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家酒馆。
据辛西娅所知,银发少年自进入洛达斯维达之日起,便住在这家酒馆里。
酒馆坐落于中心街街尾。三层高的小楼,正面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门前悬挂着一块简单的木制招牌,上面刻印着麦穗和酒桶组合的图案。
没有名字,我们便姑且用“麦穗与酒桶”来称呼它吧。
“麦穗与酒桶”是镇上唯一一家还提供住宿服务的酒馆。
在这个外表趋向和平的年代,冒险者行业缓缓没落。曾经那些手持武器追逐荣耀的身影,渐渐被背着行囊、体验风土民情的旅客所取代。
大多数酒馆顺应潮流,精简服务,专注于打造更为纯粹的饮酒与娱乐体验;部分酒馆则转型成为了提供精致住宿体验的高端旅店。
辛西娅推开半掩着的破旧木门。
门轴发出低沉的呻吟,恍惚间,仿佛一只手拉扯着她的心。
白天的酒馆比夜晚少了些喧嚣,就连灯光都清秀了不少。
大厅里没有客人。吧台后,侍者约翰悠闲地擦拭着酒杯。
“呦,辛西娅来了啊。”
这几日,辛西娅为了跟踪美少年,总往酒馆跑。可她又不会喝酒,每次来都只点一杯牛奶,约翰就记住了她。
约翰对她打了个招呼,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还是要一杯牛奶?”
“麻烦您了!”辛西娅点点头。
约翰从柜台里摸出个金属酒杯,走向后厨。
不多时,他带回来一杯将要满溢的牛奶,微笑着递给辛西娅,嘴上还不忘调侃:“不能喝还总是往这边儿跑,莫不是瞧上了那个银头发的小帅哥?”
咻的一下,辛西娅的脸蒙上一层红。
她连连摆手,试图解释:“不是不是,是有其他的事情。”
约翰却是一副“别演了,我都懂”的神情盯着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要不要我帮你打探打探消息?”
辛西娅是个宅女,平时很少出门,更不擅长社交,要不然也不会那么久都没有和少年搭上话。
面对约翰的八卦,辛西娅知道自己向他解释不清楚,便不再管他。
她接过酒杯,垂下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酒杯里的那抹纯白。
“不、不用了。”
辛西娅干巴巴地说着,转身向酒馆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走去。
“麦穗与酒桶“的一楼是公共区域,供客人们吃饭、饮酒和社交,二楼和三楼分别是公共休息室和私人客房,供旅行者们住宿。
辛西娅背对吧台坐着,右手扶着酒杯,左手遮着脸,眼睛不时向楼梯口瞄去。
经过这几天的追踪和观察,辛西娅对少年有了初步的了解。
少年整日晚出早归,游手好闲,不为别的,就只是为了找块好地儿躺着晒太阳。
不太像是那种,会为了所谓的理想啊,荣誉啊,连命都不打算要的笨蛋。
辛西娅想,只要自己能和他讲清楚事情的利害关系,他应该就不会去征讨魔王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鸟鸣此起彼伏,依稀夹杂着马蹄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
酒杯里的牛奶已经见底,几波脚步声陆陆续续从楼梯处传来。
可惜了,都不是辛西娅在等的人。
“冬日远去,春日已至,爱情的气息让人们自由沉沦……”
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辛西娅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蹭地一下坐直了身子。
几秒后,她寻声探去,只见一名男子靠在墙角。
他身形消瘦,面如死灰。黢黑的头发尽管半扎了起来,却还是乱得像一窝杂草。
身上裹着的长袍,已是补丁叠着补丁。围在脖子上的长围巾,颜色早已褪去,只剩下淡淡的灰白。
尤其是他脚上的一双鞋,最为残破。鞋底近乎脱落,似乎是走了很多的路。
乞丐么?
也许是男子察觉到了辛西娅的困惑,他嘿嘿一笑,从身后拿出一把鲁特琴。
干瘪发黑的手指,随意拨动了两下琴弦,唱道:“漂亮的姑娘啊,你不要着急,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转动……”
好像是吟游诗人?
