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肺复苏和除颤仪交替两次之后,病人已经恢复自主呼吸,救护车姗姗来迟,随车的医生一看现场境况就竖了个大拇指:“哥们同行啊,哪个医院的?”
“杏林堂。”
这医生大概不是本地人,听见个明显是中医诊所的名字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不过时间紧急,他也没多问,救护车很快离开,等在一边的spa馆的工作人员送了块毛巾给林鹤书,他接过去擦了擦汗。
“谢谢。”
章月颖适时送上水:“好久不见,一块儿吃个饭?正好江屿眠也在。”
林鹤书侧头,江屿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拿着他的手机,偏着头看他,笑得颇有点“天真无邪”:“刚掉地上了。”
林鹤书避开他的手指,接过手机,道了声谢,而后退出伞的范围,对章月颖说:“下次吧,医院还有事。”
客气又疏离。
林鹤书这个人,看着清清冷冷,毕竟是能当班长的人,其实很能适应各种场合,在章月颖的理解中,老同学巧遇,也算是合力救了人,哪怕医院真有事不能留下吃饭,也不该那么冷淡才对。
她思来想去没觉得自己跟林鹤书有什么恩怨,搡了搡江屿眠:“你们以前不是挺好的么?”
江屿眠看着林鹤书走的方向,心不在焉的,随口说:“他跟谁不好?”
“那不一样。”章月颖脱口而出,“老章都知道你俩好。”
老章是他们高中班主任,也是章月颖爸爸,他们喊他老章,她也跟着喊。
“你还记得那时候查校服么,他可从来没把衣服借给别人穿过。”
高三学校换了新校长,正巧上一届高考成绩不如意,还有不少绯色的传闻,校长新官上任就要整顿校纪校风,头一桩就是要求在校必须穿校服,严查电子产品。
他们散漫了两年,一时半会儿的习惯不过来,等老章回过神,已经少了一百块钱绩效,少点工资是小事,被新校长单独开小会要配合工作就让人头大了,从校长室回来他就把这事交给林鹤书。
林鹤书是班长,长得好看,成绩好,体育也好,男生女生都喜欢他,他要大家在教室里放一件校服备用方便应付检查,大家也都配合,江屿眠除外——他就没有校服这种东西。
他也不大合群,得益于江家的钞能力,他在学校有单独的画室,大部分时候都在画室里,只有赫烊能跟他说上几句。
政教处成立了一个检查小组,时不时地就要抽查学生衣着、仪容仪表,抽查时间不定,但总有消息灵通的人能提前几分钟知道。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东拼西凑的,大家都穿上了校服外衣,只有江屿眠因为低烧始终趴在桌上休息。
赫烊手上拿着件不知道是谁的外衣,献宝似地给他:“眠哥穿这件。”
他也不是什么乖乖学生,但他喜欢章月颖,愿意配合她,况且这种全班协作凑校服已经成了集体活动,自有其乐趣在,江屿眠感受不到,他也不喜欢什么班长副班的,更不想穿这件带着怪味的外衣,低烧让他的脾气比平时更坏一些:“不穿。”
说完又趴回去。
小半个班的人都在往这儿看,换个日子江屿眠大概就自己出去呆画室了,之前开学查染发,他都那么躲过去的。
赫烊没想到他会拒绝,表情尴尬站在原地,场面就那么僵持住。
敲门声响起的那一瞬,一件带着体温的校服外衣落在江屿眠身上。
江屿眠第一反应是掀开,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刚才赫烊给他的那件,动作顿了一下,抬头只看见一个背影。
这是江屿眠有记忆以来头一次穿别人的衣服,还是刚从身上脱下来的。
校服是白色的,高三了,衣服也不新,大部分人衣袖上难免会有些笔墨痕迹,林鹤书的衣服上没有,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苦涩的中药味。
林鹤书自己穿着浅蓝色的夏装校服,站在讲台上,他身上有种同龄人不具有的沉静,像深山老岩上新生的青松,年轻坚韧、孤高挺拔。
那是十八岁的林鹤书。
江屿眠想到了刚才的背影,肩宽腰窄,双手交叠按压时,背上肌群起伏,衣袖挽起,撕衣服时手背到下臂经络分明,以他设计师的眼光来看,身材很不错。
隔了那么多年,江屿眠硬是想起了那双手放在腰上感觉,炙热的,充满掌控力。
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跟林鹤书分手之后这么多年他都没找到个满意的人了,曾经沧海难为水。
怎么会有人,照着自己的喜好长呢?
江屿眠不觉得被前男友吸引是件什么丢脸的事,他单身那么多年,才回国林鹤书就自己撞上来了,不下手都对不起上天的安排。
他也确实下手了。
林鹤书今晚夜班,原本不用那么早来医院,过来是处理点意外。今年院里就新招了一批年轻大夫,今天弄了个简单的欢迎仪式——欢迎是次要的,主要是结对拜师。
林鹤书这个年纪,带徒弟也轮不到他,就在家补觉,半途主任打电话来说:“唐老那有点变动,带不了学生了,我问过,那姑娘说想跟着你学,你看你这里方不方便?”
