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贞洁

小女儿家常有些莫名其妙的脾气,杨氏也不在意,只以为女儿是在耍性子:“你们两个冤家好端端的,怎么又开始呕气了?”

梦中种种奇遇说来也不能教人信服,温嘉姝只能捡着最近的事情同娘亲说:“我亲眼瞧见他给别的女人题诗作画,还互换了香囊,这样的夫君,我才不要呢!”

“那女子是谁?”

杨氏一时震惊,手上失了轻重,玉色的芙蓉冻上显出两道浅浅的甲痕,“这桩婚事原是他们萧家高攀,他萧三郎怎么敢婚前纳妾?”

萧氏以蒹葭依玉树,自然也要拿出些诚意,在洛阳时温家的态度就已经很明确了,萧琛若想娶温家的女儿,身旁就绝不能再有旁人。

“娘亲这可就高看三郎了,凭他也配让长公主做妾?”温嘉姝嗤笑一声,“从前没有功名,洛阳一带的亲贵郎君攀不上,如今飞上枝头,我们温家哪里入得了他的眼?”

洛阳之中也有不少宗室亲贵,但宗室的人家瞧不上萧氏,官员之中又以温太守为尊,难得温家有意,萧琛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但到了天子脚下,温家论起来也算不得朝中第一,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探花郎难免生出另择高枝的心思。

“咸安长公主待你颇厚,又是有夫之妇,怎会瞧上萧琛?”当今圣上的嫡姐平阳长公主早亡,如今上皇膝下也只有一个咸安长公主,许配了个世家出身的驸马,早几年就出降了。

杨氏难以置信,咸安长公主没有分寸也就罢了,萧琛一向洁身自好,怎么会和这样一个女人勾搭成奸?

“驸马出身不错,却与公主无床笫之欢,殿下正值妙龄,如何忍得?”温嘉姝十分坦然:“我那时病重,萧三郎大约也是怕我一病不起,不想错过殿下这根高枝。”

在她看来,萧琛不近女色,并非是因为他洁身自好,而是因为萧家四子中,唯有他最为聪颖,因此萧家也在他身上花尽了心思,企图捧出一个金凤凰,不许他身旁有一个婢女耽误公子课业。

而他自己也清楚,在温氏这些官宦人家眼中,自己除了文章,大约也就剩下贞洁这一点能胜过其他世家儿郎,温氏连拒了几个府里有妾室通房的世交子弟,温家的姑娘又与长公主交好,为这样一个闺秀守几年身也不吃亏。

只是长安繁花迷眼,当洛阳城中颇为耀眼的温家变成了这些花枝中不怎么起眼的存在,商人做生意原本就是待价而沽,他以为自己是奇货可居,能投靠长公主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温嘉姝再说起这些事来已经是稀松平常,杨氏却怒不可遏:“长公主邀你去道观,便是为了告诉你这个?”

她夫妻二人婉拒了好几个想同温氏结亲的世交好友,又怕阿姝低嫁委屈,还写了求圣上赐婚的折子。萧琛却在阿姝病中与人苟且偷欢,咸安公主还将自家夫妻的私事告诉了女儿,未免也欺人太甚!

“长公主还不晓得我已经知道了,”温嘉姝想了想,“不过大约也快知晓了。”

杨氏摸了摸女儿的头,瞧她无悲无喜,暂且放下了一颗心,“好在婚事还没有成,大不了叫你阿耶再写一封折子递上去,求圣上将那道求恩的折子留中便是,咱们再换一个人家,保管比萧氏强上百倍。”

“折子?”温嘉姝大惊失色,“阿耶已经求圣上赐婚了?”

前世没有梦魇这个插曲,他们的婚事是放榜不久就定下了的,自己也没有梦到圣上赐婚这一节,谁能想到阿耶居然还写了求赐婚的折子!

杨氏叹了一口气,“今晨你阿耶要去集贤馆当值,怕是已经呈给圣上了。”

……

在长安时,五品以上官员皆要入宫当值,方便皇帝随时垂询政事,圣上又在太极宫设集贤殿与弘文馆,供亲厚的官员入内讲论文义,共商国是。如今驾幸九成宫,就又设了一座集贤馆,做臣子理事之所。

温晟道入馆当值的时候,几位宰执都有些倦累,交接了事宜后都回居所歇息,但宇文尚书却忽然腿脚有些不利索,慢悠悠落到了最后。

“均则,听闻令爱久病,如今可是好全了?”

