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舟躲在门后，看见男子在宋于微对面坐了下来。

男子是背对着的，她也只能看出是个身材健硕的男人，裸露出来皮肤晒得黝黑，颈部还有一大片晒斑，想是刚出海回来。

待那男人落座，宋于微便点了一笼水煎包、一份海蛎煎和一碗拌面，全都推到男人面前，又另点了一份水果捞自己慢慢吃着。

男人狼吞虎咽，时不时抬起头来和宋于微说些什么，宋于微每次只是应和着点头，有时会问男人一些话，但这种情况并不多，大多时候她都在慢慢吃着盒子里的水果。

这家店是这条商业巷里最大的一家小吃店，门前人来人往，声音嘈杂，程云舟也不是顺风耳，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何况宋于微整个过程几乎都不言语，都是听那男人讲话。

程云舟想找个机会靠得更近一些，门外恰好来了一支旅行团。

程云舟差点被突如其来的人流压扁在门板上，等她重新调整好位置，坐在宋于微对面的男人已经不见了，桌上放着一堆吃剩的空碗。

程云舟环顾四周，也没发现男人的身影。

好身手，应该是特训过的。

好在宋于微还坐在店内，她似乎并不着急，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水果捞，一边拿了一个平板出来，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程云舟在门外被挤得又热又渴，心下烦躁不安，只道是这位宋组长利用出外勤的空挡跑这地方的来幽会来了，真是可气又可恶！

她转头看到对街有个小摊贩正在卖凉茶，这一看不要紧，干涸的嗓子如烧红的铁板上泼了一瓢水，滋滋冒烟。程云舟心里正痒痒，准备溜号去买杯凉茶润嗓子，另一头却见宋于微忽然起身付了钱，朝外走去。

正巧导游领着旅行团成员鱼贯而入，宋于微混在人潮里，一转眼就看不见了。

程云舟猝不及防，哪里还敢耽搁，只能先动身跟上。

她是学刑侦出身，现场追踪属于基本功，很快便在人潮汹涌中将宋于微锁定。程云舟一颗心落了地，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宋于微身后。

宋于微在几家商店前观望了一圈，走进一家饰品店。

程云舟快步跟上。

宋于微在卖发卡的货架前站了许久，最后选了一只粉红兔子发卡，结账，出门。

程云舟闪到一颗行道树后，皱起眉头——她买这些小孩儿的东西做什么，这家饰品店里卖的东西可不算便宜，难道她已经有孩子了？这是买回去送给她孩子的？

另一边，宋于微又走到一个水果摊前，开始挑选水果。

太阳逐渐西斜，整条街都暴露在威力十足的夕晒当中，一直延伸到湛蓝的海边。

程云舟热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眼睁睁看着宋于微戴上墨镜，支起一顶优雅的宽沿太阳帽，优哉游哉得散步到了一家卖苹果的摊位上，拿起一个苹果轻轻闻了闻。

程云舟一眼认出她拿的是阿克苏冰糖心苹果，这种苹果皮薄肉厚，又脆又甜，尤其是水分充足，要是能咬上一口，满嘴清甜的汁水能爆满嘴，如果要是能放进冰水里冻上一冻，那冰爽的味道简直是人间至味，别提有多消暑解渴了。

程云舟正在望“苹”止渴，宋于微已经开始称苹果。

她挑了很长一段时间，选得每一个都是皮薄个大，水分充足的，大概挑了四五个，放进塑料口袋里，起身走了。

程云舟远远看着，心下好生来气——挑得那么用心，该不会是送给哪位相好吧！

宋于微啊宋于微，人那么漂亮，身材好，气质佳，还是海城出了名的天才法医，像她这样的女人什么样男人没见过，说不定追她的男人可以从海城市局大门一直排到法国香榭丽。对了，会不会是买给刚才那个男人的？宋于微整天跟一座行走的冰雕似的，今天唯一给的好脸色就是对那个男人！

啧啧，臭男人有什么好，还不如喂给一条狗呢，一条狗得了你的好，至少还知道摇尾巴！

程云舟心头这股歪火实在来得有些莫名其妙，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心想大概是因为海城这又闷又热的鬼天气吧！

时间已过了下午四点，海那边升起一团灰黑色的积雨云，好在距离尚远，城市里依旧阳光普照，热气从每一条地缝里升腾起来，人走在室外像走在蒸笼上。

程云舟穿的是黑色T恤，最是吸热，可还没等她喘口气，宋于微忽然加快脚步，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可恶，宋于微是不是故意在耍人呀！

程云舟暗叫不好，没法，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是一条保留下来的老街，两边的建筑都是十多二十年前的老砖房，头顶的电线和晾衣绳彼此重叠，狭窄的楼梯和毫无规划的空调外机呈现犬牙交错之势，青石地面凹凸不平，有的地方宽，又的地方窄得只能过一个人，至于里面的岔道，就更加纷繁杂乱了。

