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视线被目标所察觉,裴怀之在宋长歌将目光投过去的同时便侧了侧头,将视线挪开,闭上了眼睛。
宋长歌抿了抿唇,没有在第一时间挪开视线。
盯了裴怀之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确定裴怀之只是在小憩后,这才挪开了视线。
只是她的心底对裴怀之的腿依旧有所疑惑。
有了先前的一出闹剧,帝后没坐多久便起身离去了,殿内的气氛方稍稍热闹了些。
荣沁吃了瘪,一时之间也不敢再去找宋长歌的麻烦,只能恨恨地咬着牙,时不时瞪一眼宋长歌。
宋长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桌上凉了的宴食,压根没去搭理荣沁的小眼神,余光死死咬在对面男席的裴怀之身上。
一直到桌上她素来爱吃的那道凉菜见了底,宋长歌才再次抬眸去看对面——裴怀之正转动着杯盏,小酌几口后又放下,向轮椅的靠背后靠而去。
跟在裴怀之身边的侍从则顺势将他推着朝殿门外走。
宋长歌又观察了一会,便抬了抬手,作势也要起身。
翠竹当即上前将宋长歌扶起。
“走吧,这宫宴到这也是没什么意思了,我们该回去了。”宋长歌说着,已经抬步绕过席位,朝着殿外走去。
她走得极快,很快便赶上了裴怀之,与他擦肩而过。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路面都覆上了一层银白色,且看这雪势也并未有小下来的意思。
宋长歌在檐下停住了脚步——跟来的三个婢女说什么也不让她冒着雪回甘泉宫。
不过这也正合她的意思。
宋长歌抬头看了看天空,故作一副苦恼模样,转头对着跟在她身边的另外两个大宫女道:“珍珠,迎春,我瞧这雪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不如你们回去取了伞来,我撑着伞回去。”
珍珠和迎春看了看彼此,思忖了片刻,见宋长歌的态度坚决,这才都点了点头,又一副不放心的模样,拉着翠竹嘱咐着:“翠竹,你要好好守着公主,等我们回来!”
目送珍珠与迎春离开,宋长歌又装作不经意地转身,半倚靠在一片朱红的石柱上。
裴怀之正好被侍从推着出来,见外头落了雪,只能也停在檐下小憩。
宋长歌伸出手指,绕着自己的一缕墨发打着转,目光有意无意地从裴怀之身上扫过。
见裴怀之没有反应,她慢慢胆大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裴怀之的脸,仔细琢磨。
翠竹注意到宋长歌的视线,正想小声提醒,一旁就传来了裴怀之平静无波的声音——
“公主为何要看臣?”
宋长歌拦下对裴怀之的态度有所不满的翠竹,笑吟吟地站直了身子,朝前走了几步,在裴怀之身前几步远的位置停下,嘴角微弯道:“裴大人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大人?”
“再说,方才在殿内,先盯着我看的难道不是裴大人你吗?”还不等裴怀之接话,宋长歌又笑问了一句,径直朝着裴怀之走去。
翠竹想阻止宋长歌的动作,但仍旧没来得及,只能小声劝着:“公主!”
“臣只是觉得公主近日来有些不同罢了。”裴怀之偏过头去,不去看宋长歌的脸。
宋长歌没想到裴怀之会这么应,愣了愣,嘴角上扬得更加厉害。
她本就不是什么扭捏的人,当即就试探着又凑近了些,站在了裴怀之的轮椅边上,挨着裴怀之蹲了下来,笑吟吟地问了句:“是吗?哪不一样?”
裴怀之没再说话,只是又将目光挪向身边的宋长歌,默不作声。
宋长歌对上裴怀之的眸子,一时间恍了恍神——
男人的眸子冷若寒霜,又让人有种被看穿了灵魂的感觉。
世人都说裴怀之的洞察力极强,如今倒是叫她领教到了。
她如今虽依旧是宋长歌,可内里却是经历了一世苦难后涅槃重生的宋长歌,自然有所不同。
只是没想到,裴怀之会这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不同。
且看他的样子,像是上次议事殿外的那一次相遇,就已经让他有所觉察,有所怀疑。
“咳咳。”翠竹见自家主子盯着裴怀之一个大男人看了许久,面上极其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甚至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以示提醒。
宋长歌猛然收回神,面上泛起尴尬的红晕,站起身偏过头,没有再去看裴怀之。
她的目光四下乱瞟着,最终还是落回到了裴怀之身上。
而此时,裴怀之的目光正一动不动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薄唇微微抿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裴怀之又将视线挪向别处,话却是对宋长歌说道的:“公主的驸马可是定下来了?”
