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外卖单

梆!

充斥着冷气的昏暗卧室里,中气十足的男高音破门而入:“许小愿!你给我起来!”

许家和雷厉风行地扯开窗帘,掀起床尾的被子,露出里面睡得大开的双腿,拧住脚趾就是一扭,叫醒效果立竿见影。

“嗷!”

许愿疼得下意识一蹬腿,不用睁眼也知道这种损招出自谁手,睡眼惺忪道:“……许公公,你来干嘛呀,不用伺候苏佛爷了?”

许爸像是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跨到床头,嗖的一下拔出许愿头下的枕头,“来什么来,你睡糊涂了吧,赶紧起床,面试要迟到了。”

许爸风风火火退出房间半晌,许愿都没想明白自己听到的。

什么叫面试要迟到了?

他都上班一年了,怎么又要面试?

他失业了?他怎么不知道?

许愿觉得自己与什么脱节了,又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最终鉴定为:他爸上年纪了。

迷迷瞪瞪出了房间,路过厨房时,许愿看到中岛台边不仅坐着许家和,还有位令他闻风丧胆的中年女人。

衣着考究,面容精致,常年脖子上系着花色不一的真丝方巾。

几乎是条件反射,许愿瞬间板正了自己直冒冷汗的背,挺拔起身姿,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弯眼扯嘴角地乖巧道:“妈,早啊,吃药了吗?”

这不是句大逆不道骂人的话,苏怜许多年前就做过甲状腺切除手术,万幸是良性,不幸是她必须得靠优甲乐终生代替失去的甲状腺来维持相应的机能运转。

不可逆,一辈子。

他和许家和,就是会行走的苏怜服药专用闹铃。

自带气场的苏怜喝着牛奶,眼都不抬地划拉着手中平板看设计图,语气淡然道:“嗯,洗漱完来吃早餐。”

“好咧。”许愿闪身去到卫生间:“马上就来!”

一旁的许爸只敢在心里编排许愿:出息。

如果说许愿这叫纯天然的血脉压制,那许家和这种,就是病入膏肓的妻管严。

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咳咳咳咳……”卫生间陡然传出许愿一惊一乍的咳嗽声。

外头的许爸啃着油条,完全没当回事,“刷个牙都能呛到。”

许愿是刷牙来着,就跟平时一样,挤牙膏,含口水,牙刷往里怼。

那为何他一个抬头,镜子里的自己又顶着一头红毛啊?!

为何如此啊?!

上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发色,还是一年前。

那时候,他喜欢的动漫人物大多都是红毛,耳濡目染下,他才选了这个颜色,过了一把中二瘾。

本来一切都还在正常轨道上,染出来效果不错,也很给颜值加分,但他忘了还有褪色这件事,让许愿深刻明白美好的事物总是易逝的。

还逝得很……五彩斑斓?

即便是这样,许愿也能忍受,可他们家苏怜苏佛爷不行,每每见到许愿像顶着一个渐变色的拖把在她面前乱晃,她就强烈觉得自己的审美正在遭受非人的虐待,随时可能崩盘。

端着慈母的身份,苏怜才没有抄起许家和的修枝剪给许愿一刀咔了,只是立马下单了一款名叫一梳黑的染发膏。

这款产品,它主打遮白发。

在苏佛爷不可撼动的淫威和监工下,许愿换回了黑发,简直黑到发亮。

看着镜中颜色还算纯正的红发,许愿一口泡沫噎进了喉,呛得猝不及防。

丢下牙刷扒在镜子前,瞪大眼睛仔细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睡糊涂了。

许愿的长相略偏幼态,五官清秀,不算多立体。

尽管他很不愿意承认同事说他有奶膘,跟他尖小的虎牙像是配套,但凭着这张脸,他确实招了许多亲戚邻居的喜爱。

眼睛也更葡萄似的,圆润清澈,青涩的少年感溢满眸子,使得人们常常误会他的年龄。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稍觉干枯的手感很是真实。

因工作看了一年显示屏的视力不仅没什么问题,反而还有点更甚从前的意思。

蓦然间,那份脱节的空缺印入脑海。

他不是要去聚餐吗?怎么回家了?

