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放诞

秋高气爽,火车汽笛声尖锐悠长,应城东站的站台围满人,管家举着半人高木牌立在人群,到站的旅人陆陆续续下车,人流密集。

“少爷!少爷这里!”

手提皮箱的少年人闻声扬眸,清清亮亮的眸子在秋空下显得无比澄净,明着是对狐狸眼,却不妖媚,反而走向另一极端,目藏秋水,潋滟有神。

长刘海,金丝眼镜,米白色的长款风衣,衣襟敞开,露出纤细腰肢,四肢匀称修长。

白微见到的第一眼,想的便是:好看,又长高了。

年前还矮她寸余,今儿个一见,已经和她不分上下。

管家殷勤接过少爷手里的皮箱,大太太亲昵地为“儿子”缠上一条遮风的红丝绒围巾。

“爹,娘,祖母,我回来了。”

霍青荇一开口,当爹的欣慰地拍拍“他”肩膀,既满意也不满意,满意儿子身条长了,身板却瘦俏,瞧着没多少力量感,和个文弱书生没差。

霍老夫人见了心心念念的小惊蛰,笑得合不拢嘴,她看着哪哪都好,拉着霍青荇的手不放。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回去。

不过和和美美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对于霍青荇的归来,几房的姨太太不大开心,毕竟有个得宠的嫡长子压在上头,论谁也不会痛快。

她们尚且如此,遑论底下的子女了。

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以及二小姐、三小姐乖如三月大的猫咪,缀在后头大气不敢喘,各自只敢用眼神交谈。

上了车,霍青荇陪祖母说话,说到在西京求学的种种经历,一家子支棱着耳朵听。

老夫人不仅关心孙儿在外有没有吃饱穿暖,学业如何,还关心“他”的情感问题——现在的少男少女,讲究自由恋爱,她想知道孙儿有没有在外交朋友。

得知今年有了,老夫人表示理解,她孙儿品貌风流,京大人才济济,眼光好的女孩子就是多。

老夫人还等着听“他”迷倒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女学生呢。

霍青荇哭笑不得。

为了迎接孙儿归家,老夫人昨夜兴奋得半宿没睡,这会见到人,说了话,困意上涌,在车上睡起来。

给祖母盖好小毯子,她悄声问:“娘,我不在,家里可好?”

她问“家里可好”,多半是在问“白微可好”,大太太嗔她一眼:“好得很,有娘看着,再没有比她更好的了。倒是你,看着又清减了,脸上也不挂肉,有没有听娘的话,好好吃饭?”

“有啊。一天三顿,餐餐不落,可能在长个子,光竖着长了。”

大太太拿她当眼珠子疼,日常见不到人,好不容易见着了,有说不完的话,怕吵着一旁补觉的老夫人,更多的话只能留着进家再说。

霍青荇赶在八月十四到家,当晚,家里为她办了洗尘宴,关起门来,和亲娘解释清楚“怎么交了女朋友”的问题,她拐去浴室。

浴室的门反锁好,终于不用再做“霍少爷”,霍青荇解开衬衣,站在等身镜前审视年轻正在发育的身体。

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她时刻记得自己的女儿身,记得保守此身最大的秘密。

这秘密爹爹不知道,祖母不知道,唯有生她养她的娘知道。

流水漫过身躯,霍青荇长舒一口气,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回想几日前在西京赴宴的一幕。

西京名流聚集的酒宴,有钱有势的人才能拿到宴会名帖。霍青荇的那份,是友人送来的。

霍家作为全国最大的珠宝商,财富相当可观,家族产业涉猎领域之广,哪怕去了西京,霍少爷的名头照样响亮。

想结交她的人很多。

追求她的人也有很多。

这里就不得不说到她新鲜出炉的女朋友——沈筠,沈学姐,京大有名的才女,西京沈家大小姐。

出那事之前,霍青荇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好人,然而不是。

宴会那天,友人坑了她一把,也坑了自家的亲姐姐,害得她误打误撞闯入一扇门,见到里面正换衣服的沈筠。

这次再见沈筠,她惊觉她不仅敬佩沈筠的学识底蕴,还欣赏她一.丝不挂的身子。

莹莹白玉,皎皎如月。

确实很美。

沈筠的反应也很有趣,怕得要命,却没大声叫嚷,只是脸色发白,浑身都在战栗,像屋檐下无家可归的雀鸟,因为忽来的变故,瑟瑟发抖。

看着太可怜了。

吓到了人,为赢得她的宽宥,霍青荇连着三天围在沈大小姐身边,百依百顺,未曾想,沈筠想做“他”的女朋友。

说不清是好是坏。

离开西京的前一天,她答应了。

一个女扮男装的假少爷,喜欢女人赤.裸白皙的身体,这很奇怪,霍青荇清醒而放诞地放任了这份奇怪。

“少爷,西京来电。”

