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歌转向贤妃,面上神情并未有恼怒痕迹,仍旧挂着一副端庄笑容:“贤母妃说得对也不对。”
话至一半,她又转向上首座,对着皇帝欠身,乖巧出声:“儿臣亲自为父皇准备了一份新年礼,一直到宫宴快开始时才赶制完,这才耽搁了些时辰,还望父皇恕罪。”
她的声音平缓清脆,在大殿中尤为明显。
在座的众人里,有不少人是知道宋长歌的跋扈性子的,大多都对宋长歌的这一番话嗤之以鼻。
往年的宫宴,这荣阳公主虽不曾同今日这般姗姗来迟,惹得陛下不悦,但哪次有为陛下亲自备过什么像样的新年礼?
“荣阳今年倒真是懂事了,往年都不见……”
贤妃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匆忙抬起手捏着帕子掩住了红唇,歉意地看向正殿最中间的宋长歌。
她的话听着是在夸赞宋长歌,实际上却是想给宋长歌扣上不敬君主,不尊长辈,还要为了开脱自己而胡编乱造的罪名。
宋帝坐在上首处,看不出情绪的眸子直直盯着大殿中央的宋长歌,像是要确定宋长歌话中的真假。
半晌,他才将嘴角微微扬起,显然是对宋长歌的话起了兴趣:“哦?是什么新年礼?”
“回父皇的话,您前些日子不是赏了儿臣一张墨狐的毛皮吗?儿臣见这张皮子料子好,便想着为父皇做了件大氅。”宋长歌拍了拍手,随后便垂下眸子,一副恭谦有礼的模样,难得的乖巧。
始终跟在宋长歌身后的翠竹适时走上前,将手中端着的玄青色氅衣递给走至近前的李顺德后,又快步后退至宋长歌身后。
氅衣很快就到了宋帝手中。
宋帝平静地扫了眼那玄青色的大氅上精美的龙纹,面上的不悦明显有所消减:“朕没记错的话,那皮子朕是三天前才赏给你的,你做这氅衣,只用了三天?”
“回父皇,儿臣只用了三日。”宋长歌垂着脑袋,恭恭敬敬地答着,“也是为了收尾,这才迟了些许赶到,请父皇恕罪。”
四周的喧闹声逐渐止住,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在了宋长歌和宋帝身上。
宋长歌的心底也是紧张得要命——毕竟在事情结果达成前,她只是在赌,赌宋帝不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冲她大发雷霆。
宋帝捏了捏眉心,又抬手摸了摸那件氅衣——氅衣的做工极好,选的也是最上等的料子,丝毫瞧不出针脚线头。
“难为你了。”宋帝抿了抿唇,先前板着的脸上有了些不自然,看向宋长歌的眼中也难得有些许温柔,“想要什么赏赐?”
宋帝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宋帝不喜荣阳公主,这是大家心里都有数的事情。
怎么今日荣阳公主在宫宴开始后姗姗来迟,陛下却不惩罚荣阳公主,反而要赏赐她?
宋长歌面上不显,心底倒是盈满了笑。
她赌对了。
并且如今看来,她的计划也算是更进了一步。
但此时若是顺着宋帝的话,说出了要什么赏赐,这氅衣的赶制可就变了味。
这样想着,她嘴角一弯,瞧起来像是想压却压不住笑意的模样,又合规合矩地行了一礼,应了声:“多谢父皇,只是儿臣今日本就是有错在先,还要求父皇莫要怪罪才是。”
那模样,活像是一个懂事女儿在向一个父亲诚恳认错,不夹杂丝毫其他的想法。
宋帝有些诧异——宋长歌在他眼中一直都是一个被徐皇后宠坏了的女儿,让他没来由地厌恶,难得见宋长歌如此乖巧,倒是叫他头一次正眼瞧见了这个女儿的好。
明眸皓齿,又乖巧懂事,或许从前的确是他太过疏忽了这个女儿。
“朕自不会怪你,且朕既说要赏你,那便不会食言。”他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扬,“你坐下吧,好好想想你想要什么便是。”
宋帝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人当即便又是一惊。
依着宋帝这说法,是丝毫不会再怪罪宋长歌了。
宋长歌又对宋帝款款下拜,乖巧地应了一声,方挪动了步子,快步朝前头自己的位置走去。
宋帝眼底含笑,待宋长歌回到属于她的位置上后,方抬了抬手,示意下边的乐师舞姬继续。
“皇姐真是好算计。”荣沁眼见着宋帝对宋长歌的态度的变化,对宋长歌几乎是恨得牙痒痒。
宋长歌捏着筷子夹了口已经半凉了的菜食入口,咀嚼了几下后咽下肚去,丝毫不理会荣沁的话。
她能感觉到,大殿之上有不少人的视线此时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好不容易扳回一场,她又怎么能因为荣沁再恶化自己的形象?