他想过有喝酒喝断片甚至做梦的可能,但都不能解释这个发色的由来。

唯有一种最荒诞的可能,屡屡被许愿在心中推翻,又屡屡冒出头。

面试,发色……

这些或许不是“又”,而是正正经经的第一次!

在他曾经的2022年?!

许愿难以置信,扶着他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奔回房间。

床头柜上,一部手机倒扣着,壳上图样是他奉为此生最爱的动漫角色,懒羊羊。

这不是他“现在”在用的手机。

许愿已经认出,但他还是不死心地翻过手机,清楚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日期给自己荒谬的想法盖棺定论。

2022年6月4日。

他真的,回到一年前了!

这件事没有许愿想的那么难以接受,毕竟他完全处于被动,不接受自己的工作一夜回到解放前也别无他法。

在床上呆坐了几分钟,许家和催他出去吃早餐。他才恍惚感觉别扭,自己的室友已经从朋友变成了父母。

算起来,别墅那边的花园应该差不多快完工了,他们估计会陆陆续续把东西搬离这里,那他的室友很快又会变回余子絮了。

许愿一边咬着南瓜饼一边在暗自盘算,对许家和的念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快点吃完,去把衣服换了,这么大个人一点都不知道性急……”

铛铛铛的敲门声让许愿脱离关怀苦海。

“你好,外卖,麻烦开下门。”

许家和毫不迟疑地给许愿飞了个眼刀,加大分贝:“都吃着了你还叫什么外卖?”

“我没有啊。”

许愿是真冤枉,起身去开门,“这个点能有什么好吃的——”

话语骤然被扼在喉管里,全身像过电一样惊醒。

如果说重回到一年前这件事在刚刚还让他有些郁闷,那从这秒起,大抵之后就全是庆幸了。

快步来到玄关前,开门,拿过外卖小哥手上的保温袋,关门并致谢。

整个过程快到有残影。

剩下外卖小哥一人在门外当了十几秒的人形摆件,又顶着一头雾水走了。

喜欢上钟望星以来,许愿每晚都会在外卖软件上点一个紫薇奶茶店第二天的预定单,每日开店第一杯的那种。

钟望星走后,紫薇没了,他也就没再下过单,都快忘了,这份外卖的主人是一年前的自己。

据许愿了解,不夜山的白天就像一个衰败的城邦,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人,钟望星会在这段时间选择将青山不语的线上接单渠道打开,一到傍晚,线上就找不到他们的影子了。

所以他天真的希望,钟望星每天做的第一杯奶茶都是自己的,尽管这样的概率不是天天有。

暗恋就是这样。

总喜欢靠一些似有似无的关联来慰藉自己,多一点,心惊胆战,少一点又觉得不满足。

如今,奶茶送过来了,从青山不语送过来的!

明摆的就是在告诉他,钟望星还在那。

他的愿望实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迟迟不见许愿回来,夫妻俩找了出来。

一拐弯就看到自家儿子蹲在玄关处,放着装有奶茶的保温袋不管,扯下粘在上面的小票,对着这张纸又哭又笑,配上那一身宽松的睡衣,活像个从院里意外跑出来的神经病。

没人能对许愿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

这个世界不再有钟望星的那几日是他真真切切一分一秒熬过来的,历历在目,现在故事重新回到起跑线,那种劫后余生的解脱和失而复得的珍视也只有他一人能明白。

他像是在一场不见天日的漫长噩梦里走了一遭,梦醒后恍然若失,又恍然得之。

复杂猛烈的情绪在他心头萦绕交织,但总归都是好的。

“怎么了这是?”

许家和走近一反常态的许愿,语调放软很多。

许愿迅速窜起身,在自家玄关晕头转向地找鞋。

随手扒拉出一双运动鞋,蹬进去就往外冲,还不忘给爸妈交代一句,“我去面试了拜拜!”

哐的一声,门关上了一屋寂静。

许家和:“……”

良久,一旁默默围观的苏怜女士面无表情地善意提醒道:“他刚刚说要去面试。”

许家和不觉有异,“是啊,面个试跟中邪一样。”

“用他那副鸡窝头睡衣趴的形象?”