林鹤书身份有点特别,他是老院长孙子,虽然行政上来说就普普通通一小大夫,但是有些事,不管他方便不方便,总要去一趟。
中医是个看资历吃经验的工作,基本上拿了证的年轻大夫也就是刚入行,除了在住院部工作,还给他们安排了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带着看诊,他们医院不像一般的公立中医院,包括老院长在内,院里一半多都是退休返聘声名在外的老大夫,看着厉害,实则有些青黄不接。
另一方面,不少老大夫用电脑不利索,带学生也是带助理,学习的同时也能帮着操作系统。
共赢的事,安排得好好的,结果一个老大夫临时决定要带亲戚家的小孩,就多出来一个人。老大夫德高望重的,人家要带自家小孩,也不能不让人带,被他剩下的人要怎么安排就成了问题。
林鹤书到的时候郑主任松了口气:“怎么才来?”
“路上遇到个突发心脏病的,急救。”
郑主任这才注意到他裤子上沾了不少灰,看着是擦过,没擦干净。他笑了笑:“厉害啊,过两天是不是又该有人送锦旗来了?”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林鹤书不光救过人还救过狗,那一阵有个新闻讲宠物医院的医生收到了“救我狗命”的锦旗,狗主人大概是个冲浪达人,隔天也订了面“救我狗命”的锦旗送过来。
笑完氛围也轻松不少,郑主任给林鹤书介绍:“这是唐晓悠,博士生毕业的,学的针灸推拿。”
“这是林大夫,不用我介绍你肯定知道。”林大夫这张谪仙似的脸,院里的年轻医护就没有不注意他的。
唐晓悠喊了一声林大夫,林鹤书颔首:“你去要张排班表,平时跟我,老院长来的时候就过去跟着她,有什么不懂的记下来问我。”
“好的。”唐晓悠立刻应声。
林鹤书对郑主任说:“挂在老院长那儿吧。”
他应得这么爽快,算是给郑主任解决了一个难题,但郑主任自己就是林老院长的弟子,林鹤书是她孙子,照从前的论法,这新招进来的年轻人就跟他一个辈分了,林鹤书更是教了个师叔,他有点犹豫,不知要不要反驳。
唐晓悠却摇摇头,问林鹤书:“我就做您的学生可以么?”
撇开年纪,她学医八年,林大夫估计十八年都不止了,教她绰绰有余,既然是林大夫带她,没道理她为了说出去好听点,去拜老院长做师父。
郑主任立刻说:“我看行,鹤书从小老院长带起来的,你奶奶这个年纪已经收了三个徒弟了,你跟大学里念出来的不一样,不是还有学校请你去讲课吗?”
林鹤书不在意这个,他是为唐晓悠争取,她没这个意思,那还有什么好说,当下也点头。
郑主任对这个结果挺满意,想请他们一块儿吃个饭,看林鹤书身上又是灰又是汗的,就没开这个口:“那小悠你先回去,到时候就跟林大夫的班。”
“好的,郑主任,林老师,我先走了。”
其他人也散了,就剩个扈康挤眉弄眼地喊了句:“林老师~”
林鹤书直接应了,扈康噎了一下,随即稀奇:“收个徒弟那么开心?”
林鹤书不置可否,往门诊部去,他们医院刚搬过来,够宽敞,每个大夫都有固定的诊室,诊室边上就是休息室,不大,也就放张床放只柜子,用来午休的。
他在里头放了套备用的衣服,正好换换。
扈康跟着林鹤书一块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不太大声地说:“老唐这事儿做得也太不地道了,当初说得好好的,人姑娘还跟他本家呢,临了又说不带,哪有这样的啊?”
“我听说带的是他孙女婿,原本想送老院长那儿跟两年,结果半途给筛下去了,医院都没进,只能这样弄进来,真的假的?”
林鹤书一言不发,任他说,他也知道林鹤书这“背后不说人”的脾气,不指望他回答:“不过那小姑娘挺敞亮。”
别人千方百计想做老院长的学生,她这机会都送眼前了还能舍得推。
林鹤书:“她之前来找过我,说想在内科先待两年。”
针灸推拿虽然单开了一科,严格说来还是一种治疗手段,现在来针灸推拿的大多都是肌肉筋骨上的毛病,大夫“对症下药”见效快,但是缺了由内而外的辩证过程,而内科患者最多最驳杂。
扈康笑笑:“这么说还是歪打正着了。”
“嗯。”林鹤书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手机和手机壳的缝隙中露出点白边,扈康注意到了,笑问:“夹的什么宝贝?”
他有一任女朋友喜欢那么藏东西,手机壳里头放校园卡放电影票都是常有的,林大夫可不是这性格。
林鹤书有点意外,又不算很意外,打开手机壳把纸条抽出来,展开——是一张折起来的便利贴。便利贴很漂亮,背景是浅色的花枝,右下角印着月澜温泉spa,中间是水笔写的一串号码。
动作倒是挺快。
扈康看他反应,再根据便利贴透露出的信息,立刻判断出这应该是个女生写了趁他不注意放进去的。
林大夫样貌摆在这,一个女生给他写这么张纸条还能是什么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林鹤书居然没有立刻扔掉。
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摇头:“啧啧啧,一般人上酒吧都遇不上,咱们林大夫洁身自好,还能桃花朵朵开。”
开文第二天,一个可怜的作者失去了她唯一的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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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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