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江市秋田区公安局分局——

昏暗狭窄幽闭的小房间，一个有些瘦削的身影，低垂着脑袋，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如同黑暗中的一座雕塑。

“哒哒哒”“哒哒哒”门外响起了两道脚步声。

“咔哒”一声，房间的大门应声打开，一高一矮的身影，背对着光，站在门口，一股极强的压迫感涌了上来。

坐着的身影并没有任何反应。

“啪——”

直到房间的灯被打开，昏暗的房间一下子变得亮眼刺目，骤然出现的光亮激得长久在幽暗环境中的人眼睛生疼，坐在椅子上的身影蓦然抬起了双手，伸开手掌挡住了刺眼的灯光。

动作间，露出了手腕上银色的手铐。

一高一矮的两个穿着制服的身影走了进来，手上拿了一叠文件，径直坐在了那个人的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方长的桌子，空无一物。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小巧的摄像头。

“姓名？”高个子的警官穿着浅蓝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肩膀上佩戴着两枚扣式的软质肩章，胸前佩戴着软质警号和胸徽，头上带着大檐的警帽，五官方正而坚毅，手拿着一叠文件，语气严厉而冷酷的问道。

旁边的矮个子的女警穿着一样的制服，拿着纸笔，低头开始记录。

“程艾。”眼睛适应了灯光后，程艾收回了自己的手，挪了挪身子，正襟危坐，声音绵软甜糯，丝毫没有威胁性。

女警“唰唰唰”写下了她的名字，也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是一个看上去十**岁的小姑娘，身材有些瘦削，却也玲珑有致，该瘦的地方瘦，该肉的地方肉，白色的束腰连衣裙，更是衬得她的腰肢——盈盈一握。

头发刚刚过肩，颜色有些枯黄，搭配着厚重的齐刘海，衬得脸蛋小巧又精致。白皙到有些苍白的脸上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眼尾一挑，就带着股勾人的惑意。

再加上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活脱脱的一个小美人儿。

因为年龄的原因，又带着几分稚嫩和天真。

此刻她被拷住了手腕，乖乖巧巧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真不像是个六亲不认的杀人魔。

真是人不可貌相。

“年龄？”

“十八。”

“程建树和艾琳是你的什么人？”

“嗯？”程艾一脸疑惑，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他们是我的父母。”

“你和他们关系怎么样？或者有什么矛盾吗？”男警官的神色不变，依旧严肃而威严的问道。

“警官，他们是我的父母，父母和子女之间怎么会有矛盾呢？而且——”程艾嘴角扬起了笑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容越发甜腻，声音也越发甜美：“爸爸妈妈他们，都很爱我啊！”

三天前——

清晨。

第一抹阳光落下。

昏暗逼仄的楼道里，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楼道的寂静。

“哒——哒——哒——”

一个模糊的身影，一点一点的，从拐角的楼梯口走了下来。先是脚、再是腿、腰、胸，直至露出了整个脑袋。

却在昏暗的环境里，看不真切。

清晨的初辉刚刚洒落，逼仄的楼道里也没有太多的光亮，楼梯口老旧的灯泡，也没有因为脚步声而亮起。

俨然已经坏了很久。

身影慢慢悠悠的下着楼梯，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很是踏实。直到穿过了一楼敞开着的生锈的栏杆式的铁门，站在天色将白的天空下，身形也愈发清晰。

她手里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垃圾袋，身上背着一只羊羔崽崽的玩偶小包，慢悠悠的向弄堂里的垃圾桶走去。

“小艾？起这么早扔垃圾呀？”刚刚走了几步，妇人爽朗的笑声就在耳边响起，小姑娘——也就是程艾，闻言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这是个城中村的小小弄堂，房屋老旧，环境也是脏乱差。住在这里的居民都是些贫苦穷困的人，为了维持生计，也为了方便居民，就会有人借着自家的一楼，做些小买卖。

喊住程艾的就是卖包子的张婶子。

“张婶。”程艾对着她一笑，甜美的如同绽放的花朵，她轻轻浅浅的开口：“左右也睡不着，起来扔个垃圾，顺便去超市买些东西。”

