慢吞吞地将乐桓宁让进了家门。

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机器人，旧合金打造的身躯已经掉漆了，不复刚出厂时的光鲜亮丽。

他的视觉处理器似乎有些不太灵敏，盯着乐桓宁这个仿生人看了半天，发出一句感慨：

“啊，好看，非常好看，简直像海报上的电影明星。”

或许他并不明白“好看”是什么意思，乐桓宁猜，他只是将仿生人的长相和过去的人类做了个对比。

与明星的五官有80%以上的贴合度，那必然也是一种明星的长相。

人类对美的欣赏是类似的，无论男女，美人总是拥有立体的五官与均匀的排布，符合所有准则的美人会受到大家的吹捧，然后出现在电影、电视、海报等一系列展现美的平台上。

乐桓宁微微一笑，接受了这番“好心”的评价。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类了，连仿生人都成了被迫抛弃的残次品，但我一直很向往人类的长相。”

或许这就是他把自己脑壳涂成白色的原因吧？

“但我条件拮据，实在换不了新出的零件，只能这样七零八落地拼一个身体，拼出来跟怪物似的，不好看，也不像人。”

机器人的声音打着哆嗦，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坐在椅子上低语一样。

乐桓宁隐约从他说话的声音中产生了错觉，他想起那些被科技抛弃的老人，那些无力维持生活，被AI压榨成阴沟里的老鼠，到死都无人问津的，人类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