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健康证

“……”

这世上大概没有人能像许愿这样,把求职说得这么视死如归,跟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似的。

弄得双方都很尴尬。

但不包括从始至终都在围观的女生店员。

个头小小的,工装明显比身材要大出一码,长得挺耐看,拿着湿漉漉的雪克杯从钟望星身后探出头来,笑意盈盈道:“招啊,小哥哥,要来我们这上班吗?”

许愿瞥到了她围裙左上胸口别着的工牌,谭瑶。

谭瑶似乎天生就有点社牛体质在身上,加上她习惯性上扬的语调,轻松破解了许愿的窘迫,给他递了个梯子。

许愿刚想点头,钟望星就塞给谭瑶一摞新的空注塑杯,是他已经贴好杯贴要做的外卖订单,语气亲和地摆出店长威严:“又闲了?都是你的,快去做。”

“好的呢。”

任劳任怨地接过空杯,她又踮起脚在钟望星耳边压低声音道:“钟招牌,这个颜值真的可以,让他来呗。”

被员工们奉为招牌的钟望星俯身垂头迁就她的身高差异,无奈笑笑,“你一天到晚有不看帅哥美女的时候吗?”

谭瑶大方回应:“说来惭愧,没有。”

钟望星:“……”

又有两位客人进来,钟望星喊了一直在后面打包外卖的男生过来:“杨灿,你来点下单。”

许愿又一次过早开启了认识同事的阶段,不动声色地把走到收银台的杨灿打量了个遍,还很不礼貌的用钟望星作为参照物。

同样带着透明防雾口罩,没钟望星高,没钟望星帅,头发也没钟望星长,瘦倒是瘦,五官没什么出众点,丢人堆里很融合的那种。

没看杨灿几眼,余光就捕捉到钟望星绕出转角收银台,走到外面来,没了一米多高的收银台阻挡,还就站在许愿踩两三个脚印就碰得到的地方,许愿不勉呼吸发窒,没出息地眼神乱飘。

钟望星抬手示意了一下店尽头那扇用棉麻布帘半遮的门,“你先跟我进来吧,咱们去休息室聊聊?”

“好。”

许愿正了正快要顺拐的步伐,跟着钟望星进到贴有“顾客止步”告示牌的奶茶店深处。

像是离钟望星的世界也近了一步。

里面的天地比他想的要大,要复杂。

冷藏和冷冻的两个大冰柜一高一低的立在墙角,货柜也挨着墙,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种牛奶纸杯等常温储存的物料货品,已经足够满足轻微强迫症患者的收纳需求了。

经过仓库,就是员工休息室了。

远没有仓库的空间大,但更生活化些,吊柜桌椅上都零零碎碎的散着些私人物品。

角落里,还有一张单人床。

还挺温馨整洁的,如果没有桌上那一堆外卖盒和没喝完的自制奶茶的话。

“这两个人……”

看到这一摊狼藉,钟望星也不恼,只有些哭笑不得,收拾中抽出一个圆形软凳招呼许愿坐下,“你先坐吧,等我一会啊,很快。”

“没事,我不急。”许愿赶忙接道。

钟望星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门口的那面墙贴心道:“这里面不比外面进进出出的透气,冷气会强一些,你要是冷的话,那边墙上有温控面板,可以调高点。”

许愿搓了搓大腿的睡裤布料,坐姿僵滞,“没关系的,我不冷。”

装完所有垃圾扔在门边墙角,顺手按高了休息室空调的温度,钟望星终于坐了过去。

他摘下了耳上的透明口罩,露出完整清晰的下颌线,侧身靠在桌上,一只劲瘦的手臂搭在桌边。

第一句与招聘无关:“你上次来好像不是这个发色?”

“嗯,才染没多久。”

许愿随意抬眸,看见对面墙上贴着一面镜子,清楚映下他红发乱糟又炸毛的起床发型,只能说过于蓬松了。

他不自然地按下头上一撮最叛逆的头发,硬着头皮问:“不好看吗?”