辛西娅在书中了解过,吟游诗人们流浪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把他们看到的,了解到的,把那些或平凡、或古老、或悲伤、或幸福的故事唱给世人……
是像杰拉尔德那种,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自由和浪漫,可以放弃安稳,温饱,甚至是生命的傻瓜……
真可怜——
明明活着更重要。
辛西娅不理解,但尊重。
她在自己的挎包里乱摸一通,终于掏出一把金币,递给吟游诗人。
“感谢您的慷慨馈赠,神明会护佑您一切顺利。”吟游诗人祝福着辛西娅,双手虔诚地接过金币。
弯腰,他咬开斜挎在腰间的布兜。
金币一个接着一个跳入兜里,稀里哗啦,奏出悦耳的音符。
吟游诗人回身坐好,拨动琴弦,继续唱道:“他只为你而来,在回眸的刹那间……”
这个词儿,大概是在讲什么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
辛西娅觉得,像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自己这辈子,肯定是体会不到了。
毕竟,一见钟情是需要颜值和气质的。
像她这种普通人,走进人群,就像雨水落入大海,沙子丢进尘土,眨眼间就消失不见。既不会有人回头,也不会有人挽留。
辛西娅摸了摸鼻子,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
此时,楼梯上再次传来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一扭头,和正在下楼的人儿来了个对视。
瞬间,辛西娅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是布鲁米预言里的银发美少年!虽然只有一眼,但辛西娅终于瞧见了他的正脸!
这是她搭讪之旅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辛西娅既兴奋又害怕。
兴奋的是,她觉得自己终于要完成计划的第一步了;害怕的是,她不知道后续要如何同美少年相处。
……
辛西娅的兴奋和害怕都落空了。
美少年没有搭理辛西娅。
他下了楼梯,径直走向吧台。和侍者约翰聊了两句,便将钥匙归还了。
完蛋!
美少年这是要离开洛达斯维达!
辛西娅内心无比纠结。
辛西娅你究竟在做什么?只是说几句话有那么困难吗?你再不行动人家就走了!法师塔不要了么?想要沦落街头,凄苦后半生么?莱恩·哈特都要哭死了哎!
呼——
也不知过了多久,辛西娅深吸一口气。
她鼓起勇气,要立刻去向美少年说清楚!
辛西娅站起身,环顾酒馆一圈,没有找到美少年的身影。
只有吟游诗人的歌声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善良的姑娘啊,你不要伤心,你和他的缘分,书写在生命的旅程里……”
是在安慰我么?
如此想着,辛西娅心中隐隐泛起温暖的感动,下一秒,又像刀子搅进肉里一般痛苦起来。
一起去给魔王送人头的缘分和旅程么?我可不想要!
辛西娅连忙从挎包里掏出一枚金币。
金币当啷一声落在酒杯里,她头也不回地冲出酒馆。
“请、请等一下!”辛西娅喊到。
“对不起,吾是自由的风,没有什么人能抓住风。”少年没有回头。他迈出的每一步,都铿锵有力,仿佛前方的路,只会是一片坦途。
哦,不好意思,错了重来。
辛西娅头也不回地冲出酒馆,鼓起全身的勇气大声喊到:“请、请等一下!”
话音刚落,数道目光如同闪电,齐刷刷向她袭来。更可怕的是,这当中没有一道是属于那个少年。
少年早已走远。
辛西娅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围观的猴,将要被他们的眼神溺死当场。
“辛西娅,你慢死了!”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窜了出来。它停在辛西娅的面前,没好气儿地催促着,“你能不能走快点!”
“知、知道了……”辛西娅牢牢拽住这根救命稻草,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一分恐惧,三分委屈,以及七分的惊喜:“道格,你也真是的,就不能等等我嘛……”
道格是辛西娅养的猫,这两天不知道跑到哪里逍遥自在去了。没想到一回来,就像个大英雄一样,拯救辛西娅于水深火热之中。
“别吵了,本猫这不是回来找你了!”
