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王弼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一样,蔫头耷脑地靠在门上,嘴里还叼着根不知道从哪儿揪的草茎,一脸的生无可恋。
一看见吕采绮走过来,他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喂,你这女人又来干什么?”
夏霖现在没心情也没力气跟他废话:“何晏在哪里?”
王弼被这突如其来的的语气弄得一愣,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卡住了。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那双眼睛里的神采……
“我靠。”王弼站直了,差点被嘴里的草呛到,“你是夏霖。”
“烦死了。”夏霖推开他径直往里走,王弼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在她身后絮絮叨叨:“这能怪我吗?谁知道那破镜子那么邪门,我就慢了一点点,我回来后何君差点没把我皮扒了。”
夏霖没理会他的碎碎念,轻手轻脚摸进卧室,果然在阴影里捕捉到一只脸色比糊掉的锅底还黑的何晏。
“夏霖?”
“是我。”
“我刚已经在地府系统里提交了紧急寻人申请,差点就要亲自下去要人了,你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飞快地把理发店奇遇记和醒来发现自己跟吕采绮互换账号的倒霉事说了一遍。
末了,她好奇地问:“你怎么比我还慌?”
何晏安静地听完,最后只高冷地说:“毕竟是队友。”明明连句安慰都没有,可偏偏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给夏霖飘在半空的心塞了个定心丸,噗通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王弼扒着门探进脑袋:“你俩说完了没?所以现在是原装正品回来了?那我刚才那份沉痛悼词白准备了?亏我还酝酿了半天情绪准备抱头痛哭呢。”
“当务之急是把契约解除了,快点搞完收工。”何晏说着,转向角落里不省人事的张楷明和守在一旁的金楼。
何晏把张楷明弄醒,强迫他憋足了劲,念出那段拗口的解约咒语。
王弼摸出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嚼着,“解除完之后怎么办?你们谁负责送饿鬼去投个胎呗。”
夏霖踹了他一脚:“你能不能安静吃你的?”
何晏头也不抬地维持法术,淡淡扔来一句:“专心,要是这时候出错,阿嗣你可以滚回地府了。”
“夏霖,何君让你赶紧闭嘴。”
“你!”
王弼抱着薯片袋乖巧蹲在墙角,假装自己是个盆栽。
一道将二者的命运紧紧缠绕的锁链在半空中显形,锁链一端深扎进饿鬼心口,另一端则缠绕在张楷明的魂魄上,当最后一句咒文落下,锁链应声断裂。
饿鬼怔怔地望着心口消散的契约痕迹,浑浊的眼眸竟透出几分清明,转向夏霖,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多谢。”而后他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他们眼前。
“这就完了?”王弼对着空气喊道:“道谢能不能有点诚意,请顿夜宵也行啊。”
他弯腰在地上摸索着,嘴里念念有词:“总不能真就白干活吧?好歹掉几个铜板当辛苦费啊……”
张楷明剧烈咳嗽,紧接着吐出一滩不可名状的液体,夏霖捏着鼻子认命打扫,吕采绮的手机在她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
“王弼,接电话。”
“没看见我正在补充能量吗?”
“两包薯片,番茄味加烧烤味。”
王弼一下闪现到她面前,脸上堆起职业假笑:“您好,请问是下单跑腿还是预约揍人?”
“开免提。”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冷冰冰的女声:“用着我的身子,舒服吗?”
夏霖顿时激动起来:“吕采绮,你现在人在哪?”
“今晚10点,一个人来理发店,我们换回来。”
“你抢了我的身体还敢跟我谈条件?你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嘟嘟嘟。”电话□□脆利落地挂断了。
夏霖揉着太阳穴:“我头好痛……”
何晏转向王弼:“阿嗣,现在离10点还有多久?”
王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看我干嘛?我脸上又没刻着钟点,再说了,这种现代人的玩意儿我也看不懂。”
“还有2个小时。”夏霖看了眼墙上的电子屏,“现在出发刚好来得及。”
“我要顺便清除张楷明的记忆,之后送他回原本的家乡,你们先去吧,10点整朝东南方向喊我一声,我会赶回来的。”
夏霖急眼了,“这节骨眼上你要走?”
“不然你去送人?”他言简意赅,显然不打算多做解释。
夏霖一拳捶在地板上:“都什么时候了这种不紧急的事不能滞后吗?有没有点团队精神,我们两人去做前锋说不定就是白送。”
何晏眼神一冷:“你这是在质问我?”
眼见形势不妙,王弼捂住夏霖的嘴:“少说两句吧,他生起气来,真会把人揍得连阎王都认不出来。”
何晏原地消失。
“唔唔唔唔。”夏霖被捂得满脸通红,所有怒火都化作了闷在掌心里的呜咽。
王弼惊魂未定地松开手:“人家早就走了,典型的队友开团他挂机,主打一个卖你没商量,真没辙。”
他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按着计算器:“精神损失费,工伤补贴,外加救命之恩,这下你欠我的可不止两包薯片了。”
夏霖气得直拍王弼的肩膀:“举报!必须举报!不扣他信誉分简直天理难容。”
“那你打我干嘛!你打他啊。”王弼揉着被拍疼的肩膀直跳脚。
……
夏霖载着王弼一路狂飙,方向盘都快被她捏出指印:“何晏这个临阵脱逃的叛徒!”
