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阮清了然一笑,不等皇上说话,便头也不回地向后甩了几块令牌,其中一块,不小心正中那人的额角。
“既如此,陈大人便认一认,哪块是我寂王府令牌。”
枢密副使看着砸在自己面前的六块令牌,直接傻了眼,眼神不断向武相的方向瞟,奈何阮清和皇帝都盯着他,武相自身难保。
“皇上,老臣实在不知寂王此言从何说起啊,承蒙皇上圣恩,老臣多年来忝居高位,府中事宜实在不能事无巨细,哪里有什么木头老臣实在不知啊!”
阮清这才惊奇回头道:“武相方才不还言之凿凿王府令牌的事吗?怎么这就扯回金丝楠木了?而且,”
这位嚣张到极致的王爷一步步走向枢密副使,所过之处,朝臣们都要胆怯弯腰,若不是他身上那不守规矩的一席红衣,只看气势他倒是更像一国之君。
“陈路德,你还没说哪块是本王王府令牌呢。”
“臣.....”
自知已是弃子的枢密副使结巴几声后,像是突然做下了决定,被阮清吓得直发抖的手臂突然实实在在地撑在了地上,五指收紧成拳,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一路延伸到官帽下。
一直沉默着守在一旁的宣毅见状,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便上前一步挡在阮清身前,小心护住他的胳膊。
整套动作下来,就连阮清都没来得及反应,只是有些错愕地任由宣毅扯着自己。
皇帝原本便因为武相卷入令牌一事面色不佳,此刻见到二人这般亲密的动作更是气急,但碍于阮清是这场闹剧的中心,他也只能对着底下的几人低呵一句岂有此理。
“武相,令牌一事你作何解释?”
“皇上,此事与武相无关,一切皆为臣的私心!”
陈路德恭敬地对着皇帝磕头,只一下额头便红了起来:“寂王杀了臣最心疼的儿子,臣见不得他活得如此快活,便想着借用围场行刺一事嫁祸王府,令牌也是臣特意准备的。”
这大殿之上的人,哪个会相信他这样漏洞百出的话。
“你准备的令牌?”,皇帝冷笑着,目光紧紧钉在低着头不发一言的武相身上,“你如何知晓武相府上有金丝楠木的?”
“一月前,武相寿宴,臣去贺寿时曾去在后院见过。”
武相虽不知陈路德想做什么,但有人顶罪他自然不会拒绝,只见他膝行着挪出队列,叩首在地悲怆请罪:“皇上,老臣识人不清引此大祸,还望皇上降罪以儆效尤!”
“武相倒是一心为国。”
“臣不敢。”
眼看两人一唱一和地就要将这事揭过,像是默许了枢密副使便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宣毅眉头一皱,抬手便要说话,可刚动一下就被阮清拦下。
“既然如此,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武相和枢密副使?”
宣毅猛地看向阮清,震惊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奈何对方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皇帝好像也没想到阮清这次这般好说话,放着彻底将武相拉下马的机会就这么平白松了口:“既然如此,便将陈路德收入大理寺候审,武相、”
众人都在等皇帝做决断的时候,陈路德无声将手探进袖袍,顷刻间掏出一把匕首大吼着起身直奔阮清而去:“阮清,还我儿命来!”
没想到除了自己还有人敢带着刀剑进来,阮清脸上划过一丝诧异,反应过来正打算出手了断他时,宣毅先飞起一脚将人踢远,直直撞上对面的柱子。
一口鲜血吐出,陈路德如同没看到那些避他如瘟疫的同僚,血红的双眼中满是嘲讽:“阮清,我便在天上看着你死无全尸下地狱的那天!”
说完,眼都不眨地将匕首插进自己心口:“儿啊,为父这便来寻你......”
“还真是感人。”
眉眼微动,阮清好像没听到这人的诅咒,一副被这父子亲情感动地模样走上前,蹲下身子认真查看了陈路德的脉搏,十分敷衍地在他腕上点了两下才满意起身:“可惜本王一时还死不了。”
“皇上觉得呢?”
“兄长说的是,”亲手策划的刺杀演变成如今模样,宣毅对阮清的保护皇帝全都看在眼里,如今连武相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心思,他看着地上的尸体十分晦气地挥手:“扔去乱葬岗。”
侍卫将尸体带走,朝堂上除了一摊血迹再无陈路德存在的证明。
“皇上,老臣以为陈路德对寂王不敬,当诛九族以正视听。”
跪伏在地的武相仿佛全然不记得陈路德最开始出声是为自己说话,那赶尽杀绝的模样端得十分清正。
阮清在旁边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嘲讽一笑:“武相这会子倒是替本王考虑了。”
“误会王爷是老臣之过。”
“有过便要受罚,”阮清正色道,“即便令牌之事是污蔑,武相家里的金丝楠木也还是事实,皇上还未说明您老人家的失察僭越之过如何惩处,武相就别忙着操心本王了。”
旧事重提,武相再不敢多说,垂首等着皇帝发落,给不知情的人看到还真是要冲这十成十忠心耿耿任君处置的态度从轻发落。
只可惜皇帝不是什么好人,即便没有阮清提醒,他也没有放过武相的意思。
是以阮清刚刚提完,皇帝便下了决断:“陈府上下,男子流放,女子充入教坊司为奴。武相罚俸一年,禁闭一月,往后尔等都给朕带着脑子行事,再有这般离谱的事出来,莫怪朕心狠手辣。”
一众遵旨声里只有宣毅不愿低头。
“皇上,此事分明还有诸多漏洞,陈路德所作所为又与他的家眷何干?陈府女子及幼童颇多,还望圣上网开一面,彻查清楚再下决断!”