“没有。”宋长歌没有想到裴怀之会这么问,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反应过来裴怀之并未看着自己,又紧接着道,“今日本是想向父皇求一道赐婚的圣旨,封裴大人做我的驸马,只是被荣沁那样一搅和,怕是得再过些时日了。”
裴怀之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了两声轻笑。
“我说得是真……”宋长歌像是生怕裴怀之不信,还想要补充一句。
裴怀之却是冷了眸子,手中把玩着从拇指上摘下来的白玉扳指,嗤笑一声,“臣只是一个残疾之人,还望公主能给臣留些颜面,莫要再拿臣开玩笑了。”
宋长歌定定地站在那,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话来。
殿外就这么寂静了下来,偶有离席的臣子带着家眷自殿内走出,皆是对宋长歌与裴怀之恭敬行礼,没有谁察觉到了气氛的奇怪。
不知过了多久,宋长歌才见着珍珠与迎春先后抱着伞自不远处赶来,顿时松了口气。
她从迎春手中接过伞,想了想又拿起珍珠手里的伞塞到了裴怀之怀中,抬头对着他的随从嘱咐道:“雪天路滑,你守好你家主子。”
说罢,她自顾地撑起伞,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那模样活似是见了鬼一般,慌张得厉害。
裴怀之手中握着被强塞来的伞,目光冷冽地看向宋长歌落荒而逃的背影,沉默了许久,嘴角才似笑非笑地扬起了一个弧度。
守在裴怀之身后的侍从在宋长歌离开后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先前发生的一切,暗暗摇了摇头——
这位荣阳公主是当真不知者无畏啊,竟将主意打到了他家主子身上。
要知道,若是惹恼了他家主子,莫说那些朝臣,哪怕是皇子乃至陛下,他家主子可都不带心慈手软的。
随着一声物件落地的响动,裴怀之淡然的说话声缓缓响起:“与剑,回府。”
与剑应了声是,余光落在一旁被裴怀之扔在地上的伞,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回了甘泉宫,宋长歌又差遣手下的宫女去沏茶备上吃食,以供深夜守岁时大伙一起吃。
翠竹是三个大宫女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珍珠和迎春大多不会叫她做什么事情,也就留在了宋长歌的身边伺候着。
宋长歌跑了好一会,进了甘泉宫的宫门才缓了口气,此时坐在椅子上看着翠竹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
见翠竹张了张嘴,又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她无奈摇了摇头,主动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公主……你说要让裴大人做驸马……这话是真的吗?”翠竹左右看了看,连忙关紧了门窗后方小心翼翼地开口,不时瞥一眼宋长歌的脸色。
宋长歌倒是一副无所谓模样,点点头:“是真的。”
翠竹没想到会得到宋长歌肯定的答复,下意识惊呼出声:“公主你疯了吗!”
宋长歌瞪了翠竹一眼:“说什么胡话呢。”
话音才出,翠竹就又急忙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小声补充道——
“公主,裴国师的腿有残疾……您怎么就……”
“裴大人如画像上那般,相貌出众,又才华横溢,少年封相,我会心动有什么奇怪吗?”宋长歌起身,走近烧着炭火的炭盆前,隔空暖了暖手,“人无完人,我接受他腿有残疾,她接受我骄纵蛮横,说到底,有这样的夫婿还是我赚了。”
说着,她抬眼看向杵在一旁的翠竹,打趣道:“再说了,只看画像时,你不是还说裴大人是满京城适龄少女的梦中人吗?说我若是错过了怕是要后悔,怎么如今却变了卦?”
“奴婢那时也没听闻裴大人腿有残疾呀……”翠竹嘟囔着,反应过来宋长歌并没有打消择裴怀之为驸马的意思,又是一脸着急,“公主!奴婢还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宋长歌起了兴致——这小丫头明明与她年纪相仿,又同在这后宫之中生存,怎么消息就这么灵通?
翠竹抿了抿唇,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又凑近宋长歌耳边,神秘兮兮地道:“奴婢还听说,裴大人府上经常死人!旁人都说他有……有奇怪的癖好……”
紧接着,为了打消宋长歌的念头,翠竹又细数了好些裴怀之的恶名恶事。
只是翠竹说的这一些事,宋长歌大多都心里有数。
前世能够逼宫的男人,怎么会是什么大善人?
不过还有些话,翠竹也说得夸张了些。
翠竹见宋长歌依旧没有动摇的样子,只能放软了话音——
“之前是奴婢有错,奴婢不该在消息不全的时候就唆使公主的,只是奴婢也没想到公主会真的就此喜欢上裴大人……”
“公主……奴婢觉着,您还是得和皇后娘娘商量商量……”
宋长歌抿了抿唇,心底像是一团难解的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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