王弼紧紧抱着椅背,“你看点路!要骂人也得留条命。”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目的地附近。
空气中弥漫着能量波动,源头分明指向理发店隔壁的美容院,霓虹招牌不断闪烁粉紫色灯光,在雨幕中晕染出大片暧昧光晕,那光芒活像某种巨大生物不怀好意的凝视。
“不应该是理发店,气息都在这里,应该是这儿了。”
王弼飞起一脚踹开美容院大门,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好像是把消毒水、腐肉塞进榨汁机混合的生化武器。
“yue。”王弼扒着门”干呕,“这地方是拿鲱鱼罐头当空气清新剂吗?”
夏霖捏着鼻子把他拖进来,发现大厅后侧藏着向下的阶梯,墙面布满深褐色污渍。
“救命……快戴上!”王弼眼泪汪汪地掏出两个口罩。
这时地下室传来黏腻的水声,夏霖默默把王弼推到前面:“请开始你的表演。”
王弼捏着鼻子哀嚎:“说好的辅助站后排呢?!”
两人走到美容院最深处,骇人的景象映入眼帘。
原本摆放美容床的区域被清空,地面上绘制着一个精密的法阵,红黑双色光芒如呼吸般明灭不定。
吕采绮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连衣裙躺在法阵中央,好像已经被掏空了,脸上还挂着满足的微笑,但那笑容……很假,说不出的狰狞。
亚斯站在她面前,手中握着一柄手术刀,刀尖正精准抵在吕采绮眉心。
见到突然闯入的两人,亚斯优雅地推了推金丝眼镜,轻抚过西服领口的蓝色胸花:“两位是来预约的吗?抱歉,本店今晚只接待特邀嘉宾。”
王弼倒抽一口冷气:“你这服务也太硬核了吧!”
“既然来了,也可以留下来一同来见证客人的脱胎换骨。”
随着清脆的响指声,数道暗影从地面窜出,将王弼缠成了粽子。
夏霖目瞪口呆:“你连他三招都撑不过?不会吧不会吧?”
王弼在黑影中艰难地扭动:“来之前我就跟你说了,最近身体亏的厉害要多吃……你这不是没钱么。”
亚斯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夏霖眼底的惊惶,手术刀微微转动,“放心,我不会伤害鬼差,他是老东西的人,我可不敢轻易招惹。”他口中的老东西应该就是指桐老爷。
夏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吕采绮也和你做了交易,对不对?”
“聪明的姑娘,想知道交易的具体内容吗?”
“说得好像我说想,你就会告诉我一样。”夏霖嘴上闲扯着,内心却在疯狂呐喊,只希望何晏能尽快来救她。
亚斯看穿了她的把戏,却毫不在意:“她自愿献祭这具在她看来平庸的躯壳,来交换永恒的的美丽,而我不过是成全了她虔诚的梦想,你觉得我有错吗,嗯?”
“求你成全我。”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吕采绮大喊:“我要美丽,永恒的美丽,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那根本不是真正的你。”夏霖想做最后的努力,唤醒对方可能残存的理智,“吕采绮,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快醒醒。”
“亚斯,替我杀了她。”吕采绮状若疯魔地尖叫。
亚斯的笑声仿佛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挤压过来:“听见了吗?是她自愿的,你所谓的拯救,才是对她最深的残忍,现在,让我们开始吧。”
王弼突然用力吸了吸鼻子,困惑地皱眉:“等等,这地方怎么飘着一股熟悉的……清明蘑的味道?”
何晏的身影闪现在地下室,直冲向法阵中心。
然而在两人夹击之下,失控的狂暴能量首先朝着最近的夏霖席卷而去。
“小心!”
