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以为我在开玩笑?”宋长歌微微一顿。
在招裴怀之做驸马这事上,她的确有私心,但她从不曾有拿裴怀之的残疾开玩笑的意思。
“难道不是?”裴怀之敲了敲手边的轮椅扶手,摇了摇头。
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随之取代来的,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亦如他的话一般,平静无波——
“微臣双腿因事残疾,寻常女子见了还想嫁给臣的,多半是为了国师夫人这个位置所能带给她们的财富与名望。”
“可您是公主,是陛下的嫡长女,生来便是天之骄女,什么金银财宝珍馐佳肴没有见过?这全天下的男人,只要公主喜欢,便都是任由公主挑选的玩意儿。”
说到这儿,裴怀之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嘴角若有若无地扯起一抹自嘲。
“所以,公主您想要什么样的驸马爷不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么?又何苦为难臣这样的废人。”
“倘若公主是想着以此打趣臣,臣也认了,但此事事关公主的闺誉,有些话还是莫要再胡说为好。”
宋长歌愣愣地看着裴怀之。
这是两世以来,她头一次听裴怀之说这么多话。
可字字句句都在笑她为难臣子,甚至不惜自己的名誉,简直纨绔不堪。
“我没有……”
她呆呆地盯着裴怀之,想出声为自己辩驳,话音却被一阵自巷子外响起的脚步声打断——
“哒、哒……”
裴怀之朝声音来源处看了看,又瞥了宋长歌一眼,嘴角扯起一个莫名的笑意,随后摆了摆手。
与剑会意,推着裴怀之调转了方向朝着巷子口的方向离开。
宋长歌看着裴怀之的背影,半天才缓过神来,顿时有些沮丧。
正逢此时,全容带着一包油纸包着的肉包子找了过来。
他一见宋长歌,瞬间如同松了口气般,面上一贯有的严肃也不免化作了后怕:“公主,可算让奴才找着您了!”
“全容,你终于来了,我好饿啊!”宋长歌扯了扯嘴角勉强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刻意揉了揉肚子,一把抓过全容手中的油纸包,当即就打了开。
一股肉包鲜香的气息扑鼻而来。
经历了方才那样一遭,忽然放松下来后又闻到这样的味道,她确实有些饿了。
吃饱喝足后,宋长歌又带着翠竹与全容在京城之中逛了几圈。
只是心里到底揣着事,她再是想提起兴致来也没了心思去玩。
连着草草逛了几家铺子后,宋长歌一拍板——
回宫!
马车上,翠竹担忧地看着宋长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从离了那条巷子起,她就没见自家主子脸上有过实实在在的笑容。
每次她想逗宋长歌笑一笑,得到的都是宋长歌勉强扯起来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虽不明白主子到底在担忧什么,但大抵是能猜到是裴大人的事情惹得主子心烦了。
她想出言安抚几句,但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长歌并不知道翠竹此时内心的想法,她只是闭着眼,假作小憩的功夫将今日的事情在自己的脑海中盘算了一遍。
荣沁与白皓的目的她大抵都明白了,但裴怀之那……
从某种方面而言,她确实是认真的。
可裴怀之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难道是她方法用错了?
“翠竹,我说要招裴怀之做驸马这件事,当真像是在开玩笑吗?”她睁开眼,不甘心地拉了拉翠竹的袖子,眼巴巴地期待着能从翠竹口中得到否定的答复。
翠竹摇了摇头,应了声:“公主,就算奴婢也信您没开玩笑,这事要是传到娘娘那,娘娘也不会就此答应了这门亲事,说不准还要责罚于您。”
宋长歌默声。
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翠竹都觉得她该是开玩笑的,更何况是对她全然不了解的裴怀之。
静下心来想想,的确是她心急了。
但……
宋长歌咬了咬牙——她也想慢慢来,但留给她的时间并不是那么充裕。
两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其实也很短。
若说她有别的法子阻止前世的结局也好,可问题是,现在的她除了将自己与裴怀之捆在一起,便再想不到别的法子来改变结局。
这叫她如何不急。
“公主……您不会……”翠竹睁大了眼,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拉住宋长歌的手臂,又顾忌着马车外头坐着全容,刻意又压低声音道,“许是奴婢那日说得还不够直白,从前是奴婢糊涂,裴大人决计不是什么良配——”
宋长歌却只是摇摇头,再次闭上双眼,不再多言。
夜里,宋长歌辗转反侧,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安稳入睡,来来回回地梦见前世,几次都从梦中惊醒过来。
一直到第二日天色微亮,她才稍稍睡安稳了些。
只是她刚睡踏实,翠竹就来喊她起床了——
“公主,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宋长歌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听着耳边翠竹的话,半天才回过神来。
翠竹见宋长歌起了身,便让今日轮值的珍珠带着伺候宋长歌洗漱的宫人进了屋。
折腾了好半晌,屋内才又只留下宋长歌与翠竹珍珠三人。
珍珠一边为宋长歌梳妆一边与搭把手的翠竹扯闲:
“昨个你与公主出去了,倒是不知道这事,娘娘昨个不是派了太医去为荣沁公主请脉吗,结果据说永福宫那头连门都没让进,说是昨日晨初时便宣过太医瞧了。”
翠竹听珍珠这么说,好奇地扭头看向珍珠问道:“然后呢?”
