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安宁刚进教学楼。

远远在走廊里，就听见某个屋子吵吵嚷嚷的。

是她的班。

昨日在雷雨声中，她睡得极不踏实。

此刻听到动静，眉心隐隐作痛。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嘈杂的喧闹在顷刻间静止。

只有讲台上背对着她的一个高高身影，两根手指夹着半截粉笔。

语气浮夸地喊道：

“雷好帅，你真的好帅啊——”

而跟浮夸演技同学面对面的人，早已红透了脸，不敢看安宁的眼睛，用手指指了指他搭档的背后。

台下坐着的同学们虽然在见到安宁时有所收敛，却架不住此情此景太喜剧。

一阵潮水般的哄笑在教室里爆发。

演戏的人不明所以地回身，脖子转了一半便卡住了。

“老老老老师早。”

“回。”安宁甩了个眼神。

两人屁股冒烟似地窜回座位。

安宁伸出一根指头，点点空气，语气平静：

“脸红的同学我知道叫雷好帅了，另一位呢，叫什么名字？”

两人头埋进课本，沉默不语。

“报告老师，他叫关胜！”有人叫了一嗓子。

关胜抬头瞥了一眼那人，传递出一丝警告意味。

安宁说：“雷好帅同学、关胜同学，今日放学纪律由你们组织，最后再走。”

两人默默点了点头。

雷好帅脸上的红消退了大半，小心翼翼地偷看安宁的脸色：“对不起老师，我们声音大了点。”

安宁在心里叹了口气，扫视着台下一颗颗低垂的脑袋——

像被太阳晒蔫的花。

认错态度端正，气氛团结友好，甚至过于活跃。

安宁一时间竟忘了挑他们犯的什么错。

毕竟，现在也没到早自习时间。

她顿了片刻，问道：“刚在演什么电影？”

雷好帅身子微颤，抬头望了眼安宁，反应了会儿才倏地一下站起，椅子顶向后桌桌沿，叮当一串响。

“报告老师，不是电影——”

安宁抬手，在空中掌心朝下按了按：“坐着说。”

身材魁梧的他又呼通一声坐下：“不是电影，是电视剧——一起来看流星雨。”

安宁手指了指关胜：“你演的什么？”

关胜眨眨眼，坐得不太安分，目光依旧垂向桌面：“上官瑞谦。”

“老师……”雷好帅座位比关胜靠前些，他抬起头，试探地小声问：“您看过吗？”

安宁轻轻点了下头。

雷好帅把这无声的动作理解为默许，嘴巴立刻开了闸：“我其实是慕容云海迷，刚刚我跟关胜猜拳，他输了，他要用上官瑞谦的语气夸我帅。”

安宁没说话。

雷好帅有点尴尬，还有点怂。

他嗫嚅着说：“以后我们早自习不会再吵闹了，主要是，主要是……”

他搓搓手：“我们不知道早读该怎么安排，正在商量。”

安宁：“商量出结果了吗？”

雷好帅心虚地摇摇头。

刚才没说两句就开始打闹了，哪里还记得早读的事。

安宁也没戳破，低头看着手表说：“15分钟读课文，15分钟读单词。早读七点半开始，现在是七点二十。”

“现在，没演完的可以继续。”

三十双眼睛一齐瞪大。

安宁手掌轻轻拍了两下讲桌，意思很明确，不容拒绝。

两个人顶着两张红脸蛋又走上了讲台。

站了十几秒后。

“雷好帅，你好帅啊。”关胜没底气地嘟囔。

安宁手臂环抱在胸前：“我记得上官瑞谦挺自信的，不然也不会让云海给他的鞋道歉吧？你现在——演得像给他捡鞋的那个。”

前排几位女生捂嘴笑出了声。

关胜脸瞬间挂不住了，心里一横，目光坚定，喊了出来：“雷好帅！你好帅啊——”

雷好帅憋得缺氧：“行、行了……”

这回害羞的是雷好帅了。

安宁脑海里闪过每个同学开学前上交的个人信息和学习规划表。

雷好帅是体育特长生。

关胜是自费生。

雷好帅在“梦想”那栏填的长跑运动员。

关胜写的是演员。

她声音淡淡：“两位同学演技有待加强，谢谢你们的表演，回去吧。”

两人回到座位上，关胜的脸还有点红。

安宁低头看了眼表：“早读还有两分钟，大家把课本准备好。”

话音刚落，底下的同学纷纷猫着腰在桌洞里翻找。

第一排最左那个同学动作最麻利，已经立起语文书，端坐好了。

安宁从讲台下来，沿过道巡视。

路过两个低头窃窃私语的女生，其中一个迅速用手盖住了草稿本。

但还是没能逃过安宁的眼睛。

上面画着慕容云海的漫画。

安宁收回视线：“画得不错，喜欢他？”

女生点点头。

她的同桌性子更活泼些，眯着笑眼凑上前：“老师……”

她声音极轻：“老师喜欢哪个角色啊？”

四周同学纷纷竖起了耳朵。

安宁没有笑也没有板起脸，就像课堂回答问题一般平静叙述：“叶烁。”

