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舟带上头盔，跨上摩托。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快速转动的轮胎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形胎印。

海城的道路宽阔敞亮，和二十年前满海岸线都是大吊车的场面不同了。这里很早就被规划成国家重点经济开发区，随着高楼拔地而起，海城已然成为一座繁华多彩的国际大都市。

摩托车飞驰在海滨大道上，迎面吹来温热咸湿的海风，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程云舟扣下面罩，将油门一踩到底。

不久之后，她便重新回到今早发现尸体的地方。

先找了个空位将摩托车停好，又看见不远处一个停车位上停着一辆熟悉的车，程云舟心头一热，抬脚朝安公馆走去。

发现男子尸体的地点位于安公馆背后的墙跟处。

今早天刚蒙蒙亮，有一群晨练的大爷就看见有人靠在安公馆墙角下休息，众人起初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流浪汉，直到快十点半的时候，太阳开始炙烤大地，那流浪汉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他的额头抵住膝盖，身体像翻盖手机一样折叠，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势。众人走近，看见他身上被藤蔓束缚，身下流着一滩不明液体。

众人慌忙报警。

程云舟是在去特勤处报到的半路上接到群众报案。

她赶到现场的时候，那具尸体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已经像被子一样盖在一起，而那缠在尸体上的灰绿色藤蔓格外引人注目。

这种藤蔓学名叫做蛇藤，又称南蛇筋藤，在南方地区分布广泛，是一种喜攀援且多刺的藤本植物，其成熟的老茎约拇指粗细，呈现灰绿色，茎上有棱角，沿着棱脊布满倒钩刺，看上去就像一条条灰绿色的蛇缠在一起。

蛇藤在海城并不少见，但尸体上的蛇藤是从安公馆的围栏里延伸出来的！

这无疑让安公馆‘鬼魂索命’的传说喧嚣尘上，也让早已荒废在历史尘埃里的安公馆再一次回到人们的视线中。

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骚动，警方在完成现勘工作之后，便立即对这里进行了清理，现在已经看不出曾出现过尸体的痕迹了。

程云舟靠近围墙，那一根根生锈的栅栏上爬满了野蛮生长的藤本植物，有爬山虎、野生牵牛花等植被，而最近的一株蛇藤茎条却在一米开外的地方。

想要将蛇藤拉出栅栏，并缠绕在尸体上，就必须借助钩子或者绳索一类的工具。

仔细排查之后，果然在锈蚀栅栏上发现一处新鲜的金属刮痕，程云舟心头一喜，正准备将这一细节用手机拍下，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

拍她的人是在这附近收废品的阿婆。

阿婆身后拖着一个蛇皮袋子，袋里塞满装叠好的瓦楞纸板。她用浑浊的眼球朝安公馆里转了一转，凸出的嘴里警告：“是她回来了，安家的小小姐回来复仇了！”

程云舟皱眉，伸手拉住她的蛇皮袋。

“阿婆，你今早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从这里经过？”

“有啊，有啊！”阿婆疑神疑鬼道：“火，大火，她从火里出来，我亲眼看到她回来了！她是回来复仇的，她要杀死所有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程云舟耐住性子：“我是问你今早有没有看到有奇怪的人出现在安公馆附近？”

“奇怪的人？”阿婆表情夸张：“有啊，今天有人死在了这里，是被这里的鬼魂索命的！”

程云舟见什么也问不出来，失望地放开了手。

阿婆念着些神叨叨的咒语，拖着蛇皮袋沿着安公馆墙脚渐渐走远。

*

午后的太阳要将大地融化，所有曝露在阳光下的事物都变得无精打采。

程云舟伸出手挡太阳，躲进树荫，擦去额头上浸出的汗珠。

这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程云舟不知道宋于微大中午跑到现场来做什么，就算是急于破案，也应该选个好时间，这时候顶着煌煌烈日谁还情愿出门接受警察走访呢？

可抱怨归抱怨，程云舟略做休息，还是开始观察事发地点周边环境。

安公馆周围的街道都属老街区，由于各种历史遗留原因，周围的几条巷道里没有安装监控，这给刑侦工作增添了不少困难。

安公馆的后门正对着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一块空地和一些配套的健身器材，每天清晨都会有一群退休老人在这里练太极剑，这次发现尸体也是他们报的案。

公园尽头是一所中学。

这所中学建校已快二十年，据说这所学校还是安家投资修建的，可惜当学校修建好的时候，安公馆却已经消失在熊熊大火之中。

程云舟穿过公园朝学校走去。

这里是学校后门，围墙边上的那栋白色建筑是学校食堂。眼下已经过了师生用餐时间，食堂的职工就在铁门前进进出出，清理废弃的饭盒和泔水。

后门外停着一辆配餐车，驾驶座上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副驾驶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身上穿着海港育英中学的校服，两人在车内有说有笑，看起来像一对父女。

过了一会儿，女孩儿开门从车上跳了下来，准备回校，迎面撞上一名女警。

女孩一愣，忽然埋下了头，直挺挺站在原地。

程云舟看到女孩胸前的校牌上写着：初一（2）班，钟小小。

“钟小小，还愣着做什么，上课铃马上就要响了，还不快进去。”