宣毅愣头青似的跪在地上,显然是和皇帝杠上了。
“爱卿的意思是,要朕查武相?”
宣毅垂眸不言,只看神色倒是非常认可皇帝的话。
“你可知道自己也姓宣?若真查出个什么,你宣毅也难逃罪责?”
“臣只求水落石出。”
纵然知道皇帝不会在此时真对宣毅做什么,阮清也不免跟着心慌。
匆忙之下,一时顾不得其他,满心满眼都是拦着宣毅继续找死:“既然陈路德已死,许多事也无从考证,宣将军不必如此多疑,平白给自家人揽错。”
“兄长所言即是,此事便这样定下了,武相如今也领了罚,爱卿不必继续执念。”
皇帝乐得自在看阮清主动反驳宣毅,堵了一整个早朝的心这才畅快些许。
“臣、”
“今日便议到这,退朝吧!”
好不容易结束这随时可能没命的早朝,众位大臣听到这句话个个如蒙大赦,拜送皇帝离开后,片刻不敢耽误地向宫门走。
只留下宣毅跪在原地不动。
“回府吧。”
“陈路德就是一枚弃子,他只是出来抵罪而已,幕后黑手全身而退,陈府却满门遭祸,王爷向来桀骜,今日竟甘心低头了?”
见他这副定要分个黑白的样子,阮清压抑了半晌的脾气也开始不受控,出手迅速地点上他的哑穴,黑着脸将人扯起来,一言不发地扯着他向外走。
“阮清!”
“宣毅!”
出了宫门终于能说话后,宣毅挣开阮清愤怒地和他对视,却被阮清更大声地骂了回去。
“疯了是不是?!你有几条命和皇帝对着吵?真以为我能这么明目张胆护着你?”
“你明知道陈路德只是挡箭牌,陈府上下何其无辜?皇上拿你、”说到一半,宣毅突然闭了嘴,换了个说法道,“只要你开口,皇上定然给你几分薄面,王爷今日所作所为未免过于冷血。”
他的语气转变的过分生硬,阮清抓着他的衣领冷哼一声凑近:“谁管他是不是挡箭牌,你以为皇帝是想保谁?武相?还是你?”
见宣毅不说话,他继续道:“他是想保他自己,今日他已然对武相不满,天子疑心,就算宣家真是满门忠烈又如何,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忠臣良将的死从来不需要理由,皇帝的怀疑就是最好的催命符!”
“我、”
听了多少次的豪言壮志,阮清闭着眼睛都知道这人要说什么,压根不给他气自己的机会。
“今日之后,宣家已经是举步维艰,皇帝挖空心思也会清算,要不是你在朝中能牵制我,今日宣家和陈府就是一个下场!宣毅,”
阮清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保你一个有多容易?今日你若真被陈路德牵连,莫说流放为奴,陈家九族但凡有一人能活,我便自行了断去给他那个畜生儿子赔命!”
宣毅被他这般态度震得有些愣怔,反应好半晌后刚想说些什么。
可惜阮清瞪他一眼,转身就走:“你亲自盯着他滚回将军府,半步不许出。”
杨黎随之现身,弯腰对他做出个请的动作。
宣毅看着阮清一人离开的背影,莫名留意到他的胳膊:“你家王爷右臂在抖。”
“将军若不气王爷,也许不至于复发。”
“已经过了数日,银针划伤怎么会还没好?”
杨黎抬眼仔细观察宣毅,见他确实是关心阮清,而非怀疑才尽量平淡地解释:“王爷出宫封王后才开始服药,身体自然不比常人。”
16岁服药,能熬过副作用的人少之又少。
时至今日,宣毅自然明白阮清服药大概率是因为他:“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想起阮清最开始那几次服药后半死不活的样子,杨黎长叹一口气:“这整个大梁,没有第二个人比王爷更关心将军死活,包括您自己。”
“王府内只有我等暗卫知道王爷受伤,还请将军尽快回府,属下也好回去照顾王爷。”
有那么一瞬间,宣毅几乎就要忘记维持多年来给自己伪装出的假面,只想跟去王府看看阮清。
强撑的理智在回到将军府后终于彻底消散,宣毅呆愣地站在院子里问自己若阮清真的十恶不赦,他是否真能狠心杀了他。
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他意外的慌乱,快到正午的日头打在身上,和阮清靠近自己说话时的呼吸一般让他心头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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