何晏来不及帮忙了。
好在这时有一道瘦骨嶙峋的身影快得化作残影,义无反顾地挡在夏霖身前。
巨响声中,饿鬼在能量冲击下剧烈扭曲,魂体边缘如同被点燃的纸页,迅速化作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点,寸寸消散。
他艰难地转过身,在混乱的能量乱流中望向夏霖。
那一刻,他脸上的痛苦忿忿褪去,被背叛的怨毒也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干净得如同婴儿的微笑。
对一个在饿中挣扎了千年的灵魂而言,最奢侈的并非食物,而是有人真正看见他那无底洞般的痛苦。
他抬起几近透明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深陷的腹部。
嘴唇翕动间,对夏霖说:“我吃饱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夏霖怔怔地看着金色光点从她指缝间流过,原来他最终渴求的,不过是这样简单的满足。
金光如雨纷扬,带着类似麦香的气息。
那光芒在何晏掌心停留一瞬,就消散了,“还以为你会选择自由……明明已经自由了啊。”
夏霖抬手抹了把脸:“真是个傻子……明明可以选更好的结局。”
王弼往她手里塞了包纸巾:“别哭了,他这不是得偿所愿了嘛,要我说,这可比跟着我们天天吃外卖强多了。”
夏霖抓住王弼的袖子擦了把眼泪:“我们总想着给他最好的结局,却从来没问过他什么才是好……”
始作俑者亚斯追随那些飘散的金色光点,如同艺术家在欣赏他的杰作。
“真是感人至深,不过该结束了。”亚斯对着饿鬼消散的魂魄虚虚一抓,胃与小肠的虚影被硬生生抽出,装入一个玻璃瓶中。
“住手。”夏霖冲上前却被弹开。
亚斯摇晃瓶身,瓶中器官的虚影微微晃动:“青之,再等等,很快就全了。”
“感谢诸位的精彩演出。”他面向众人,微微欠身,像在谢幕,“我们下次见。”
在消失前,他忽然回头,对夏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顺便一提,夏小姐,你身边那个男人正对你的灵魂处心积虑呢,如果想摆脱他回归正常,随时随地来找我哦。”
法阵光芒熄灭,吕采绮瘫倒在阵法边缘,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王弼立马上前将那面再生镜收进包里:“这玩意儿太邪门,得赶紧交给桐老爷锁起来。”
何晏第一次温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
夏霖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何晏,你老实说……是不是等任务完成就要吃了我?”
何晏明显愣了一下,“他刚刚是胡说的。”
“是吗?我就是莫名觉得那个人没说谎……”
何晏的嘴角微妙地抽动了一下。
王弼从旁边钻出来,“原来咱们是包吃包住的团队吗?”
何晏无奈,“首先你的灵魂既不能充饥也不能兑换奖金,其次就你这天天惹麻烦的体质,吃下去怕是会消化不良。”
夏霖举起手里的薯片:“那这个你吃吗?吃完这个就不能吃我了。”
何晏:“……”
王弼发出痛苦的哀嚎:“那是我的最后一包!!!你什么时候偷过去的?”
何晏看着那些最终消散的光点:“不说这些了,送他最后一程吧。”
王弼默默走到金楼消散的地方,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一个还带着余温的菠萝包放在地上:“吃饱了就安心上路吧。”顿了顿,又别扭地补充道:“你别多想,老子就是嫌这玩意儿背着沉。”
夏霖看着那个被仔细放置的菠萝包,鼻尖一酸,她知道这是王弼今早特意绕路去排了半小时队才买到的限量款。
何晏抬手结了个送生印,轻声念诵着古老的安魂咒文,金色的符文在空中流转,与尚未完全消散的光点交织在一起。
夏霖好奇的问:“你在做什么?”
“他的魂魄还残存些许,虽然不够投胎成人了,但化作林间小虫,或是山间草木还是可以的,总觉得好人应该有好报……这个魂飞魄散的结局不适合他。”
夏霖双眼闪闪发光:“你原来……真的是个好人……哦不好鬼。”
王弼愤愤不平:“我都说过了,我们是正儿八经的鬼差。”
何晏看着她湿润的眼睛,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他转身时,一枚往生符刚好飘落在王弼脚边。
王弼弯腰捡起符咒:“这地府公务员的差事,真是越来越难干了,草,天天加班不说,吃也吃不饱,打也打不赢。”
几人陆续离开地下室,王弼突然被什么绊了下:“哎哟喂!这什么玩意儿?”他低头一看,跳开三步,“这怎么还有个喘气的。”
在墙角的阴影里,一个瘦弱的女孩靠在那里,她双眼紧闭,身上那件蓝白条纹病号服空荡荡的。
夏霖蹲下身,拨开女孩额前汗湿的碎发:“她还活着吗?”
何晏俯身探着女孩的鼻息,“生命体征很弱,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她的魂魄很不稳定,像是被强行抽取过。”王弼凑上前仔细一看,“这该不会是亚斯盯上的新猎物吧?”
情况紧急,来不及细究这女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何晏快速交代:“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下,你俩负责送她去急救然后报警,完事再会合。”
“等等。”王弼愁眉苦脸地说:“警察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我这人长得虽然帅但也不像背锅侠啊!”
“照我说的做就行。”何晏转头发现夏霖在发呆,“你还在发什么愣?”
夏霖抬起头,眼神恍惚地问出憋了许久的问题:“所以,你真的会吃了我吗?”
何晏脚下一个趔趄。
王弼蹲在墙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何君你不解释清楚,这事怕是过不去了,要不你俩先聊,我去叫个外卖边吃边等。”
何晏扶额叹息:“你这样的,炖汤都不够火候,做刺身都嫌骨头多。”
“所以你到底会不会吃我嘛?”
夏霖不依不饶,眼睛瞪得圆圆的。
“不会。”
“你肯定在骗人!”
“那好吧,我会。”
“真的?”
“假的。”
“那你到底会不会吃我?”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答案。”
夏霖慌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准备回来就把我吃掉?”
王弼实在憋不住笑:“大佬,需要我帮你去买口锅吗?见者有份,带我一份呗吧。”
“……”夏霖瑟瑟发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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