“哎。拿两个包子路上吃，大清早的哪能不吃饭。”张婶显得很是热情，清晨刚露微光，怕是还没吃早饭，就招呼着要给她包子吃。

“不用了张婶。”程艾张了张嘴就要拒绝。

张婶子说话和行动都很利落。

“别客气，都是邻里邻居的，不收你钱。”说着就打开了蒸屉，拿了干净的塑料袋包裹着两个仍然散发着热气的包子，提溜一下，打了个结，塞进了程艾的手里。

“谢谢张婶。”弄堂很窄，只有一米多宽，程艾站在中间，对于张婶热情伸过来的手无法拒绝，只能收下了包子，又甜甜的道了声谢，才离开。

窈窕又瘦削的背影，继续慢悠悠的往弄堂出口走去。

张婶瞅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低着眼眸收拾桌上的案板时，瞧见了扔在一旁的两个硬币。

“这孩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未尽的话语咽在了嘴里。

程艾一路往前，出了弄堂口，就是堆放垃圾的地方。城中村的环境简陋又破旧，生活的人却是不少，即便是这么早的早上，两三个并排摆放的垃圾桶里也已经摆满了垃圾，多的已经溢了出来。

瞧着这堆满的垃圾，混杂的臭味，她眼中没有露出半分嫌恶之色，只是平静的将鼓鼓囊囊的垃圾袋放在了垃圾桶的一边，接着又往外面走去。

边走，边拿起了手中的包子啃了起来。

张婶很照顾她，给程艾包了两个皮薄馅多的大肉包，咬一口下去，就是满溢出来的汁水，浓郁的肉香也充斥着她的口腔里。

有些烫嘴，也格外的好吃。

但也不耽误程艾走路的步伐，绕过记忆里横七拐八的几条小道，她才走出了城中村的地界。

“喵呜——”

随着一声喵叫的响起，一个花白的小巧团子，从垃圾堆的角落里跑了出来，对着地上的一堆垃圾就是一通扒拉。

黑色的塑料袋被几爪子就轻易的撕开，几块浑圆的带着肉块的骨头就从垃圾袋里滚了出来，其中一小块更是一路沾染着地上的尘埃翻滚着，滚到了垃圾堆里最深处的角落。

城中村附近的百货超市里，程艾正站在货架前挑挑拣拣，她的眼神专注，目不转睛的看着货架上的货品。

这是一家个体经营的小型超市，只有一楼五六十平米的面积，里侧靠墙的位置，齐齐整整的摆放了不少的货架，中间的地方也不空置，两两对齐，并排放着几排货架，将整个超市挤得满满当当，只余下了几道一米左右可供人行走的过道。

货品的种类也十分丰富，但也主要是些便民的东西。米面、调料、速冻食品、零食、饮料、烟酒、杯碗瓢盆、牙刷牙膏、扫帚拖把、刷子毛巾、火柴电池、浴沐露、洗发水、洗衣液、肥皂、纸巾、蚊香、插排等等...

都是些常见的食品或者是日用品，琳琅满目，满足了附近居民的生活所需，价格也相对便宜。

是以，程艾第一时间就来到了这个百货超市。

她在货架前挑挑拣拣，拿了一盘蚊香，一卷垃圾袋、一瓶料酒、一罐空气清新剂。接着又拿了两大包薯片，怀抱着一团东西，走到了门口结账的地方。

看店的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看着程艾抱着一堆东西过来，连忙帮衬了一把，嘴里还熟稔的招呼着：“小艾啊，怎么拿这么多东西，也不喊姨帮忙拿一下。”说着，就热络的扒拉着商品，拿起一边的扫码机，就开始扫条形码。

“没事的，周姨，这点东西我还拿得住。”程艾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腼腆又乖巧的微笑，声音轻柔，语气温和的说。

“你呀，就是太客气了，都是邻里邻居的。”百货超市老板的周姨嘴里说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歇，非常麻利，只是拿到手里的蚊香时，还是插嘴说道：“怎么选了这么一盘蚊香啊，味道又大烟气又重的，周姨给你换个电蚊香液？那个气味小也不熏眼。”

这蚊香摆在货架的角落里也蛮久的了，现在很少人买，大都是选择电蚊香液，都积了不少灰了。

“别，不用换，这个便宜。周姨你知道的...”程艾连拒绝的话也是轻轻柔柔的，只是提到最后两句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羞赧之色，微微低垂了脑袋...

