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歌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裴怀之是什么意思,当即摆了摆手:“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歧义,宋长歌咬了咬唇,硬是抛去心底的反感,冲裴怀之解释道:“我是有意招大人为驸马的,并没有因为大人的腿就嫌恶大人的意思。”
她说这话时的感情半真半假,语速略有些着急,做出像是生怕裴怀之误会的模样。
“公主怕是还不知道外头在传臣什么吧?臣不过如今是残废,瘸子,又岂敢染指公主。”裴怀之轻笑一声,似是在自嘲,又似是在笑宋长歌。
他肩头还留着一层树上滑落下来的白雪,眼角泛着红,似是在强忍着什么。
宋长歌抿唇,余光正好瞥见裴怀之缓缓攥紧绒布的手——眼前的裴怀之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对自己的双腿毫不在意。
原来,裴怀之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吗?
宋长歌恍了恍神,又犹豫地看着裴怀之,半晌才说了句:“我虽不知大人的腿伤是因何造成,但大人乃国之栋梁,实在不应为此而遭人非议。”
裴怀之定定地看着宋长歌,仿若要将她看穿,好确定宋长歌的心思是否真如她所说那般,隔了许久才揉了揉眉心,转移了话题:“时候不早了,容臣失陪。”
宋长歌抬头看了看天色——天际边,晚霞染红了云彩,夕阳也已西下,光线逐渐昏暗了下来。
裴怀之从议事殿出来时,便只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落钥,又与她在这聊了一会,耽误了时辰。
议事殿离宫门还有一小段距离,算算时间,他是该走了。
耳边再次响起木轮椅轱辘压雪的声音。
宋长歌下意识循声望去——裴怀之不知何时已经转动轮椅的轮子朝宫门的方向前行,只是瞧着有些吃力。
犹豫了许久,她还是走上前握住裴怀之的轮椅推手,推着裴怀之朝宫门去。
天是越来越冷了。
天空中的金色褪得很快,四周那些宫人洒扫过的宫道渐渐又镀上了一层银霜。
待她将裴怀之推到宫门口时,雪已经又堆积了厚厚一层。
“送到这便好。”裴怀之的声音依旧淡然,听不出情绪,“多谢公主。”
宋长歌摸了摸鼻子,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这个谦逊有礼的男人,当真是前世那个张狂且大逆不道的裴怀之吗?
“臣告退。”裴怀之的声音拉回了宋长歌的思绪。
未及她再做出反应,守在宫门口的裴府侍卫便已经快步上前接替了宋长歌的位置,将裴怀之往马车的方向推去。
宋长歌就这么讷讷地看着裴怀之的背影,陷入沉思。
……
许是那一日吹风受了凉,宋长歌回去后便病倒了。
接连受了两次寒,太医为她诊脉时也是连连摇头。
徐皇后不准她踏出甘泉宫半步,要她在宫内好生养着身子。
期间各宫妃嫔或多或少派了人来探望,或是亲自前来慰问,又是源源不断的礼从各宫各苑进了甘泉宫。
便是宋帝,也赏了两张狐狸皮下来。
宋长歌抚摸着李顺德手中呈着的那张狐皮,眼角弯弯——
前世她也曾得过不少父皇赐下的狐狸皮,记得有一张也是墨狐的皮毛,偏生她觉得狐狸皮太过血腥残忍,便放在一旁不再去搭理,倒是被二皇妹瞧见讨要去做了一件大氅,献给了父皇,得了父皇的夸赞。
她那二皇妹最是会争风吃醋,偏生就从宋问安那分得了些许父皇的宠爱,过得甚至比她这个嫡公主都要好。
正想着,她耳边便响起了一阵矫揉造作的女声。
“大皇姐——”
“奴才见过二公主。”李顺德没有挪动停在宋长歌身前的脚步,只微微侧身,低头朝着来人请安。
发出那声音的女孩很快就迈着小碎步进了屋中,小跑至宋长歌身前:“皇姐病的这些日子,荣沁可想皇姐了,皇姐可有想荣沁?”
宋长歌美眸一抬——眼前女孩一身定白色上襦配着齐腰的柳色长裙,穿着月白的金丝祥云纹褙子,正一副与她极为亲近的模样凑到了她的身前,揽过她的手臂,满面笑意。
荣沁是她这二皇妹的封号,是那日父皇为她与问安赐封号时,一同赐下的。
前世荣沁就因为自己的真名听着小家子气而不喜别人唤她全名,更喜欢以封号代称,这辈子似乎也是如此。
她的嘴角向上扬了扬,扯出一个端庄疏离的笑来:“二皇妹。”
“皇姐怎得如此生疏,可是荣沁做错了什么?”荣沁垂下眼帘,故作出一副委屈模样,只是那嗓音娇娇柔柔,甜得发腻。
宋长歌面上也不恼,只这么笑眼弯弯地看着荣沁,失笑地摇了摇头。
荣沁被宋长歌这样的反应弄得有些尴尬,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瞥向了一旁李顺德手中的狐狸皮,眼珠子一转,便绕过了方才的话题,冲宋长歌撒娇:
“皇姐,这张皮子瞧着是真好,妹妹想着皇姐平日里惯是不喜这些玩意,留着压箱底也是膈应浪费了……”
宋长歌看着荣沁这一副就差没明着要狐狸皮的贪婪模样,心底嗤笑一声,极是瞧不上。
只是她心底如此想,面上还是笑吟吟地点了点荣沁的眉心,目光不时瞥向一旁的李顺德,抬起手半掩着嘴,装作小心翼翼地对着荣沁说着:“皇姐知道你喜欢,但再怎么样这也是父皇才赏下来的……”
荣沁当即就两眼弯成一条缝,喜笑颜开,拉着宋长歌的手摇了摇:“荣沁多谢皇姐!皇姐待荣沁最好了!”
