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暖阁里批奏折的摄政王,对小侯爷把自己卖了的事情毫不知情。
乐正书闻走进暖阁的第一句话便是:“王爷这真是,任何一把椅子坐着都是热乎的。”
谢忌规拢了拢披风,“说来惭愧,我这幅身子受不得寒,这屋里大人觉得热,我却还要穿着冬衣。”
乐正书闻坐在书案对面,将奏折递给谢忌规。
“王爷,游神将至,钦天监的上清法师已经选定游神扮演者,这是名录。”
谢忌规接过名录,并没有立即打开,“乐正大人来找我,想必不是为了送名录这么简单吧。”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王爷。”乐正书闻道:“前些日子抄了几个官员的府邸,充入国库的银子要么用去赈灾,要么增添兵马粮草,下官近日复盘银两,发现,筹备除夕夜灯会的银两不够。”
“礼部那边拟好的章程,使用银两可否有遗漏?”
“下官亲自过目,无一处有差。”
钱又不够用了。
乐正书闻:“王爷下令减税免税,今年收上来的税银本就不多,这后宫的吃穿用度都已减缩,恐怕难以从这方面省下银两。”
“后宫再怎么减缩,也养不起一个露天暖阁。”
谢忌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随手翻开上清拟好的游神名录,看到主神的名字是桑子郁,眉头微微皱起。
后又想到什么,“上次听大人说,扎染的布匹已有成功案例,不知效果如何。”
乐正书闻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如实回答:“扎染的布匹已经投入生产,不过想要靠卖已经染好的布匹凑齐经费,怕是难以实现。”
“除夕夜游神,十二位主神,还有仙子六十六位,不知已生产的布料,能否做好神衣?”
乐正大人是聪明人,稍微提点一下就知道该怎么做,“王爷是想用扎染的布匹制作神衣,既可以省下制作神衣的经费,还可以在节日大力宣传我们自己的布料。”
“正是如此。”谢忌规又道:“若是布料不够,就只做好外衣,一共七十八位神仙,染好布匹应当够用了。”
乐正大人摸了摸自己长胡子,“这几日加派人手,尽量在游神前夕,赶制出布匹,让京城所有布商人手一匹,提前收取定金,这样染坊的经费就有着落了。”
此事一旦商议好,乐正大人就迫不及待的会户部颁布章程,分工明晰,与礼部一起完成除夕夜游神。
十二神分别为盘古、女娲、伏羲、帝俊、神农、轩辕、蚩尤、祝融、共工、烛龙、天吴、东皇。
选中桑子郁的神明是共工。
为水神,掌控洪水,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庄家能够有充足的水源。
选择游神的扮演者很有讲究,一切都是按照生辰八字以及居住地计算的,一旦颁布,便是皇家甄选,若无生命垂危之事,不可推脱。
被神明选中,是莫大的荣耀,说句光宗耀祖也不为过,并且一切按照严格甄选,才确定的名录。
上清为人死板,是如何便是如何,既然这是他拟好的名录,就说明是按照规矩办事。
其实谢忌规不是很希望桑子郁去扮演水神共工。
若是风调雨顺,倒也不用忧心。
因为每位神明的扮演者,都是有记录的,若是抽中的是女娲那种代表智慧,范围比较广泛的神明到还好说。
春闱前拜一拜女娲庙,就算没有考上,也没有人会怀疑到女娲扮演者身上。
若是火神水神,这类的,一旦发生大规模火灾,或者水灾泛滥,则第一个拉出来鞭刑的就是神明的扮演者。
虽说这道法令已经废除,官府不会强制惩罚神明扮演者,但是那些被损害利益的百姓可不会这么想。
他堵不住这悠悠众口。
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靖北侯,若是靖北侯与他想法一致,这水神共工,就换个人罢了。
可是信还没来得及送出去,这份游神扮演者的名录,就被桑子郁瞧见了。
他练功结束后,来暖阁叫王爷准备吃饭,结果谢忌规不在房内,瞧见桌上放着的游神名录,觉着不是什么国家机密,便翻开看。
于是就瞧见自己的名字。
谢忌规回到暖阁,见他在看名录,心下一沉,手中的信封被塞进袖子里。
“不是说过了,我桌上的折子不能看。”
桑子郁头也没回,“我没有看折子呀,我看的是名录。”
谢忌规走上前,抽走他手中的名录,随后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名录。
桑子郁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这倒是让谢忌规有些疑惑。
“既然看到了,就没什么想说的?”