钟望星嘴角噙笑,表情真诚:“没,挺可爱的。”

你真是个好人,许愿不禁感动。

钟望星抓下头上的棒球帽,藏在其中的柔黑发丝滑落下来,随便遮垂在额前和脸侧,半松半紧箍着的马尾也有些凌乱,显得更慵懒放松。

许愿很少能看见这样的钟望星,一时失了神,但好在钟望星开口时,他又及时清醒过来。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附近中临传媒大学的学生?”

许愿还以为他是想要了解自己,连忙端出求职的诚恳,补充道:“是的,22届动画设计专业,才毕业。”

“那你为什么要来我这?”

钟望星又觉自己这样用词太容易引起误会,补救道:“我不是不满意你的意思,只是现在的大学生就业都这么困难了吗?而且你还穿得这么……居家,突然跑过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要说真遇到什么事,那就是许愿太久没见他了吧。

可许愿不会告诉他,自己在并不漫长的一年后,没有了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钟望星。

他要改变,无论是不属于,还是已失去。

那么为此撒点谎,也不为过吧。

“没有啊,我当时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随便选了这个专业,走一步看一步。四年过去了,我根本就没喜欢起来,学得也杂,各种软件各种练习,作业还贼多,完全没有听着那么容易,最后毕业都是擦边过的,你说像我这样没经验没天分还不努力的,哪个公司会要我,是吧?”

许愿噼里啪啦往外蹦了一大串,在不牵连动画专业名誉的同时,还要不遗余力的抹黑自我,深深地相信了那句总结了人性的至理名言——

人为了达到目的,真能不择手段呐。

他给自己洗脑,让自己忘了高中时,苏佛爷为了治他坐不下来爱闹腾的毛病,报了整整三年国画培训班从而对绘画有了底子的事情。

也忘了是他最先对动画专业产生兴趣,才慕名选择了中临传媒大学,直奔动画学院而来。

更忘了他在动漫学院赛上连续两届获奖,一届入围。

诸多等等,他都要忘掉,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大学混日子,毕业即失业的求职者。

钟望星没想到许愿会这么“实诚”,一点推荐自己的觉悟都没有,怔了几秒后干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这里最近是走了两个兼职,也是你们大学的,你要是真想来的话我可以给你说说具体的情况,等你考虑清楚再决定也行。”

许愿考虑得简直不要太清楚,“好的。”

“我们就是普通的小店铺,没那么多要求,基本没什么上手难度……”

其实钟望星讲了很多,事无巨细,就是许愿没怎么听进去罢了,做得最多的就是点头,回“可以、好、没问题、能接受”。

照这种答应的快速频率,他就算想反悔,都没有什么可挽回的余地了,把自己口头卖出去了还得给钟望星屁颠屁颠地数钱。

“……大概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十分钟后,钟望星完成了店内上下的介绍。

许愿依旧是那副仿佛能接纳万物的态度,摇头直入主题:“没有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钟望星挑了挑眉,“这么快就想好了?”

许愿点头如捣蒜。

“你家住得离这远吗?我们在峰河广场还有一家店,你是打算……”

“不远!”

许愿预判了钟望星的问题,目标坚定道:“我家就住芳华城,到这有公交直达,附近我也熟,峰河就不怎么方便了。”

钟望星不禁怀疑许愿是不是把日子过得太紧迫了,才如此渴望这份工作,没再确认:“那……你去办个健康证?等健康证到手,你就能来上班了,留下凭证我给你报销。”

“行。”许愿已经有想打开手机查哪家医院办健康证速度最快的冲动了。

看着许愿有些呆懵清亮的双眼,搭着一身隐隐露出半截锁骨的浅色睡衣,满脸写着“我很好骗”四字,钟望星只觉他是涉世未深,才有这样纯真的眼神。

实则,是仅限他一人而已。

钟望星从围裙兜里摸出手机,“加个我的微信吧,健康证拿到了你也好找我,待会我把配方表发给你,你这几天就在家记一记,挺简单的,别担心。”

