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凉州曲(2)

灵符在前世是一个理科生,16岁以后就没怎么正经学过历史了,一上班更是将知识全都还到了不知哪儿去。

所以自她能说会走以来,虽然周围的一切都显示,她身处中国古代的某一朝,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她就很懵懂。

若去问身边的大人,人们说当下是大汉,年号光和,听着也很陌生。

可就是在灵符贫瘠的知识里也有至少三个汉,她究竟在哪儿呢?抑或她根本就不在认识中的汉,而仅仅是一个架空的世界里。

为了弄清楚这一点,灵符找到了乡学,一种由地方上的士绅们出资创办的私立小学。

她抱着求教的心理,兴冲冲跑过去,又蔫嗒嗒走回来。有些失落,说好的有教无类,却原来不包含女子。

于是便也罢了。开始想办法听墙角。

不成想听来一个令人恐惧的事实,现在恐怕是东汉,而且可能是末年,她已在时政的讲解中听到了亡国的影子。

什么党锢之祸,宦官干政,外戚专权,和皇帝本人亲自上阵的卖官鬻爵……当然,彻底定了调的是黄巾起义。

当陈夫人听到流言,提着烧火棍揍她屁股时,灵符心里已十分凄凉。乱世将至,她手无缚鸡之力,恐怕也活不长。

灵符不认为提前知道结局能起什么好作用,反倒觉得自己就像鲁迅先生笔下所写,是那个被关在铁屋子里,并且知道氧气即将耗尽的人。

焦虑。

焦虑让灵符对知识的渴望格外强烈,她想了解这个世界的全部,她有了个比偷听更高效的想法。

既然正统的弟子们白天上课,那她就晚上自学吧。于是晚上“借书”一看,鸡鸣时分再提前还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至于偷盗一事。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

灵符心安理得地进行着她的计划,到这天晚上为止,想要的都已经到手。

准备吹熄蜡烛,下山还书时,灵符心想,下一步就是练武,知道打起仗来哪里安全,也要有力气跑到那里才行,还要带上陈夫人一起。

“呼——”

灵符吹灭蜡烛,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她忽然后颈发凉,有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

疑心越重,越是浑身僵硬,毛骨悚然,灵符不敢回头去看,强迫自己迈开步子。

走,快走,跑起来!

灵符狂奔下山,被熹微的晨光照射,才有种血液重新流通的感觉,回头望向半山腰的洞穴,仿佛看见洞口站着一个女人。

*

陈夫人在黑暗里站了一夜,腿已经发麻,走不动了。仆役去附近农家借来一辆牛车,拉她回董府去。

“夫人,昨夜为何不出声?”

陈夫人安静了一会儿,说,“她毕竟那么努力。我也不忍心。”

“四娘子与她的姊妹不同,还是第一个天性好学的,若生在世家大族——”说到这里,仆役咬了舌头,意识到他揭了主人的伤疤,连忙闭嘴。

陈夫人倒没有在意,“……对了,你说那日你被她劫去,怎么回事,劫你做什么?”

仆役伸出两只手,手心里的茧磨脱了一个,露着新生的肉,“叫我帮她砍树,刨土,总之是狠干了几天体力活,我看四娘像要做什么器械。”

陈夫人的问题到家就有了答案,牛车还未进门,一道影子慢吞吞地从他们背后跑过,脚步十分沉重。

陈夫人一眼认出,把她呵停,“灵符,瞎跑什么?”

灵符停下来,脸蛋红扑扑的发汗,手往背后伸,仿佛把什么很重的东西往上颠了两下,“锻炼。”

正说着,心里又跳出早上瞥见的那道影子,灵符打了个寒战,一定是疏于锻炼的缘故,阴气压倒阳气,这才撞了鬼了。

陈夫人掰着她的肩,往后一转,看见她背着一个木楔的箱笼,足有半人高,用料十分扎实。

身旁仆役先出了声,“哎,这就是四娘让我打的东西。”他往那箱笼里一看,红色的土,“这土也是我刨的,西顷山才有这样的土。”

陈夫人一听,急了,搭手想把箱笼解下,那东西却重重砸在了地上,砰的一声,尘土飞扬,怕有百斤重,“怎么能把这样重的东西大老远背回来,压坏人了可怎么是好,不要胡闹!”