桑子郁小心翼翼的问:“我……我能去吗?”
谢忌规两手一摊,“小侯爷希望我怎么回答?”
小侯爷两根小指头抓起他的衣袖,轻轻的晃了晃,“我想去。”
谢忌规沉思片刻,将扮演神明的弊端全都说给他听,希望他能够慎重考虑一下。
“悠悠众口难以堵住,我可以不在乎,毕竟这么多年了,但是你不一样,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被百姓唾骂。”
“你为了百姓做那么多事情,都不害怕,”桑子郁耸了耸肩,“我不过是参与游神,为百姓祈福,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话,那我不就真的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了么。”
“废物就废物呗,养个废物,本王还是养得起的。”
桑子郁气得跟个馒头似的,咬牙切齿,“上次扎染的事情,太傅还夸我聪明来着。”
“行吧,既然你考虑好了,那这本名录就送去礼部,一旦开始筹备,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可拉倒吧,你连上清都追不上,还跑得过四匹马。”
“……你就非得这样扎我么?”
谢忌规无视他怨毒的眼神,把扎染布料制作神衣的事情告诉了他,小侯爷很是高兴,说自己终于为百姓,为北溟做出贡献。
谢忌规问他要什么赏赐,桑子郁想了又想,没有特别想要的,本打算先欠着,谁知道谢忌规指着柜子上方的有一个大箱子。
“去将它取下来。”
桑子郁乖乖照做,抬起胳膊去挪动那个箱子,奈何箱子太沉重,他搬不动。
谢忌规:“不用搬,你直接挪下来,丢地上就行,不要把自己砸伤了。”
“丢地上?”桑子郁回头看他,“万一里面有贵重的东西,不就摔坏了么。”
谢忌规敲了敲他的脑袋,“开什么玩笑,这里最贵重的,不就是你么。”
听见他说这里最珍贵的是自己,桑子郁咧嘴一笑,卖力的将箱子取下来。
砰的一声,箱子砸在地上发出巨响,好在地面打扫得干净,没有灰尘,否则王爷有得喊人进来打扫。
桑子郁随他要一起蹲在地上,只见他打开箱子,从里拿出一个黑匣子。
桑子郁好奇的将脑袋凑过去,“这是什么?不会又是暖玉吧?你上次送我的暖玉,我带在身上都不用穿披风了,你再给我一块儿,我就能光着身子出去晃悠,还能省下冬衣的钱。”
王爷瞥他一眼,“你想太多了,暖玉只有一块。”
拿出钥匙,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块纯金的令牌,取出来,递给他。
桑子郁好奇的接过:“你要送我金子吗?”伸手接过,发现沉得很。
“这可比黄金贵重的多。”
桑子郁不明所以,翻过令牌看另外一面,上面刻着一个免字。
“免死金牌?”小侯爷顿时瞪大眼睛,连忙摆手,“你给我这个干嘛?这个是你的!我不要!”
将令牌低还给他,他却轻轻一笑,推了回去。
“三十万精兵的虎符就是我的免死金牌,你若不想要这快现成的令牌,那我就要将虎符送给你了。”
“那我更不能要了,”桑子郁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哆哆嗦嗦道。“我娘亲会打死我的,而且我也养不起。”
“所以,这快令牌,你就收着吧。”谢忌规笑着说:“若是你娘亲要打你,你就拿出来给她看,她绝对不敢打死你。”
“……”
谢忌规把黑匣子递给他,“收好,带回家,别让其他人瞧见了。”
桑子郁小心翼翼的将令牌放回去,锁起来,看向谢忌规有些不解,“你为何要将这快令牌给我?”