宋长歌故作出一副无辜不知事的模样,不解地看向荣沁:“二皇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何时算计人了?”
“那毛领子皇姐之前分明就是说好送给我的,我都找好料子要给父皇做衣裳了,你却食言,抢了我的主意不说,还在父皇面前邀功!”荣沁看着宋长歌这副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宋长歌心底暗讽,面上却是嘤嘤抹起了泪,活像是被荣沁欺负还没法子反抗,只能委屈地同荣沁讲着道理:“那是父皇才赏给我的毛料,我又怎会立马转头便应了你说要给你……”
正说着,她捏起帕子抹了抹自眼角滑落的晶莹泪珠,声音又大了些:“况且,二皇妹你要是没给父皇备礼你便直说,怎么能将所有过错都推到我身上……”
宋长歌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就将周围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有胆子比较大,夫君权势也不小的贵妇斜睨着公主的座席这头,视线不时在宋长歌与荣沁之间来回打着转,捏着帕子掩着嘴,看不起神情。
“谁说我没给父皇准备新年礼了!”
荣沁哪里被周围人这样议论过,几乎是在宋长歌的声音落下的第一时间便拍案而起。
这下连着男席那头与最上首的帝后也将目光投向了她们这头。
宋帝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心又一次拧紧——好兴致接二连三地被打断,他倒要看看他的这些个女儿们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荣沁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下意识地向宋帝的方向看去。
在对上宋帝的视线的那一瞬间,她的双腿几乎瞬间就软了下去。
“父……父皇……”荣沁垂下脑袋,浑身因为恐惧而不停打战。
宋长歌也垂下眸子,乖巧地跪坐在位置上,只是调转了方向面朝着宋帝。
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了上首处的宋帝——宋帝紧紧抿着唇,眉心拧作了一团,就这么定定地瞪着荣沁。
除了宋问安外,荣沁向来是公主中最受宠爱的,何曾见过宋帝对她发这么大的怒火。
只是今日到底是除夕,此时又是宫宴,徐皇后也不免为这个她一向不喜的庶女儿出声说情:“陛下,诸位大人和那些夫人小姐还在呢……”
荣沁的事说白了也只不过是公主间、小女儿家的小打小闹。
若是宋帝此时龙颜大怒,降罪于荣沁,那便是将事情往大了闹。
于私,是伤了宋帝与荣沁的父女情分。
于公,却是伤了整个皇室的颜面。
宋长歌悄悄抬眼,目光在宋帝没有波澜的脸上一扫而过,抿了抿唇——
据她对父皇的了解,父皇可不像是多宽宏大度的人,怎么会轻易放过扰他兴致的荣沁?
更何况,母后给父皇递的台阶,可不够。
她琢磨着正要开口,耳边就响起了一声甜美可人的声音——
“父皇,既然二皇姐提到了礼物,儿臣倒是也有一份礼要献给父皇!父皇若是再板着脸,儿臣可就不给了!”
宋问安适时地出声,为宋帝递去了最后一节台阶,也成功熄灭了宋帝的怒火,转移了宋帝的注意力。
宋长歌悄然抬眼看向宋帝——
只见宋帝当即变了脸色,一脸乐呵呵地笑看向宋问安,声音是难见的温柔:“荣安给父皇准备了什么?快拿出来给父皇瞧瞧!”
那模样,恍若他不是一个国家的帝王,只是一个除夕夜期待女儿孝顺的普通父亲。
宋长歌有一瞬间的恍惚。
前世她对宋帝,也只是想像一对普通的父女那般相处。
只是到最后,她朝着相反的路越走越远罢了。
她闭上眼,在心底悄然叹了口气。
看着瞬间失宠的荣沁,她也总算意识到——
父爱,到底是不是属于她的。
无论她如何强求,父皇的爱都只会倾注在宋问安一人身上。
既然从开始到最后都不会是属于她的东西,那她也没必要去惦记。
想通以后,宋长歌感觉心上悬着的大石瞬间松了大半。
她睁开眼,嘴角逐渐扬起了笑容。
毕竟老天给她重活一世的机会,是给她改变前世不该有的结局的。
两年的时间,她是半刻都不想浪费。
恍惚间,她隐约感觉有人正在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地便顺着感觉去寻那人,正好对上了裴怀之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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