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咸安长公主后,温嘉姝也不愿在湘宫观长留,小睡了半日,便带着服侍自己的绮兰乘了马车返回九成宫。
九成宫为前朝开国的高.祖晚年所建,帝后理政之余常来此处休憩,末帝即位初期又进行了大肆扩建,更是富丽堂皇,其中美女如云,一时间引得天子流连忘返,几乎不愿再回长安那座已经看腻了的太极宫。
上皇忌讳前朝高.祖惨死于此,从来不肯踏足一步,圣上几次驾幸行宫,太上皇都借口怕劳民伤财,不肯稍移尊驾,只愿在南内起居。
天子爱惜民力是国之幸事,但于行宫的宫人却而言却是不幸,她们多是前朝高.祖时期被花鸟使采选进宫,高.祖年事已高,不太在嫔妃上留意,末帝在位十三年,却有一半的时间在洛阳,能留给这三千宫娥的雨露恩泽也是少之又少,到了今上御极以后,最年轻的宫娥也已经年近三十了。
天子自然不可能宠幸这样的女人,她们唯一有机会攀附的,也就是随着圣上一同出行的高官显贵。
即使是一品的官员,也只允许携带九人,除去嫡妻子女和贴身小厮,基本没有留给妾室的位置。圣上也知道在这事儿上不能以己推人,基本上也会让内侍监安排几个有意的宫人伺候,如果确实有合眼缘的,皇帝也愿意促成一段佳话。
温嘉姝刚回到暂居宫室,正巧就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宫人从自家门前被母亲身边的冯嬷嬷拖了出去。
冯嬷嬷见到了自家姑娘,还有些意外她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暂且停住了拖拽的动作,对大姑娘行了一礼。
“姑娘不是随长公主的车马去道观小住了吗,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殿下有事先行,我自然也就回来了……”温嘉姝觑了一眼地上花容失色的女子,“是谁惹母亲动了肝火?”
大姑娘的年纪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冯嬷嬷也不想在她面前避讳这等糟心事:“姑娘,是前朝高祖皇帝的江才人。”
前朝高祖的宫妃,出现在这里,难怪母亲弗悦了。
“前朝的宫妃?”温嘉姝点了点头,“我说呢,瞧着年纪也不轻了。”
“可不是么,”冯嬷嬷瞧大姑娘神情自若,也忍不住出言讥讽几句:“一个深宫里的半老徐娘,端的是青楼楚馆的作派,把大娘子气得不轻,要不是我劝着,现下大娘子已经告到圣上那里去了。”
一个前朝的妃子,就如陷进泥沼的残花,让人觉得踩上一脚都污了自己的鞋履。
那衣衫凌乱的宫妃听了她的羞辱,恨恨地啐了一口,“我是青楼妓子,你家夫人就是皇亲国戚吗,想在宫里头耍威风?”
她才三十一岁,配温司空哪里就年纪大了,要说年纪老,也是宇文氏那个贱人,她能生出这么大的女儿,怎么也是比自己大的!
“文献皇后又如何,那毕竟是前朝的事了,江才人要是这么怀念前朝,怎么不殉葬呢?”
冯嬷嬷单只手揪了她的耳朵,江氏吃痛不过,只能随着站起来,捧了头发覆住面颊,失声痛哭。
“就说是看不顺眼,也要有个情由,堂堂的司空夫人,怎么能像是个母夜叉,平白打人?”
她透过发丝的缝隙偷觑温嘉姝,这位姑娘和温夫人生得相似,却远没有温夫人那样凶神恶煞,如今自己走投无路,若是能让她帮着求情说几句好话,自己就算是攀不上温司空,也不至于把这事宣扬出去,叫自己跌了身价。
“大姑娘!”江氏趁冯嬷嬷稍微松了手,猛然跪在了温嘉姝面前,换了一副凄婉哀怜的面孔,“你来评评理,我今晨正在珠玑楼晒书,夫人忽然领了人冲进来把我捆到了这里,问我昨日司空大人是不是到过珠玑楼借阅典籍,然后就……”
她颤巍巍伸出了自己的胳膊,上面伤痕斑驳,显然是被人用藤条抽过的。“夫人还要我去倒夜香……夫人好歹也是高门出身,怎么会这样对妾身?”