“小侯爷聪明过人,劳苦功高,不知道送些什么好,恰好想到有一块用不着的令牌,反正放在我这儿也是积灰,不如送给你,当砖头砸人用。”
“这可是块免死金砖!保命用的,怎么能拿来砸人呢?”
谢忌规懒懒道:“用不上最好。”
说明我还能护得住你。
后面那句他没有说出口。
桑子郁抱着黑匣子,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眸中带着少有的打探意味。
谢忌规被他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告诉你昂,平日里说嫁娶啥的都是瞎说的,你可千万不能当真昂!”
桑子郁撅起个小嘴嘟嘟囔囔道:“说真的,如果你不是喜欢我的话,我真的很难想象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怎么说呢……”谢忌规很认真的在思考他的问题,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看看窗外出神,下意识说了一句。
“我讨厌肮脏的算计,讨厌无尽的猜忌,讨厌无谓的回顾,讨厌一切为达目的的不择手段。我还是比较喜欢干净,清新,纯洁的东西。”
“出生高贵,品格低劣,身体干净,灵魂不堪……恶心。”
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心里话,立刻回神,看着桑子郁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轻轻一笑,“我说的是灵魂,不是你尿完床的脏衣服。”
刚被夸奖得飞天的桑子郁顿时垮下脸来。
当他颤颤巍巍的拿着黑匣子回到家时,将爹爹和娘亲拉进书房,这才把黑匣子拿出来。
靖北侯道:“傻儿子,你又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啊?”
小侯爷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娘亲,小心翼翼道:“爹爹,娘亲,你们要保证,千万不能打我。”
一听他这语气,桑夫人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说吧,干了什么好事儿?”
“我没干坏事儿,就是王爷他送了一个东西给我。”
靖北侯:“什么东西?”
“你们保证,知道之后,千万不能打我。”
看着自己娘亲的眉头皱得很紧,小侯爷又道:“娘亲,你赶紧保证。”
“我能保证不打死你。”
“……”
靖北侯:“到底是什么?”
小侯爷悄咪咪道:“那待会儿若是娘亲要打我,你拉着点昂。”
靖北侯点点头,目光坚定,“好。”
得到保证之后,小侯爷才敢拿出钥匙,打开黑匣子,拿出里面的免死金牌。
夫妻二人的表情同等的惊奇,靖北侯:“这是免死金牌?”
桑子郁点头如捣蒜。
桑夫人道:“王爷为何要将他的免死金牌送给我们?”
桑子郁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不知道哇,他就是突然就把这个东西送给我了,还说什么,如果我不要,就把精兵的虎符给我。我想着,那么多兵,咱们家也养不起,就没敢收,只拿了这快牌子。”
靖北侯惊呼一声,“那这免死金牌你就敢收着?”
“我本来也不敢要的。”桑子郁解释,“他还说,如果以后娘亲要是打我,就把这块金牌拿出来,就不会挨打了。”
夫妻二人相互对视,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一块免死金牌,会如此戏剧性的送到自家的傻儿子手上。
最后,还是桑夫人开口,“既然如此,那便收着吧,王爷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
收好黑匣子后,小侯爷便出了书房,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
靖北侯望着自家傻儿子离开的背影,长叹一口气,“子郁这些年跑谢府跑的勤,以前让他少去,是为了不和摄政王府扯上关系,毕竟党争之事他已经深陷其中,只要那位赢了,和摄政王攀上关系的,都是杀头的大罪!
如今,王爷又送一块金牌来,我真怕是孩子在谢府认识的人多了,在官员面前混了脸熟,到时候,真就不好收场了。”
“我倒是宁愿他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辈子,傻傻的什么也不懂,挺好的,可他就是不听!非要和摄政王府的人混在一起。”
他说的话里,大多数也是桑夫人的意思,“那这金牌,夫君觉得是和用意?”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靖北侯道:“罢了,想那么多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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