程云舟弯下腰，笑着拍了拍她衣领上残留的烟灰屑。

女孩回头朝男子看了一眼，迅速跑进了校园。

“你女儿？”

程云舟走向配餐车，出示了证件，和驾驶座上的男人搭上了话。

男人警惕，轻微点了点头，随后又抬起头来，先发制人：“我说警官，我的车停在这地方不算违法吧。”

“我不是交警，是刑警。”

男人脸上的肌肉迅速抽搐了一下。

他拿出一根烟，点燃火，猛吸几口。

车内的座位、仪表盘和扶手箱上散落着烟灰，想必这个男人的烟瘾早就犯了，只是刚才碍着女孩在场，才忍住没有抽。

“你们父女的关系真不错，这么大的天，女儿趁着课间午休还过来陪你。”

男人没有理会，似乎并不愿提起家事。

“警官，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程云舟看了一眼车上的铭牌，上面写着：老钟餐饮速配公司，联系人钟大民，姓名旁贴了一张寸照，可以看出正是车上这个男人，铭牌最下面一排留有一串订餐电话。

程云舟点开死者照片，这是宋于微今早下令传到大家手机里的。

“见过这个人吗？”

钟大民看了一眼照片，摇头：“没见过。”随后便移开视线，继续抽烟。

程云舟娴熟得拿出警用记录本：“今早警方接到群众报案，发现这人躺在安公馆的围墙边上，已经死去多时。警方现在正在开展调查和走访，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程云舟略停顿，留意钟大民的表情。

钟大民在吐出几个烟圈之后，点头表示愿意配合。

“钟先生，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和海城育英中学签订配餐合同的？”

“两个月前。”钟大民看向挡风玻璃，重复道：“两个月前和学校签了三年的送餐协议。”

“每周送餐的频率和时间是多久？”

“周一至周五，每天十点半就会将盒饭准时送到这里。”

程云舟一边记录一边点头：“今早的事你也有所耳闻吧。”

钟大民深吸一口，随后将烟蒂按进烟灰缸。

“是鬼魂索命！”

程云舟对他这个回答有点意外，抬起眼睛，疑惑地看向男人。

钟大民吐出最后一腔烟柱，带着些许挑衅：“警官，难道没听说这地方的传说吗？”

“愿闻其详。”

程云舟放下记录本，耐心等待男人接下来的话。

“传说只要是作恶多端的人总有一天会受到惩罚，被这里的鬼魂索去性命。警官，你相信这个传说吗？”

程云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就这样吧，谢谢你的配合，如果还想到什么线索，请立即联系警方。”

配餐车后备箱里的货物已经装卸完毕，钟大民将车转到主路上。

程云舟目送他驶过两个路口之后，拐进了右手边一个巷子。

学校门前几个保洁大姐正收拾盛放餐具用蓝色塑料箱。

“大姐，你们见过这个人吗，今早在对面安公馆墙根下发现的。”

保洁大姐们乐呵呵地凑上前来围观照片。

“没见过，这不是本地人吧。”

“是啊，我在附近生活了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人。”

“也是可怜人啊，今早的事闹出不小动静呢，我们食堂好些人都过去看热闹了。”

“警官，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为了大家的安全，可不能让杀人犯逍遥法外呀。”

大姐们都不认识死者，倒是对死者表达了同情之心。

“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出凶手，给大家一个交代。”

程云舟收好资料，又问：“你们听说过这附近有‘鬼魂索命’的传闻吗？”

大姐们面面相觑，忽然一起笑起来。

“警官，什么鬼魂索命！我们在育英食堂干了十多年从来没听说过鬼魂索命。”

“那关于对面安公馆的传闻呢？”

程云舟指向那座被火熏黑的房屋。

“是安家啊，唉，安家那么好的人，这学校都是人家修的，没想到……唉，那地方都废弃二十多了，从没见过什么鬼魂之类的，别信那些谣言。”

程云舟道了谢，匆忙走向下一个路口。

从这个路口向右一转就是海城新建的一条仿古商业街。

街道两旁大多店铺都是贩卖小吃和土特产的，另外还有不少文具和饰品店，看来这里除了吸引游客外，也面向育英中学里的学生。

商店门面后面全都是居民楼，属于拆迁之后修建起来的安置房。

程云舟记得以前这块地还是一个海鲜批发大市场，她小时候常年混迹在海城的市井乡野之中，对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最是熟悉。

但近年来经过城市规划局的几轮整顿改造之后，刚回海城的程云舟也彻底傻了眼。她的童年仿佛随着那些被拆迁掉的大街小巷一起消失在了时光里。

程云舟在陌生的街道上转了两圈，准备寻找合适切入点就开展走访，忽然目光一凝，在路边的一家小吃店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嘿嘿，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正是人称‘海城市局一枝花’，特勤处最年轻的副处兼技术组组长，拥有海城‘天才法医’之美誉的宋于微吗！

程云舟摩拳擦掌，刚想进门会会她，忽见一名年轻男子率先走进小吃店，直径朝宋于微落座的桌子走去。

程云舟身形一闪，迅速躲到了小吃店的门板后面。

门板上有条缝儿，刚好可以将宋于微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嘿嘿，企图抓住宋组长小九九的小狼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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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