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三号厂，顾名思义，就是生产机器零件的地方。

这座城市中一共有五座机械厂，每座机械厂都有其自己的本职——三号厂负责AI机器人的零件替换，这些机器人包括中城区与下城区的所有“居民”，但凡身体部件出现损伤的，可以凭借自己的积分在三号厂下辖的零件售卖处进行兑换。

那么上城区的居民该怎么办呢？

按照AI机器人的守则，上城区居民可以在机械二号厂享受它们独家提供的更换与升级权。

此权力非但可以将它们的身躯更换为最新型号的合金，还可以在其他城区的屁民面前彰显自己的实力。

当然，“彰显”二字带有强烈的主观意愿，AI不会受到这种情绪的影响。

乐桓宁穿过门后那条被灯光照射得毫无阴影的走廊，来到了偌大的厂区中央。

机械三号厂主张为“平民”服务，那么手下的员工必然也是来自中城区与下城区的“平民”。

从走廊出口直到一望无际的厂区尽头，大大小小的AI机器人就像涌动的蚂蚁一样在厂区中移动。

蒸汽、质检机、运输零件的传送带……机械三号厂正在这帮机器人的辛勤耕耘下井然有序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像古地球上已经灭绝的工蜂。

乐桓宁根据瑞尔先生发来的工作详情，不紧不慢地来到自己的岗位上。

“万事屋第33单委托，现在开始。”

乐桓宁闭上眼，脑海中瞬间出现了无数飞驰而过的数据流——庞杂的数据汇成了一个充满插孔的接线板，每一个插孔都代表着他正在处理的事件信息。

“申请接入机械三号厂检测系统。”

乐桓宁向中心AI发出指令，三秒钟后，与厂区门外如出一辙的机械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申请通过，已为您开启检测通道，请将处理器对准需要检测的物品，系统将自动为您出示评价。”

真就和瑞尔先生说的一样，这个工作只需要他站在传送带旁边，对着上面运输的零件大眼瞪小眼，系统就会自动在他脑内出具一份检测报告。

简直是有手就行，不，连手都不需要，干久了还会觉得无聊。

乐桓宁睁大双眼，盯着第一个向他“走”来的零件。

一颗貌不惊人的螺母，安装在手肘与膝盖这样大型的活动关节处，增加机械运动的灵敏度，三号厂售卖的价格是一千积分。

一千积分，相当于机械厂员工半天的酬劳，仅仅只能买下这样一个需要经常更换的部件。

至于缺胳膊少腿，或者干脆半身不遂，需要重铸身躯者，必须花费一笔极其庞大的积分。

“该零件质量合格。”

乐桓宁的脑海中立马出现了这么一句简单粗暴的评价，他任凭零件随着传送带流出厂区，将目光对准了下一件。

机械手指，新合金打造而成，更加轻盈便捷，可以承载旧合金三倍以上的拉力，价格……

乐桓宁嘴角一抽，这破玩意儿的售价居然要三万两千积分！

三万两千积分，他万事屋开张这么久，也就只能凑活买得起两根新出的手指！

“这东西出现在中城区，是上面流出来的漏网之鱼吗？”

乐桓宁心里吐槽得不亦乐乎，脑海中再一次出现了零件的质量评估：

“该零件质量合格。”

嗯，AI做出来的东西，应该很难有不合格的吧。

接下来出现的东西就更加迷你了，乐桓宁的数据库显示，这是机器人用来调整一些精确部位的小号螺丝。

“用在指关节上的东西，比仿生人的材料用心多了。”

乐桓宁这句暗自给出的评价刚在心里成型，脑海中的检测系统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一连串红字警报。

“警告，警告，该零件拥有中度技术瑕疵，请立即销毁！”

中度，技术，瑕疵？

乐桓宁立马手忙脚乱地将那颗小号螺丝从传送带上挑出来，拿在手里仔细观察了一番——

旧合金制造的螺丝虽然没有上城区研发的新合金那么抗磨耐用，但在AI严格到变态的生产工序中，也很难出现技术上的瑕疵。

技术瑕疵是什么？

根据乐桓宁脑内的数据库显示，技术瑕疵就是在生产过程中因外力所造成的零件损伤。而参与生产的机器人，一般是最大的外力来源。

AI自己产生的BUG，最后还要AI自己处理。

“根据机械三号厂相关规定，您需要上报该瑕疵零件的检测信息，并配合中心AI进行调查。请保持系统接入状态，我们将随时与您联系。”