一人一猫搭着话,逃离了案发现场。
辛西娅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她抱起道格,亲昵地蹭着它的脑袋,“道格,还好有你在啊……”
“哈,辛西娅,你别高兴太早!”道格嫌弃似地拍开辛西娅的手。它龇着一口尖尖牙,挑衅道:“你竟敢偷偷去酒馆喝酒,我要告诉莱恩·哈特!”
道格牙尖利齿,擅长怼天怼地怼空气,炸毛了连它自己都不放过。
被怼很多年,辛西娅已经学会忽略它某些嚣张气人的话了。
她甚至有些预感,有道格在,今天一定能搭讪成功。果不其然,在道格的帮助下,辛西娅很快就重新掌握了美少年的行踪。
洛达斯维达镇,东。
瓦兰湖如同一颗翠绿的宝石,沉睡在大地之上,一呼一吸间,闪耀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芒。湖畔静静矗立着一颗老树,它仿佛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见证着瓦兰湖无数个日升月落,季节更迭。
少年慵懒地靠在老树粗壮的枝干旁,阳光透过绿色的缝隙,撒下斑驳陆离的影,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柔光。
世界静极了,耳边恍惚响起少年悠长而平稳的呼吸。辛西娅的心微微一颤。
刹那间,时间静止。
天际的云朵却如同掌握了生命的奥秘,它们兴奋地变幻着形象,为这场浪漫的邂逅庆贺。温柔的风,携来由红线编织的网,冠以宿命的名讳,悄然落在抱猫少女和小憩少年的身上。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
“辛西娅,你傻愣着干嘛?”
道格素来聒噪,见到美人就兴奋地贴过去,若不是因为它是只猫,都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
只这次,它竟破天荒地保持了距离,连声音都明显放低了很多。
“你快点去把他叫醒,然后把事情告诉他。”
“呐,打扰人家休息,不好吧……”辛西娅说。
道格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都几天了,你一点进展没有,布鲁米会生气啦!”
辛西娅的心猛地一颤。
在酒馆里表明的决心早已跑没了踪影。
辛西娅既害怕布鲁米生气,又不好意思打扰少年休息。
她踌躇着,在脑海飞速组织语言。
“啊,那个,道格啊……”
道格明显猜到了她的心思,它闭上眼睛,无奈开口:“如果本猫这么做,布鲁米就会生本猫的气。布鲁米一生气,莱恩·哈特那个家伙就会不开心,本猫就吃不到小鱼干!”
真糟糕,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
辛西娅轻咬嘴唇。
她挣扎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再次尝试和道格沟通:“中州之国有句老话,叫作鱼和美人不可兼得。你是要小鱼干,还是要美人?”
“本猫都要!”道格脱口而出。辛西娅愣住,道格也愣住。一秒后,它挣脱了她的怀抱,跳到地上,坏笑起来:“所以,拯救美人的事,还是要靠你了!”
辛西娅心中一阵发毛。
道格后撤两步,缓缓朝辛西娅的身后绕去。
一刹那,辛西娅明白了道格的意图。
要坏!
赶紧逃!
……
辛西娅终究是晚了一步。
道格踹上了辛西娅的后背,其力气之大,恨不能让她飞跃无边天际,穿越魔鬼森林,跨过魔王之城,直抵魔王的面前。
挎包里的法杖和金币,受到冲击力被抛出。辛西娅扑棱着双臂,狼狈地向着少年的方向飞去。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绝望地以为自己要和少年来个不太友好的亲密接触。
然后,她就和大地来了个不太友好的亲密接触。
此刻,她与少年,大约还有两三步的距离。
少年的双目依然紧闭。
很好,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吵醒他。
她松了一口。
……
她一口气还没松完,法杖啪嗒一声,砸在了少年的脑袋上。
与此同时,无数金币落在二人身上,又弹在地上,跳了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这下不醒也得醒了!
辛西娅无助地趴在地上,紧张地拽着地上的草。以这么粗暴的方式叫醒人家,一定会被讨厌的!
“是你的?”
慵懒随性的声音,如一阵风,悄然抚平辛西娅心中的焦虑。她抬头,又一次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你的?”
少年举着法杖,又问了一遍。
辛西娅的脸爬上一抹火辣辣的红晕。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明明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汇成了一句话:
“嘿,少年,你相信命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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