终于,许愿的表情倏地有了一丝松动,声音弱了下来:“……我手机扔家里了。”

又昂起头:“你把你电话号码写给我吧,我回去就加上。”

钟望星表情顿了片刻,转而笑着收回手机,“好。”

起身四处找便签纸的过程中,钟望星想起一事:“哦对了,你要是用不惯店里的杯子,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带一个自己的杯子过来,在奶茶店上班其他好处没有,就是奶茶能无限免费续杯。”

许愿顺着钟望星指过的方向看去,靠墙的桌角摆着一个木质的水杯收纳架,里面的每一格都是风格各异的水杯种类,而下一个入住这里的水杯,是许愿的。

写好电话号码,钟望星给了他,许愿也自觉起身,准备离开:“那没事我就先走了,回头微信联系。”

“好。”

钟望星重新带回棒球帽,拎着墙角垃圾带他出去,“你等下怎么回去?不是没带手机吗?”

许愿攥着那张便签纸再扯下一谎:“我朋友来接我,没事。”

“那就行。”

钟望星撩开棉麻门帘走出仓库,右手还支在门框上,等许愿走出才放下门帘,送他出了店。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钟望星要去扔垃圾的地方与许愿不是一个方向,礼貌几句后便转身走了,全然没看到那道在他身后驻足了很久的目光。

没能直接表明心意在此刻的许愿看来算不上什么坏事,不如说,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清楚知道,自己不是第一个喜欢上钟望星的人。

有好几次,他都看到有女生上前问钟望星要联系方式,更有甚者,打得一手好直球,开门见山告白送礼,屡屡让钟望星措手不及,也让许愿猛地揪着一颗心。

而且,还有男生,但也都被钟望星礼貌拒绝了。

青山不语有一部店机,用来处理外卖事宜和客诉纠纷,也开了个微信号,平时就发一些活动内容和饮品上新,这个微信号可为钟望星挡了不少桃花,每回一有人想要加微信,钟望星拒不掉又不想让对方下不来台的时候,扫的二维码都是这个微信号。

到最后,已经演变成了就算钟望星不在店里,有人上门要微信,其他店员都纷纷面不改色地点开店机,见惯不惯地扔出二维码说:“扫这个吧,这也是他的号。”

宣传面子两不误,钟招牌名副其实。

所以,这事急不得,循序渐进才是最优方针。

就比如,打入内部。

拐出不夜山,许愿闷头走在人行道上,都快把那张写有钟望星电话号码的便签纸看出洞了,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六月骄阳下,结果期已过的异木棉长出新一轮葱郁的生机,枝丫四面散开,伸展成片片绿荫。

许愿轻盈一跃,清峭的身姿腾空而起,抓下一枝青翠,和不远处环卫阿姨嗓门嘹亮的训斥。

“哎!干嘛呢?我刚扫完。”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给你扫干净。”

“个小年轻精力这么旺盛,闲的没事到大街上扯叶子……”

-

办健康证的任务,当天下午许愿就已经落到实处,待许家和苏怜两人下班回来时,为时已晚。

傍晚,许家客厅,一场严肃的审讯拉开帷幕。

审讯人是怒发冲冠的许家和,以及敷着面膜戴着银框眼镜敲电脑看图的苏怜。

这受讯人,自然是不知悔改的许愿。

三人分坐沙发三方,脸上的情绪起伏各有千秋。

看着躺在茶几中央单薄的健康证取证凭据,许家和脸黑得吓人,耐着所剩无几的性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你去面试,你面到哪去了?”

许愿唯唯诺诺道:“……不夜山,东、东道坡。”

许家和脸更黑了,“你在那也专业对口?”