宋长歌只是端着笑脸,没有多说什么。
荣沁见自己的目的轻易便达成,心底暗笑宋长歌的愚蠢,面上又甜甜腻腻地夸了宋长歌几句后不再多留,大摇大摆地便离了甘泉宫。
一旁的李顺德垂着眸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切。
宋长歌笑眼弯弯地看着三两句便被打发了的荣沁,待荣沁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转回身来摆了摆手,冲着李顺德笑眼弯弯:
“让李公公见笑了,这皮子荣阳收下了,只是荣阳这病还未好全,不敢亲自谢恩,怕过了病气给父皇,如此还望李公公替荣阳在父皇面前多谢上几句呢!”
这头宋长歌说着,那头翠竹便适时地接过李顺德手中那张狐狸皮,同时将一锭银元宝悄悄塞进了李顺德的手中。
“公主哪里的话,这都是奴才该做的,陛下定也会明白公主的一片孝心。”李顺德也不愧是宋帝身边的老人,遇事做事皆是滴水不漏,更何况这是主子的赏赐,更是眉眼弯弯,好话连篇。
宋长歌听着李顺德的一通话头,也心知这些只是场面话,又打了几声哈哈便让人送李顺德离开,自己则是带着翠竹朝着屋子里去。
前世她自认为是嫡出,不屑于争宠。
但经历了一世的苦难,她也才意识到一件事——她的父皇再如何昏庸,那也是这皇宫中唯一的主子,她们这些后妃公主,也唯有争得父皇的宠爱,才能得有好日子过。
她想改变前世的结局,首先要先改变自己的处境。
这样想着,宋长歌又摸了摸翠竹手中的墨狐的皮毛,思忖道:“这墨狐的皮毛毛质细腻,摸着便觉着暖和……”
“公主喜欢这张墨狐皮,又为何要答应二公主……”翠竹抿了抿唇,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
宋长歌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又将手指抵在了唇边,眨了眨眼:“我答应荣沁什么了?”
翠竹愣了愣,嘴角一弯,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
“好了,你亲自去尚服局一趟,挑些顶好的料子回来,我要亲自给父皇做一件氅衣。”宋长歌笑吟吟地抬手轻推了翠竹的手一下,催促道,“快去。”
翠竹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宋长歌一眼,才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宫殿。
宋长歌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了下去,疲惫得合上双眼——
三日后便是除夕,她得在这三日内,将这件氅衣赶制出来。
前世荣沁能不受到波及,是因为她嫁给了二皇叔的大将白皓。
而之所以荣沁能说服父皇将她嫁给当时身为武状元的白皓,可不就是仗着父皇的宠爱。
□□沁却仗着父皇的宠爱,在背后捅了整个皇宫一刀又一刀。
病中的这段时间,她几乎是夜夜都会做噩梦。
梦中,前世种种历历在目——此起彼伏的尖叫惨叫,受辱自戕的母后,豁出性命为她挡去叛军的宫人……
所以这大氅她无论如何都要赶制出来。
因着时间有些紧张,宋长歌连着两日都在甘泉宫内赶制氅衣。
临着宫宴要开始时,宋长歌还在为氅衣绣最后两针。
“公主!这宫宴眼见着就要开始了,您怎么还在折腾这件氅衣啊!”翠竹在一旁抓着一把梳子,急得团团转,“您这都来不及梳妆绾发了!莫说陛下,怕是连皇后娘娘都要怪罪于您了!”
另外两个伺候在宋长歌身边的大宫女也是面色焦急。
宋长歌将氅衣收尾,不急不缓地取来剪刀剪去线头,面上神色镇定:“无妨,迟了便迟了,你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被罚的。”
翠竹哪里会信,只是不信也没别的法子,只能与同伴急急忙忙地为宋长歌梳了一个发髻,插上三两珠钗,便拉起宋长歌朝外小跑。
宋长歌带着三个贴身伺候的大宫女来到大庆殿外时,殿内已经响起丝竹管乐声来——宫宴已经开始了。
守着门的太监见宋长歌前来,正想通报,就瞧见宋长歌抬了抬手,当即止了声。
宋长歌在殿外站了一会,待丝竹声停了,这才让太监通禀。
“荣阳公主到!”
听着这一声唱喝,宋长歌方才入了大庆殿。
她低着头,步子不急不慌,袅袅婷婷地走到了大殿中央,冲最上首的帝后行礼:“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父皇万岁,母后千岁。”
宋帝的声音自她前方传来,隐隐带着几分不悦:“平身吧。”
宋长歌抿了抿唇,又乖巧地欠了欠身,方才款款起身。
只是她才起身,一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提前解了禁足的贤妃便传来了轻笑声——
“荣阳这一身倒真是俏丽得很,怕不是因着打扮自个儿,才将宫宴开始的时间给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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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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