“唉——”闻言周姨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提更换的事情，只能继续扫码，全部扫完之后，叹息着说道：“一共37.61，零头就不用给了，给个35吧。”

“这怎么行。”程艾低头翻找起了自己身上的羊羔崽崽的小挎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叠零散的纸币，清点了三十七块的纸币放在了桌上，又从包里的底层拿了几把零散的硬币，挑了一个五毛和一毛的硬币，放在了纸币的旁边，一起推给了周姨。

“你这孩子，这么懂事干嘛。行行行，阿姨给你装个塑料袋，这你可不能再拒绝了，塑料袋可不值几个钱。”周姨看着程艾，眼底露出了几分心疼，大手一挥的拿起了桌边悬挂着的大号的白色塑料袋，将她买的所有东西塞进了袋子里，递给了程艾。

“谢谢周姨。”程艾乖巧温和的道了声谢，两只手接过了塑料袋，冲着周姨笑了笑，才转身离开。

百货超市十几米远的地方，就是菜市场的入口，还未靠得太近，就闻到了它独有的腥臭味。不仅仅有猪肉的腥臊还有鱼类的腥咸，各种味道交织纠缠在了一起。

程艾好像没有闻到一样，拎在手里的东西也不是很吃力，脚下的步伐依旧缓慢而坚定，目标明确的朝着菜市场的大门走去。

刚过拐角，就听到了一阵阵细细碎碎的交谈声。

天色尚早，但早起的老人们早就熟练的来到了菜市场，挑选起了最新鲜的肉类与蔬菜。

程艾听着他们讨价还价的声音，脚下的步伐不停，轻车熟路的朝着最大的肉摊走去，刚刚在摊口站定，就径直开了口：“吴叔，给我来两根大骨头。”

正在肉摊忙碌着的一身横肉的高大男子闻言立即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瘦削的小姑娘，凶恶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大嗓门的说道：“是小艾啊，这几天怎么一直来买大骨头，大骨头又没多少肉，你这身板就该多吃点肉。”

“吴叔，夏天太燥热了，就想熬点清淡的骨头汤，而且大骨头价格又实惠。”程艾丝毫没有被吴叔脸上满脸的横肉吓到，依旧笑得甜美又乖巧，说出来的话轻柔又有条理。

“好好好，叔给你挑两根肉多的。”大汉笑呵呵的应承道，手上的动作也很麻利，挑了摊上品质较好的两根大骨棒，拿起一旁的秤砣，虚虚的比了个数字，爽朗的开口说道：“两斤多一点，就算你30吧。小艾，要叔给你剁了吗？”

“吴叔，我自己回家弄就好了，只是你又给我少算，这怎么行呢？”程艾拒绝了吴叔的帮忙，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羞涩和为难，她怎么不清楚，这个是打了折扣的价钱呢。

“叔自家的猪，就卖30，可没给你少算啊。”吴叔拒不承认，十分嘴硬，脸上的笑容就没消退过，一旁拿了个塑料袋装上，直接递给了程艾。

程艾无奈，只得从挎包里取出了50块钱，递给了他，吴叔当机立断，收回了手上的大骨头，取了20块钱的零钱塞进塑料袋里才重新递给了程艾。

“别跟叔客气。”嘴上还囔囔着这句话。

“谢谢吴叔。”承接了对方的好意，程艾真挚的道了声谢。

肉摊的客人也不少，一会儿，其他居民也挤了上来，挑选起了新鲜的猪肉，程艾则逆着人群退了出去，去卖蔬菜的地方看看。

随手买了些葱姜蒜、还有大半个冬瓜，一小把青菜。

出门一趟，要买的东西已经买完，程艾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菜市场，顺着来时的路，往城中村走去。

路过弄堂口的垃圾堆时，心情更是轻快了几分。

垃圾堆此刻已经变得干净整洁，早就有垃圾车，运着那堆垃圾，离开了城中村。

只是偶尔有几只流浪猫，在这一带，“咪呜咪呜——”的叫着。

程艾拎着几大袋的东西，一点也不吃力，脚下的步伐依旧缓慢而沉稳，穿梭在昏暗狭窄的弄堂里。

清晨的太阳已然升起，斜斜的高挂在天空的一角，挥洒的阳光照亮了整片天地，却照不亮这一方小小的弄堂。

她行走在小巷里，神色晦暗又斑驳，瘦削的身影也在一刹那笼上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