宋于微对这一带很熟悉，连续几次转弯都是毫不迟疑，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还有多余的时间朝路口乘凉的老太打了声招呼。

相比之下，程云舟就苦不堪言了。

她跟着宋于微转了大半圈，也搞不明白宋于微到底是在做什么。就在她停下来擦汗的功夫，突然看见宋于微谨慎地朝四周望了望，随后忽然进了一条偏僻的胡同。

程云舟一个激灵，立即扑了上去。

抵达胡同口的时候见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的宋于微的影子？

明明是个法医，难不成她还会反侦察！

事已至此，程云舟也只好先进胡同。

走过一截狭窄的甬道，两边是青砖垒砌的矮墙，头顶上错落拼搭的蓝色塑料棚，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成，光线从破洞中漏下来，像从天而降的一道门帘。

甬道尽头是一个宽阔的院子，院子里放着几排木架，上面摆满了还未上色的泥坯，院子的其余角落则东倒西歪地放着各种成品或半成品泥塑神像。

院子左侧是个泥坯加工小作坊，里面有几个工人正在负责给陶土上色，右侧飘来焚香的味道和诵经声，走过去一瞧才知道竟然通向一座庙宇。

这些隐藏在大街小巷里的各种千奇百怪的寺庙是海城一大风景线。关公、妈祖、雷公、电母，各路土地财神大小金身，凡是有名望的圣贤神仙都能享受建祠堂塑泥像的待遇。

庙里正在举行一场法事，整个屋子里香烟弥漫，一个穿着长袍的道人摇着手里的铃铛围着香炉转圈，善男信女跪倒在蒲团上，口中跟着法师念念有词，突然庙顶传来一声惊雷，两侧灯光如电闪雷鸣，法师手执金盆，朝人群中央播撒圣水，信徒们也纷纷焚香叩拜。

程云舟吓了一跳，才发现庙中供奉的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两侧有十二尊小雷神，四周则是风伯、电母、雨师等天兵天将，原来这里是供奉雷神的地方，当地人称‘雷王庙’！

头顶上轰隆声如车轮滚过，程云舟头皮一阵发麻，想找个地方躲躲。

程云舟也算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可偏生从小就怕打雷！

她年幼时住在海边的铁皮房里，父兄每日出海打鱼，一旦遇上雷暴天气，她和母亲每时每刻都是提心吊胆，在雷暴最激烈的时候，她甚至只敢躲在被子里祈祷雷声快点过去。

这样的记忆自然不太友好，导致尽管二十多年过去她依旧对雷声充满恐惧。

退出雷王庙，程云舟准备先行原路返回再另做打算。

刚回到甬道，却在光束里看见一个女人。

一颗苹果抛向空中，在金色光斑里滚了一圈，又落回女人手上。

程云舟吞咽了下喉咙，不由自主地舔舔干涸的嘴唇。

“好巧啊，宋组长，没想到你也到这里来了，这叫什么来着，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程云舟热心迎了上去，心想只要先把气氛搞热，两人的首次见面也就不至于太尴尬。

宋于微并没有表现出一点欢迎的意思，将苹果接回手中，冷冷道：“程队长不待在市局熟悉环境，倒有心来这里闲逛。”

“我是来查案的！”

程云舟居然被她倒打一耙，心里很是不服：“宋组长，这个案子请交给我们大队，我保证三天之内将案子侦破！”

“真是大言不惭。”

宋于微扬起眉峰。

程云舟也不是不会变通之人，见宋于微不松口，只好退而求其次。

“当然，如果宋组长你一定要负责这起案件，那就让我这个刑侦队长也参与进来！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刑警，虽说好女不提当年勇，但我也是侦破过不少案子的！我可以帮你呀！”

“帮我？程队长，你毕业之后就留在宛城当一名基层警员，这一干就是四年，后因为侦破7.15列车抢劫案而一举成名，并任职宛城分局的刑侦中队长。之后又接连破获包括9.23人质劫持案件和平福街连环杀人案在内的几起重大刑事案件。听说你一直很希望到特勤处来，为此准备了两年，直到今年才通过特勤处考核。原本年底才能调转，但你从今年4月开始就一直申请提前调回海城，申请理由是因为海城是你老家，希望能在工作的同时也能有时间回家照看年迈的父母。”

程云舟听得心里直打鼓，顺势打了个哈哈：“没想到宋组长居然这么了解我！”

宋于微却是一声冷笑：“程队长，你的履历还算丰富，但请你记住，你来的地方是海城市局特勤处。尽管你立过两次三等功，但这在特勤处依旧是远远不够的！”

“知道，这我当然知道！过去的荣誉已成为过去，未来还需努力嘛！宋组长，你要是和我说案子的事情，那我可就不困了！你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不过，我今下午出来辛辛苦苦一直侦查到现在，如果后面还有什么任务的话得先让我解解渴！”

程云舟话音刚落，只见一颗苹果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了她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