这突然亲昵的称呼让温晟道稍觉怪异,不过宇文大人历经五朝,是个做官的老油子,一贯长袖善舞,关心关心同僚也属平常。

“多谢仆射惦念,小女已经无碍了。”

宇文尚书点了点头,捋着自己的美髯道,“昭仪在南内每每说起令爱,长叹身在宫中,不能一睹洛阳第一美人的姿仪,老夫有个不情之请,等圣驾荣返,令爱若是得闲,不妨去南内陪昭仪说几句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朝代数次更迭,宇文氏能一直屹立不倒,少不了从后宫打探些消息。前朝时准许皇后参政,宇文氏便多在中宫身上用心思,又悄悄将嫡出的姑娘送与当时的上皇为妾,摇身一变,做了新朝的尚书右仆射。

有圣上在,恐怕不会让韩王继承大统,温氏既然惹了皇帝注意,那他少不得让妹妹在温氏女身上多留些心,万一将来圣上真无所出,皇位说不定还能落到韩王儿子的手中。

宇文昭仪掌管南内宫务,不会无缘无故惦记一个臣女,韩王正是谈论婚嫁的年龄,温晟道不免有些多心,“娘娘客气,只是贱内溺爱,小女未习宫中礼仪,恐怕会冒犯了娘娘。”

“均则何必自谦?”宇文尚书拍了拍温晟道的肩膀,意味深长,“能有令爱这样的女儿,那是上天赐下的福气,昭仪又不是计较的性子,不会为难令爱的。”

宦海沉浮几十年,这点暗示温晟道还是能听懂的,不过他也可以不懂,“仆射谬赞,娘娘出身宇文氏,自然胸襟开阔,那等圣驾回銮,臣定会让贱内携小女入内拜见娘娘。”

圣上起码要六月份才会回銮,那时恩旨已下,宇文昭仪怎么也不可能再起什么心思。

“如此便好,”宇文尚书的腿脚大概又利索了起来,“我还有些公务未了,恕不能奉陪。”

温晟道拱手作揖,目送了宇文尚书一程,接着看高句丽那边传来的急情奏报。杜相说圣上约莫晚间会从道观返回离宫,叮嘱他不必送奏疏过去,直接面圣陈情即可。

高句丽自大唐建国之初明显收敛了许多,上皇册封其国主为高句丽王,加上柱国,放还俘虏千余人,高句丽王也知情识趣,屡屡派人朝贡,奉上国中的美女珍玩,以讨上国欢心。但暗地里实则不惜人力物力,于两国边境修筑长城,时刻准备与唐军交战。

他本是科举出身,后来又做了武将,随圣上东征西讨。

然而上皇在位之时突厥猖狂,圣上与隐太子和巢王之争又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追随圣上的潜邸旧臣一度被隐太子构陷下狱,正巧当时洛阳失而复得,圣上才把他留在那处做了文官,万一突厥攻破长安,又或圣上夺位失败,尚可在洛阳卷土重来。

现下突厥已灭,四夷宾服,唯有西域和高句丽仍不安分,他早就有心请战,再次为国出征。

温晟道把近来刺探到的高句丽军情同户部送来的资料悉数看过,又取了高句丽的地图铺在桌上,一寸一寸地端详,桌上的茶空了几次,连内侍燃起了宫烛也未曾察觉。

夜晚昏暗,一道身影立在他案边,遮住了少许烛光。

“你离远些。”温晟道有些不满。

那人倒也听话,依言躲开,还贴心地将烛台向温司空处移得近些。

温晟道就着烛火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取茶,却摸着了一个空盏,暗暗有些不悦,也不知道今日来服侍的内侍是谁,竟这样没有眼色,连杯茶都不知道要续。

他屈指扣了扣桌面,沉声吩咐:“茶!”

那人轻笑了一声,从身后接过了一盏茶,递到了他手里,温晟道饮了一口,忽然察觉出了什么,抬头一顾,却发现圣上着了一身红色常服,负手立于烛火晦暗处,神色温和地瞧着他。

“臣温晟道不知圣上驾临,罪该万死!”温晟道慌忙伏地跪拜,他居然要圣上奉茶掌灯,莫说是圣上降罪,就是让御史台那帮人知道了,也得参他一个君前无仪。

“均则起来吧。”圣上扶了他一把,“朕听内侍说温司空未用膳食,便过来瞧一瞧,怕扰了你,也没让人通传。”

温晟道惊魂未定,“臣……还不饿。”

“哪来这么多拘束,”圣上随手翻了翻案边已写好的奏折,哑然失笑,“朕倒是有些饿了,司空可否与朕一同用膳?”

皇帝赐膳是荣耀,温晟道谢了恩,将地图小心卷起,递给了内侍收好。

“朕闻高句丽王薨,新主年幼,国中权臣作乱,不知司空有何见解?”

我为什么觉得我写着写着,就变成男德班十级学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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