“按照规矩,大年初二太医院不是都要给后宫的主子娘娘请平安脉的吗?奴婢听方才领例银回来的小齐子说,今日去为荣沁公主请平安脉的王太医还是铩羽而归呢!”
翠竹发出一声疑惑,来了兴致与珍珠聊了起来。
宋长歌听着翠竹与珍珠一来一往的对话,蓦地想起昨日在宫外发生的一些不合理的事情。
如今看来,荣沁所谓的病,其实只是装出来的。
否则本该在宫中养病的她又怎么会出现在宫外?
还是与白皓那样的逆贼呆在一起。
若她没记错,昨日荣沁向白皓询问的是白皓答应她亲哥哥的事情……
宋长歌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莫非,二皇兄也有什么密谋?
而荣沁一开始想帮的,是她的亲哥哥而非二皇叔?
脑海中,诸多的线索混杂在一起,宋长歌一时之间难以理清思路。
她睁开眼,看着铜镜中不自觉便蹙起眉的自己,陷入沉思。
荣沁,二皇兄,二皇叔,他们三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珍珠见宋长歌神色不对,停了为她画眉的动作,不解地问了声:“公主?”
宋长歌回过神来,冲珍珠微微摇摇头,随后故作轻松地扬起嘴角,将话头扯回方才珍珠说的消息上:“你方才说今日为荣沁请平安脉的太医铩羽而归?”
珍珠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后来可还唤了太医去?我没记错的话,荣沁不是还病着么。”宋长歌弯了弯眼,扭过头去看珍珠。
珍珠摇了摇头:“这奴婢就不太知道了。”
宋长歌没得到准确的答复依旧眉眼弯弯,瞧着心情很是不错——
荣沁只怕是担心自己装病被太医察觉,这才不敢随随便便就让去请平安脉的太医请脉。
但要将此事变得不那么突兀奇怪,永福宫那头必然会再请太医去为荣沁请脉,只是这人选定然就会是齐嫔的心腹。
至于那位王太医,若没记错的话,想来就是太医院的那个老古板——王端。
王端为人刚正,又不怎么懂得变通,刚入太医院时处处碰壁。
据说他的下场很惨,最后是被人陷害,当场杖毙了。
这样一个人,若是运用得当,在某些时候也是能做一把好刀的。
比如这一次,就可以用在对付荣沁上。
荣沁不是喜欢装病吗?
那就让她不敢再装。
“公主,王太医来给您请平安脉了。”迎春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正好梳妆也到了结尾,宋长歌由着翠竹与珍珠在自己绾好的发髻间点缀各种首饰头面,边应了迎春一声,又用眼神催促着翠竹与珍珠。
翠竹与珍珠也知时间耽误不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三两下便将宋长歌扮成了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
待一切都准备就绪,宋长歌也顾不上去瞧镜中的自己,起身匆匆朝着前殿去。
前殿,王端正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药箱,抬着头像是在欣赏屋外的光景。
他一袭乌色绣禽圆领长袍,身姿修长挺拔,眉如墨画,只薄唇不自觉地紧紧抿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便回过头去,正好瞧见宋长歌从里屋走出,便垂下眼帘,恭恭敬敬地朝宋长歌拱手作揖:“微臣见过公主。”
宋长歌随意地在主座上坐下,抬起一只手搭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冲王端颔首:“王太医是来给我请平安脉的?”
王端应是。
宋长歌了然地点了点头,将手放在椅子边上的案上,示意王端可以开始后便缓缓闭上眼,故作出小憩的模样。
王端取出脉枕垫在宋长歌的手腕下,又将一方丝帕放在宋长歌的手腕上,随后才开始为宋长歌诊脉。
宋长歌微微眯起眼,悄悄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太医——
不得不说,王端长得也很俊。
他的面容温润如玉,且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宋长歌又看了几眼,方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今日王太医可有去为我那二皇妹请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