“是怪可怜的,”江氏听那位姑娘有些怜悯地说。
“雨后寒凉,你晨间晒书就穿得这样轻薄,也是个可怜人。”
江才人确实有勾人的资本,那薄绸抹胸里头的风情显露出妇人的韵味,却因没生过孩子,仍是十分紧实。
江氏猛一抬头,正迎上温嘉姝笑意盈盈的目光,有些心虚。
“珠玑楼……”温嘉姝轻轻念着这座楼的名字,蓦然一笑。
“你是前朝高.祖的嫔妃,应该知道以前珠玑楼的女子犯了错,该当如何惩罚。”
见江氏的脸白了几分,温嘉姝俯身,温柔理顺她被人扯乱的头发:“当然,我母亲不是文献皇后,你勾引的也不是天子,还不至于把你的尸骨扔去后山喂狼。”
江才人瑟瑟发抖,杨氏想让人将她带到内侍省去,请内侍们给她派倒夜香的活计,没想到杨氏生的这个女儿比她更加恶毒,还想到要杀了她。
“嬷嬷,给她披件衣服,放她回去吧,母亲那边我会同她说的。”温嘉姝不记得前世有没有这样一个倒夜香的宫婢,不愿与她过多纠缠:“打疼了,便长个记性,不要再纠缠有妇之夫。”
冯嬷嬷应了一句是,拽起了谢恩的江才人,生硬地领她去拿衣裳。
大娘子一向疼爱长女,江氏也没有得手,夫人还不至于气恼到不给女儿这个面子。
温嘉姝进门的时候,杨氏正有些气恼地坐在胡椅上,见了女儿才有些笑模样。
“长公主这是肯放我们阿姝回来了?”杨氏递了一块芙蓉冻给她,满眼爱怜:“宫里新赐的糕点,你快尝尝。”
温嘉姝接过了点心,“圣上要长公主回南内小住,我一个人住在那里也是没趣儿,就回来见娘亲了。”
杨氏心内也不大欢喜女儿同长公主来往,长公主是嫁了人的,只要驸马能忍,别人也不敢说什么,她的女儿才要与人过定,名声可不能有损。
“这里倒是热闹,你要是再早上一刻钟回来,那贱人在你娘亲跟前唱的戏可比在外头热闹多了。”
江才人哀诉的声音并不算低,杨氏在屋里也听了个全,阿姝心软,到底还是放了那女子一马。
“我听说娘亲今日带着人去闯珠玑楼了?”
杨氏点点头:“你阿耶昨日去珠玑楼借书,这女子褪去衣衫,百般纠缠,吓得你阿耶回来便同我全说了,要不是为着宵禁,我当时就过去将她剥光了丢在街上,看她羞也不羞!”
“还是伺候过皇帝的呢,真是不害臊!”杨氏斜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倒是阿姝心软,平白放了她去。”
“江氏固然可恶,倒也罪不至此。”温嘉姝单手撑了下颚,衔过了娘亲投喂的第二块糕点。
“要是江氏得了逞,娘亲就是将她与阿耶一并剁碎了喂狼,女儿也不敢有意见。”
“可阿耶对她半点意思也无,打过就该消气了,娘亲同这等人置气,岂不是自降身份?”
江氏挨打也不算无辜,她既然孤注一掷,就应该知道得不到的后果是什么,她只瞧见了温府的富贵,却不想她的引诱会不会令温夫人不悦。
战乱之中,末帝的嫔妃大半殉节,活下来的前朝宫妃孤苦无依,伺候过皇帝的人出不了宫,新朝的皇帝又不肯驾幸九成宫,好不容易现今的圣上肯赐给她们一线生机,哪有不费尽心思的?
“也是,前儿张给谏还讨了蔡修容,赵将军纳了玉美人,剩下的人见有可乘之机,岂有不愿往上爬的?”
杨氏出身弘农名门,对勾引自己丈夫的女子生不出什么好感,但经了两朝浮沉,也知这些名存实亡的妃子命如蝼蚁。
说起来也不全是她们的错,空穴来风,要是这些官员无心收用,前朝的宫妃哪有秽乱宫闱的胆量?
“只有你阿耶,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一个都没有要。”
说起夫君,杨氏心头甜蜜了一瞬,转眼又忍不住惆怅女儿的婚事,“说起来萧家的那个孩子和你阿耶倒像,身边一样干干净净,只可惜圣上大半会派他外放之职,等你嫁过去了,怕是得跟着他一道赴任。”
温晟道曾多次夸赞萧琛才学,惹得她也多留意了几分,果然是个一心攻读的儿郎,除了有时会偷偷瞥一眼阿姝,对旁的女子从来都是冷言冷语,半点不放在心上。
这萧三郎和自家夫君一样出身寒门,却又是一样的洁身自好、胸有大志,她这些年冷眼瞧着,萧琛虽然读书却不死板,对女儿也是极为温柔体贴,把女儿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温杨两家的门楣。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看见女儿神色凝重,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杨氏忙斟了一碗茶与她,拍了拍女儿的背:“是胃里不舒服,还是又犯头疼了?”
“都不是,”她艰难地吞下了糕点,犹豫再三,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娘亲,我不想嫁给萧琛。”
空穴来风出处是宋玉的《风赋》,消息的传播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时候读到《阿房宫赋》,觉得宫人是真的惨,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亡国的嫔妃只有极少数会去伺候新君,剩下的女人要么做宫里最底层,要么被赐给臣子。
编辑说文案和立意有点不妥当,所以就稍微改了一下,顺便挂了预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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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宫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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