“啊啊啊啊——”

“哇——”

轻声细语的女生们按捺不住尖叫，男生也哄笑成一团。

“好了，安静。”

安宁拍拍手。

她声音冷下来：“中考语文分最高的有谁？”

第三排一个短发女生举起了手。

安宁点头，继续道：“英语呢？”

刚刚盖住本子遮掩画作的女生，缓缓抬高手肘，耳朵尖泛着血色。

安宁：“报下姓名。”

短发女生：“方瑾，语文142分。”

“谈嘉，英语……”安宁身边的女生声音更轻更细了，似乎有点不好意思，“150分。”

又是一阵惊呼。

谈嘉身边的女孩激动地推推她：“一百五，不就满分吗？！学霸竟是我同桌……”

安宁出声打断，指了指方瑾和谈嘉：“你们俩上讲台前，组织一下早读。”

她回到讲台上，在黑板写下今日课表，边写边说：“今日起，学校会进行一周为期的军训，半天训练、半天上课，早读结束后，雷好帅组织全班到操场集合。”

“现在开始早读。”

话音落下，墙上时钟的摆针挪了一格，指向七点三十分。

安宁将讲台交给两位声情并茂领读的同学后，退到了门边。

她倚着门框，目光扫了眼四周，最终落在窗边一盆袋鼠草上。

肥大的深绿叶片交错相叠，被太阳一照，油亮油亮的。

短柄处，一簇簇含苞待放的橙红花朵像金鱼嘴一般吐着光圈。

在植物界，也算正值青春的年纪吧。

谈嘉上台领读单词后，圆脸女生失去了同桌，有些无聊，她立起英语书，挡着下半张脸，偷偷跟另一边的同学说话。

“哎，你不觉得咱们校医处的那个帅帅的老师，很像叶烁吗？”

“是有一点……”旁边人答道，嘴唇翕动，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圆脸女生嘿嘿一笑：“为了他，体育课我可以多崴两回脚。”

“但我怎么听说，校医老师好像有……”

跟圆脸女生搭话的叫周遇，她话说一半，瞟了眼安宁，却发现安宁的视线刚好落在她身上，立刻闭上了嘴。

圆脸女生从桌洞底下伸出胳膊，戳了戳周遇：“你怎么不说话了啊？”

“嘘，老师看着呢。”周遇把头压得更低了。

余光里，那抹高挑的影子朝她们靠了过来。

周遇捏紧了英语书。

谁知，一缕淡淡的檀香扫过鼻尖后，周遇发觉，安宁径直绕过了她们俩，走到了最后一排。

安宁停在关胜面前。

她声音低了几分，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没带教材？”

关胜从喉咙里闷闷地滚出一声“嗯”。

安宁即刻扬起下颌，没冲着关胜，而是环顾了班级一圈：

“没带教材的，跟同桌两两一本。”

关胜的同桌身材瘦削，比关胜矮了不少，闻言，不太情愿地把摊开的课本朝旁边挪了几寸。

“笔记本有吧？”安宁又问。

这话是对着关胜的。

关胜头低了几分。

安宁又将目光移到瘦小的同桌脸上。

“……”

同桌默默撕了张纸给关胜。

安宁嘴角微动，最终没再说什么。

还是平淡的表情，平淡的语气：

“放学后记得眷写到自己的课本上。”

关胜这才点了点头：“好的。”

竟然意外的乖巧。

就是不知道这装乖能撑几天。

安宁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

初秋的太阳似乎比盛夏时节还要磨人，至少在军训的学生眼里是这样的。

新入学第一周，按照课表安排，半天军训半天课程，说是上课但基本也都是自习。

为了给孩子们一个过渡期，老师们像是事先约好了一样，布置的作业也不多。

除了一班。

听说一班已经把语文必背古诗词背到第三课了。

就连进度较慢的五班，也听写完了第一单元的英语单词。

而三班的安排呢？

安宁只在黑板留了四个字——自主预习。

其实大家多少还是对美术老师当班主任一事有点怀疑的。

对于学校这个安排，高一（3）班的同学们有人欢喜有人忧。

张蕊蕊已经连续三天看到最后一排的几个学生自习课玩得飞起，就差把床搬来了。

下课时，在走廊，又听见前桌跟一班同学吐槽——说她们班要完蛋。

就是那一刻，张蕊蕊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更奇怪的是，同学们竟然发觉，他们对这位美术老师班主任的适应程度，要远超其他班级。

一开始还不太信任。

甚至忐忑，不知会用什么怪招。

后来发现，她话极少。

也不怎么开班会。

别的班要么杀鸡儆猴下马威。

要么频繁开会，频繁介绍，强行让每个人在最短时间内记住每一个名字，并对应上脸。

要么就是第一天按成绩分布定下班委，撒手不管。

而他们的美术老师呢？

说军训结束后的周日晚自习，会进行临时班委选举。

以自荐信、推荐信，和唱票方式。

不知道是出于新鲜感还是叛逆感。

他们都自然而然接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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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