“……”

许家和血压狂飙,按耐住怒火摸出手机,想在许愿丢人现眼前打电话把人给叫回来。

几秒后,许愿房间里传出了来电铃声。

忘带手机这事,许愿也是出了小区才发现。

幸好碰上了和他爸住一个小区的朋友外出办事,能顺路捎他去不夜山。

他没法不去见钟望星。

在知道他安然无恙后,这条通往他的路就变得太长,一样在中临市随处可见的异木棉街道,一样长满树干的“铆钉”皮刺,一样不在花期的枝桠葳蕤。

所有的都没什么不同,就是不讲道理的难捱。

度秒如年的十几分钟后,许愿再次站在东道坡的门楼牌坊前,环卫工人先后推着异味熏天的垃圾车从他身边路过。

紧张像突如其来的后劲,把心跳激得犹如鼓鸣,已经听不到自己靠近奶茶店的脚步声。

青山不语是一家整体装潢偏清新风格的奶茶店,室外是一览无余的玻璃落地窗,室内绝大部分可见色都是米白和桃木色,余有logo的那一抹淡绿色,简单不突兀,在这片火热喧闹的不夜山下,俨然是一股纯然明净的清流。

不用推开玻璃门,许愿就已经看见了钟望星,恍如隔世般。

他站在玻璃那头的收银柜台里,站姿稍显随意轻松,身上松松垮垮的套着咖色围裙,里面是挽了半截衣袖的白色衬衫工装,结在他身后的围裙系带微微束紧,更能凸显出他的宽肩窄腰,骨架清瘦挺括。

头发有些长了,够扎起一个低短的辫子,耷拉在棒球帽后面的开口外。

他手里拿着一摞崭新的注塑杯,边一个个粘着打印机吐出来的外卖杯贴,边和背后水吧台制作奶茶的小姐姐聊天,和许愿最常见到的一样,是笑着的。

眉宇柔和,眼尾还有点上翘的弧度,是很完美的瑞凤眼。

先天半敛的深色眼瞳温煦明亮,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还挂着透明防雾口罩。

似乎从再见到钟望星的这刻起,他的一切感官都变得不真切,周身事物影影绰绰,仿佛全都掉进了青山不语,促使他步上两三台阶,推门而入。

公放的轻音乐婉转舒心。

收银台内三名店员纷纷闻声抬头,许愿却只对上了钟望星一人的视线。

“上午好,需要点单吗?”

清润悠扬的声音久违地钻入许愿的耳道,顷刻惹红了他的眼眶,也要一瞬不瞬地看着钟望星。

他还未察觉自己这副模样神情在店员们眼中有多怪异。

看人久久不应,钟望星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许愿?”

这一喊可算是把人的魂喊回来了,眼中清明不少,答应道:“啊?”

钟望星勾唇一笑,放下注塑杯,“你这是还没睡醒吗?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好歹许愿也在这喝了几年的奶茶,不说多相熟,起码互通姓名,开开玩笑还是够的。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许愿赶忙找补,咧嘴笑着来到收银台前。

差了半个头的身高让他只能略微仰头才能望进钟望星煦暖的眼眸,“出门急,忘了,我醒着呢。”

别看许愿现在这一脸谈笑风生镇定自若,实际在钟望星看不到的视线死角,藏着一双出汗不止的手心。

许愿就是这样的人,多喜欢钟望星,就要把自己强装得多自然,自然到不让钟望星看不出一点痕迹,要他相信他们之间无关紧要,就因为那点不值一提的胆怯心理作祟。

可那是之前。

现在,他不想再让自己的爱恋再次成为不为人知,死缠烂打也好,被人笑话也罢,凭什么要暗恋?

他要明恋!

没错!不就是嘴一张一合的事吗,有什么好磨叽的!

“好吧。”钟望星重复道:“那你今天要喝点什么?”

不喝!我是来表白的!

许愿在心里演练着。

“不喝。”

不错!就是这样!继续!

他分裂般鼓舞着自己,全然不顾钟望星和其他两位店员的一脸茫然,亏得钟望星还有耐心陪他玩一问一答:“那你是要?”

“我……”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突然拐弯,像跟横在门框里的棍子一样,进退两难。

打印机往外吐杯贴的声音断断续续,许愿涨红了脸,我了半天。

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一闭眼一咬牙:“我来面试!请问你这里还招人吗?”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