“八竿子打不着。”许愿缩了缩脖子。

许家和腰间的七匹狼彻底按耐不住了,一掌拍在茶几上,呲目欲裂地骂道:“你还有脸说?许小愿,从小到大你就是三分钟热度,现在好不容易热度长点,熬了这么些年,你说不干就不干,跑到这个什么……什么来奶茶店?”

许愿补充道:“青山不语。”

“问你了吗我!”

许家和拧着眉万分嫌弃,“你说说你,平时奶茶一天一杯当饭吃,保温袋作宝贝一样攒了一抽屉我就不管你什么了,现在还要跑去那上班?这奶茶店给你下了什么**药?你还分得清东南西北吗……”

许愿知道,他爸这一动怒,没个三五分钟轻易是停不下来了。

顶着来势凶猛的唾沫攻击,他掏出手机捣鼓了一会,又放回身侧,用讨好的眼神示意骂得正起劲的许家和看手机。

许家和不解,“干什么,眼珠子抽风了?”

许愿只得背着从头到尾没吱过声的苏怜,更卖力地暗示。

许家和看懂了,犹疑地点开了自己的手机,看到微信的新消息,点了进去。

当场神情凝固,面如土色。

反观许愿,犹如雨后春笋,全面复苏,靠在柔软适中的沙发里,眉眼挂满得意轻松。

手机上,一条字体过大的信息占满屏幕。

“许忆深同志,您方埋在苏佛爷眼线下用于兑换的啤酒瓶盖早已被我方侦查到多时,为了确保您后续的顺利潜伏,守住您珍贵的补给物资,请您静下心来,不要如此急躁,听儿一言。”

后面紧跟着一个“请喝茶”的表情包。

画风反转,许家和立马哑炮,看了眼还未有所察觉的苏怜后,不怎么踏实地坐了回去,端起瓷杯嗦了一口滚烫的茶。

许家和没有酒瘾,就算真有,也没这个物质条件去满足。

主动上交一半工资自是不必多说,另一半中,他和苏怜每年都会各抽一部分匿名向中国绿化基金会捐款,用于各地的荒山绿化。

除此之外,他还得攒钱买下市区外那栋带花园的别墅,刨去日常开销,能剩下来的钱少得可怜,称得上两袖清风了。

名下财产仅有的那些未兑换啤酒瓶盖,上次许愿去看的时候,那装瓶盖的饼干盒分量又重了不少,真也是难为许公公了。

许愿没想应付他们,坐直了身子,沉声道:“爸,妈,我知道我一直挺不让你们省心的,你们都很厉害,在各自领域都发着光,从小到大也没让我愁过什么,相比之下,我确实不太够格当你们的儿子。”

“可有一件事情我是认真的,坚持了好几年,不是三分钟热度,如果顺利的话,未来我会告诉你们,希望到时候能得到你们的肯定。”

或许现在想这个还为时尚早,但万一呢?

万一有一天,他能和钟望星一起出现在父母前面呢?

“青山不语我一定要去,对不起。”

三人一同缄默,宽敞明亮的客厅内只剩下苏怜敲击键盘回信息的声音。

许愿生来爱闹,重度多动症患者,性格虽然讨喜受欢迎,但也从来不爱说什么暖心的体己话,觉得别扭不好意思。

上一次这样一本正经地与他们交谈,还是因为大学选专业的事。

可那次再如何严肃也上升不到要说对不起的层面,一时之间,许家和反而有些语塞。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一直垂帘听政的苏怜盖上笔记本,摘了眼睛和面膜站起身,打算去洗脸,“工作是你去工作,选择就该是你做,就这么点事你们还要聊到什么时候?”

这冰碎的,的确是苏佛爷的风格。

她又朝许家和道:“贡山区的森林公园项目公司那边已经敲定下来了,明天要去实地测量踏勘,你看一下手机。”

有苏怜发话,许家和翻篇都是无缝衔接,转瞬进入加班模式。

许愿也识相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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