“今日的计划还没到一半。”灵符却不肯回,扶着膝盖缓了一会儿,又背起箱笼,继续绕着董府跑圈去了。

陈夫人爱她,拿她毫无办法。

自那以后,灵符日日负重百斤,绕房慢跑,风雨无阻,寒暑不辍。

仆役也成了灵符常用的力工,老是被叫去伐木,造一些矛戟弓刀的轮廓出来,供灵符拿在手里挥舞。

牛氏远远的瞧见了几次“习武”的景象,下回再寻灵符,就称小董将军,话说出口,逗得满屋人都笑。

*

城南门外六里,有一片未经修饰的柏林,除了秋射时偶尔会有士兵进入,其他时候大都杳无人迹。

但就在此时,树林里却传出沉闷的脚步,和剧烈的喘息。

灵符机械地跑着,两只脚好像灌了铅,喉咙里散发着血腥气,眼前阵阵发黑。恍惚中看向道路旁边,有一只锦鸡从她后方悠哉悠哉地超过。

灵符快要累死了。

可即便速度如此缓慢,她也没有停下,还在跑,此时不再是体力的问题,而是意志的比拼,一旦停下脚步,就再也跑不起来了。

灵符把目光放远,紧盯着她的终点,那是林间小路与官道交叉的路口,跑到那里就结束了。

于是灵符强打精神,距目的地一步之遥时,官道上突然蹿出一匹马,擦着她的鼻子飞驰过去。

灵符往后躲了一步,瞬间失去平衡,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被沉重的箱笼砸了个结实,好一会儿,使出吃奶的劲儿才从缝隙里爬出。

也许是耳朵距离地面太近,灵符听到还有马蹄声正在迅速逼近,少说也有十数人马。脑子里非常清楚应该避开,可迟钝的身体来不及做出反应。

一瞬间的功夫,灵符刚刚紧抱住脑袋,就感到牲畜特有的腥臭味已至上空,马蹄几乎就要踩在她身上,却听稀溜溜的一声长嘶。

灵符从指缝里看去,瞧见一匹骏马高扬前蹄,从她身上绕了开去。

马身上的人下令说,“追,务必牵马回来。”

约有十名骑兵应声打马而过,很快远了。

下令的人却停在原地,安抚□□坐骑,把马拴在树上,翻身落地朝灵符走来,“你怎么样?”

灵符试探着露出脑袋,见危险确已远去,舒展了身体。

“你……”来人眼风一转,对灵符避而不看,改口,“姑娘为何一个人待在城外,遇到麻烦了吗?”

灵符一顿,摇头。她女扮男装的技术有多么粗糙,这下心里有数了。

“我自己跌倒了。”灵符拍了拍身上的土,去扶正箱笼,把摔散了的木刀木剑挨个捡起。

一只持马鞭的手从旁边伸出,想帮她提起箱笼。灵符还没说话,那人已被预料之外的重量拖着,猛地坠了一下。

他看着灵符,灵符也看着他。

他却没说什么,托着箱笼任灵符原样背好。不知在背后做什么动作,总之有一会儿功夫才往后退了两步,朝灵符作揖。

“武威贾文和,治理不严冲撞了姑娘,不敢祈求原谅。我有军务在身,不能延误,这就走了。”

贾文和说完,不看灵符,策马而去。

*

灵符走回董家,陈夫人的婢女开门接她,见她若有所思,问,“四娘子有什么心事?”

灵符没说话,走进陈夫人院中才问,“近来城中有什么新鲜事吗?”

婢女协助她卸下箱笼,“四娘子指的哪方面?”

灵符说,“我今天看见一群没见过的骑兵,像外来的。要打仗吗?”

“没听说过。也许是过路。”婢女忽然往箱笼里伸手,抓出东西来,“哎,四娘子,你哪里得来的银子?”

灵符不明所以,从婢女手里接过几两碎银,看了一会儿,回想起贾文和来。

灵符随便找个借口应付过去,紧着回屋沐浴更衣,脱了才发现那一跤摔的不轻,身上不少擦伤。正准备趁陈夫人还没发现,赶快处理一下,掩盖过去时,房门被人推开,陈夫人独自走了进来。

“就知道你不安分。”陈夫人自带了疮药,压住灵符摸了一遍,明显松一口气,“我当是多重的伤,值当几两银子。”

灵符乖乖受着,以为照旧需要挨骂,没想到陈夫人一反常态,安静了很久,就只是上药。

“阿母。”

“……”

“阿母。”

“怎么?”

“想叫你一声。”

好一会儿陈夫人开口,“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你这么固执。”

“我想保护自己,也想保护你。”

陈夫人的手重了些,感到灵符身体僵住却一声不吭,她叹了口气,“我只想你爱惜自己,灵符,天生万物,各有秉性,女子要到刀戟之林去混功绩,多么困难,从古到今那样多惊才艳艳的人物,又有几人成名。”

门外人行匆匆,下人们走来走去,似有什么事情发生,但陈夫人没分出注意力。

她捏着灵符的手臂,即便经过了这么多的训练,吃了这样多的苦,那里依然绵软,仿佛永远不会有像她阿父一样坚硬的那天。

“灵符你没有天生神力,也并非筋骨清奇,你就跟阿母一样啊,是个普通的人。”陈夫人说,“你甚至险些死在胎中,若非游方道人施舍一碗符水,世上便没有你这个人了。阿母拼上性命才生出你来,怎舍得你这样辛苦?”

灵符抱住手臂,垂下了眸子,刚想要说些什么,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婢女在外面喜道,“夫人,董太守回来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