突如其来的中心AI切断了通讯，徒留乐桓宁一人依旧坚守在寂静的岗位上。

瑞尔先生在工作中也会遇到这样的难题吗？

想必不会吧，如果是频发事件，瑞尔先生一定会事先说明，保住他这份看似没用，但又必不可少的工作。

那就是说，乐桓宁在短短一天的委托期内，中了个绝世大奖？

果然，高额的报酬是需要倒霉的运气来弥补的。

转动不息的传送带在瑕疵零件出现后被迫停止了工作，奋斗在生产第一线的机器人们转过身，冷漠地注视着今天新来的这位“闯祸精”。

闯祸精假装自己是工厂里的承重柱，昂首挺胸地戳在安静的传送带边。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AI设定的程序出现了阻碍，所有应该在工作期间完成的任务被乐桓宁惊天动地的运气卡出了BUG，这些机器人暂时处理不了，只能默默地恢复“待机状态”。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死寂的中心AI终于出声，打破了他坐立不安的状态。

“质量调查已完成，员工陆成因老化零件未及时更换，造成工作失误，根据三号厂员工守则，我们将对其进行回收处理。”

中心AI平铺直叙的声音像一把迟钝的冰锥，一点点凿开了乐桓宁敞开的大脑中枢。

这就要回收处理了吗？

他转过头，环视着整间工厂，内部系统通过他的动作，贴心地定位了那名受到处分的员工。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瑞尔先生更加贫穷的机器人，没有体面的西装，也没有自由活动的机械手指，老旧的身躯上还套着一件破洞的牛仔。

他不哭也不闹，AI的理智在这一刻代替了他所扮演的角色，他被三号厂赶来的安保机器人架住身躯，像个遭遇逮捕的犯人一样离开了自己的岗位。

这一趟回收的过程高效又安静，偌大的机械三号厂没有一个机器人发声，他们平静地接受了这一超越平凡的现实，随后继续回到自己的工作中。

过去的人类是否也想让自己的同类像AI一样冷漠地前进呢？

乐桓宁想到那个地狱般内卷的时代，苦笑一声，继续瞪大双眼，盯住了再一次运行起来的传送带。

有了上一位老兄惨遭处分的前提，乐桓宁接下来的工作格外认真。

即使他只要站在那儿动动眼，也动得小心翼翼，情真意切，深刻体会着这份工作背后的辛酸。

仿生人的眼睛和AI机器人是不同的，他们作为被时代抛弃的产物，眼睛的大小、形状都与人类无异，但虹膜的颜色却更加鲜艳，上面实时闪动着飞跃的信息流。

而乐桓宁的这具身体，则拥有一对寒如冰川的双眼。

他在盯着那些零件的同时，机械三号厂的内部系统会与大脑中枢产生交互，瞳孔就是仿生人的视觉处理器，处理器自动扫描零件信息，中心AI快速给予反应。

但机器人的视觉处理器往往更加多样，他们不局限于瑞尔先生和阿尔法那样的“大眼灯”，可以将处理器设置为长条形，或者干脆一点，与听觉处理器合并，以减少零件占比，从而降低成本。

但这样一来，又与他们刻意模仿的人类渐行渐远了。

只有体面的机器人才像人，而最像人的那个，则遭到了世界的遗弃。

也许“行散而神不散”也能成为AI的生存准则吧？

下午六点整，机械三号厂迎来了机器人们的下班时间。乐桓宁终于可以切断脑内的检测系统，用仿生人不具有的疲惫感离开了厂区。

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眼这个充满蒸汽感的机械工厂，直到钢铁大门关闭，那条来时的光明大道淹没在看不见的黑暗里，被中心AI吞入了腹中。

乐桓宁根据瑞尔先生发来的定位，走向了中城区的一家电影院。

AI对电影的鉴赏水平还停留在旧人类时代，或者说，“鉴赏”与“评价”都属于感知行为，而它们恰好缺乏感知，最终为电影这类艺术作品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AI看电影，就像乐桓宁学画画一样，纯属一窍不通。

但他这么积极地来找雇主，不是为了陶冶情操，而是为了最后那点可怜的尾款。

瑞尔先生的约会对象已经回家了，为了表达如同人类一般的热爱，瑞尔先生贴心地将对方送到了楼下。

乐桓宁见到雇主以后，二话不说，直接切入正题：

“瑞尔先生，您今日的委托已完成，请按照约定结清尾款，谢谢。”

AI最讲究自己的信用，乐桓宁听到了系统钱包哗啦啦的流水声，他终于长出口气，憋出了自己筋疲力竭下的最后一个笑容。

“感谢您的惠顾，期待您再次光临万事屋。”

小tip：AI不具有分辨能力，在它们眼中，只有人类才会评价电影的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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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机械三号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