是沈筠在想她。

霍青荇洗干净换好舒适的雪白睡袍,系好衣带,戴上眼镜推开浴室的门。

一通电话的功夫,家里所有人都知道霍少爷谈女朋友了。

听到这则消息,最高兴的除了老夫人,竟然是霍二小姐。

二小姐得意极了,特意绕到白微身侧,压低嗓音:“霍青荇有女朋友了,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最好被赶出霍家,没准到时候她还能可怜可怜白微,打赏她几枚银元。

白微深感莫名其妙。

觉得她脑子有毛病。

她只字未言,沉默的样子落到二小姐眼里却像是在骂人。

霍二小姐骂骂咧咧地走了。

明月高悬,霍青荇结束通话,愣在那有一会儿,回味谈恋爱的新奇滋味,一股清淡熟悉的白茶乌龙味儿飘来,来不及多想,心尖已然雀跃起来,她回头:“阿姐。”

乖乖巧巧、敦厚老实的模样,秀气的眉眼压不住往外冒的喜气,身量见长,骨相惊人的优越。

白微暗暗吸了一口气。

大半年没见,四目交接,稍许陌生的氛围被冲散,霍青荇这次回来照旧给每人带了礼物,唯独少了白微那份。

她嘴上不说,心里是惦记的。

掌心摊开。

霍青荇笑看她:“阿姐急了?”

什么急不急的。

臭小子。

白微顾自羞恼。

“等着。”

她迈着长腿在楼梯跑上跑下,再回来,手上多了一份精美礼盒,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打开,缀着紫水晶的细长金链跃然眼前,霍青荇眸光微闪,落在她洁白优雅的天鹅颈,眼里含笑:“我给你戴上。”

这礼物太贵重,白微刚要推辞,人已经绕到她身后。

“别动。”

霍二小姐下楼冲咖啡,看见大哥又在围着白微转,气得牙根疼,但她怕死了霍青荇,霍青荇这人看着斯文雅致,手段着实狠辣,也就白微当霍大少是性子绵软无辜无害需要人保护的小羊羔。

她嗤了一声,霍青荇漫不经心一瞥,吓得她拔腿就跑。

“好看吗?”

霍青荇领着白微走到镜前。

紫水晶贴合锁骨下一寸,熠熠生辉。

“好看。”

看她喜欢,霍青荇心满意足,招呼丫鬟捧来白玉棋盘,两人手谈一局。

一子落下,白微问:“谈女朋友了?”

霍青荇坐在那笑,指尖拈着一枚扁圆棋子,笑容止不住:“我还以为阿姐能多忍一会再问。”

白微这人仿佛天生给人当长姐的料,一颦一笑,很能压得住阵,霍青荇于她有恩,两人朝夕相伴多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她在意霍青荇,不亚于大太太在意她的亲骨肉。

“说不说?”

“阿姐要问,我哪敢藏私?”她轻点下巴:“谈了,挺喜欢,西京沈家的人,我学姐。”

“才女?”

“嗯呐。”霍青荇眉眼弯弯:“比不得阿姐,但也很厉害了。”

白微十八岁毕业于全国数一数二的顶级学府,毕业后在燕汀大学留校任教——燕大最年轻的助教,前途不可限量。

和她相比,沈筠也得逊色三分。

“人怎么样?有照片吗?”

她问得比大太太还细,霍青荇眼神无奈:“本来觉得她很好,但回家见到阿姐,始觉阿姐才是最好的。”

白微一怔,看清她眼底的真挚神采,脸皮蓦的一热,匆匆低下头:“又在胡说。”

霍青荇嘿嘿一笑:“没有胡说。”

她好奇问道:“阿姐,难道在燕大没有人追求你吗?”

白微出身锦绣白家,九岁后养在霍家,白家辉煌已成过往,而霍家强盛。

多少人挤破头想和霍家沾亲带故,她却能在霍家享受大小姐的待遇,追求她的人如过江之鲫,人再多,都苦于白微在情情爱爱方面不开窍,一心钻研学问,又因坎坷的身世,自幼比同龄人多一份忧思,心事重,心墙高筑,寻常人根本突破不了那道防线就失去靠近的资格。

她摇摇头:“没有。”

“是么?”霍青荇心情愉悦,唇角上扬,然后被白微快准狠地将了一军,俏脸一绷,不敢再分心。

观她认真思考棋局,白微腾出时间瞧她流畅的轮廓线:“照片呢?”

她还想着这一出。

霍青荇沉吟落子,吧嗒一声,局面顿变。

扭转颓势之后,她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块怀表,圆圆的表盖打开,少男少女相依偎的画面映入眼帘。

穿着京大校服的少女,明眸皓齿,身材丰满,略有羞涩地挽着青荇手臂,眉梢自带一缕艳情,是个再标致不过的美人。

白微恍然:这就是那位沈小姐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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