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翠竹的意思她都明白，只是这些日子来她翻遍了母后送来的画像，却找不出一个有能力与她一起阻止前世结局的人。

唯独裴怀之。

这段时间以来，她有意让手下的宫人与在议事殿那头伺候的宫人打好关系，旁人只道是她转了性子，懂得争宠，想要打听父皇的喜好，殊不知她只是想着打听些朝廷上的事情。

就她目前所掌握的消息——裴怀之在朝中自始至终都是维持着中立的态度。

与其说他是没有明确的站队倾向，倒不如说他是将朝中的大臣都几乎得罪了个遍。

据说父皇登基后不久，便有人上了折子说朝中有官员受贿，草菅人命。

父皇将这一桩案子交给了才被封为国师的裴怀之去处理，硬是让他将那些个朝中毒瘤拔了不少出来，牵连甚广。

后来父皇罚的罚，杀的杀，算是肃清了一次朝廷。

这也让朝中的那些老古董对裴怀之是避之不及的态度，哪里还敢与他有什么交集。

而那些后提拔上来的新人在上朝时也没少被裴怀之轻飘飘的一句话气得面红耳赤。

裴怀之更像是一个孤臣。

是被她的父皇立在朝中的一个靶子。

这也让她有一种或许她可以抢在戍守边疆的二皇叔回京前，先一步与裴怀之达成交易的想法。

只是目前看来，进展并不是很顺利。

新年的第一日，按着规矩，清晨祭祖后后宫嫔位以上的妃嫔以及皇子公主都是要去向皇后与太后请安的。

只是太后三年前去世，宋帝就免去了这一条规例。

但今日祭祖后，宋长歌没有像往常那般窝回被窝里补觉，而是强撑着困意大张旗鼓地去了已故太后的慈宁宫上香。

南齐以孝治天下，便是宋帝，每年也会抽出一些时间来慈宁宫为太后上香。

宋长歌想着，将手中的线香插入香炉中。

按以往来说，父皇应该会在上早朝前来一趟慈宁宫，思念皇祖母。

只是她在慈宁宫中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宋帝的身影。

“公主。”翠竹快步走进殿中，恭敬地朝着太后的牌位行礼，随后才急忙对着宋长歌提醒道，“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宋长歌抿了抿唇——

算算时间，该到父皇上早朝的时候了。

今年真是奇怪，父皇居然没有来为皇祖母上香。

犹豫再三，宋长歌还是决定不再继续干等下去。

毕竟今日她的阵仗虽然不大，但也还是有不少宫人瞧见了。

宫人嘴碎，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她来为皇祖母上香的动静就会传到父皇耳朵里。

所以她今日哪怕与父皇错过了上香的时间，也无妨。

宋长歌想通以后，方挪动了脚步，转身要离开。

才转身，就瞧见宋帝的身影迎面而来。

宋长歌收敛了面上的神情，恭恭敬敬地向着宋帝请安：“儿臣见过父皇，父皇安康万岁。”

宋帝许是并未想到会有人大清早地来慈宁宫，面上有错愕转瞬即逝，一瞬间又变回了那张严肃威严的冷脸，仿若没看见宋长歌一样，径直从宋长歌身边走过。

宋长歌见目的已经达到，停顿了片刻，待宋帝走过她身边许久后站直身子准备离开。

只是她的脚步还未迈出慈宁宫，身后就传来了宋帝的声音——

“荣阳。”

宋长歌心一跳，再次低着脑袋，恭恭敬敬地转过身去：“儿臣在。”

“这香……是你给你皇祖母敬的？”宋帝没有转身，只讷讷地对着太后牌位前那三炷香出神。

宋长歌没有迟疑，仍旧盯着地面，恭敬地回话：“回父皇的话，是儿臣为皇祖母敬的香。”

宋帝没再说话，四周又一次陷入沉寂之中。

宋长歌也不敢就这么离开，只能维持着原先的动作一直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宋帝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难为你了。”

宋长歌微微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宋帝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但还是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这话倒不算违心。

在一众公主之中，皇祖母最疼爱的就是她这个嫡公主。

皇祖母在世时，父皇哪怕再独宠贤妃，也会给母后留几分薄面，再是宠爱宋问安，也时常会有一份相类似的好东西到她手中。

可惜皇祖母很早就过世了。

她虽年年都有来为皇祖母上香，但总挑在向母后请安后的时间，从未与父皇相遇过。

今日若非刻意择了时辰，怕也是遇不见的。

或许是有了除夕的那一出，父皇对她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

“陪朕走走吧。”宋帝转过身来，走近宋长歌身边，抬手到了半空，犹豫了许久才拍了拍宋长歌的肩膀。

“陛下，您该上朝了……”还未及宋长歌做出反应，守在一旁早已是心急如焚的李顺德就开了口，“荣阳公主也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宋帝这才正眼看了宋长歌一眼，垂下眸子沉思了片刻，叹了口气：“是朕疏忽了。罢了，李顺德，你送她去凤鸾宫，朕有小郑子陪着就好。”

“嗻。”李顺德端着拂尘，朝着宋帝恭敬地应声。

宋长歌倒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虽说现在天色也才大亮，去给母后请安的话时辰是刚好的，但有李顺德亲自护送着去，这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放在别人眼中，父皇能让李顺德陪着她去，只能是父皇对她有了一定的宠爱。

父皇的宠爱，在这后宫之中可比什么都好使。

“公主，请吧。”李顺德低眉垂眸恭恭敬敬地对着宋帝的背影又躬身行了一礼，待宋帝走出去一段路程后，才直了直身子，恭顺地对着宋长歌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慈宁宫离凤鸾宫有一段距离，宋长歌到时，殿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便是连最不安分的贤妃此时也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只是面上的神情不大好看罢了。

见宋长歌身后跟着李顺德，所有人都是瞳孔一震，更有甚者径直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皇后也是惊得微微张了张嘴，很快又抿了抿唇，给一旁的大宫女递了一个眼神。

大宫女当即会意，扬了笑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对着宋长歌行了一礼，再对后头的李顺德玩笑般地笑言，手中递过一个不薄的红纸包：“公公新年好，不知公公此番来可是陛下那头有什么旨意……”

“咱家是奉命送荣阳公主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公主孝心，大清早地便去了慈宁宫那头为太后娘娘上香祭拜。”李顺德面上也端着笑容，实话实说，余光暗暗将殿内那一众妃嫔公主的表现收入眼底。

“辛苦李公公走这一趟了。”宋长歌也盈盈笑着，“祭拜皇祖母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荣阳年年都有去，只是不想今日叫父皇遇见罢了。”

李顺德又朝着殿内一众主子躬身行了一礼，便做出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翠竹，去送送李公公。”宋长歌向李顺德点了点头，嘱咐了身边的翠竹一句，便转身往皇后那头走去。

翠竹应了声，会了自家公主的意思，带着李顺德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宋长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扫了一眼四周，一眼便瞧出今日荣沁没有来。

“荣阳公主可真是孝顺，这大清早的，还是有人为了补眠，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的……”不知是谁幽幽说了一句，众人的思绪又齐刷刷从门口挪向了坐在一旁的齐嫔身上。

齐嫔是荣沁的生母，也是在荣沁出世后不久得了封赏，晋升为嫔，得了抚养荣沁的资格。

只是如今看起来，荣沁并未被教养好。

“娘娘，荣沁公主昨日回去后身子便有些不爽利，许是昨夜太冷了，今早起来祭祖后便病倒了……”齐嫔向来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如今见众人的矛头转向了她捏起帕子抹了抹眼角，一副心疼女儿又恐慌徐皇后会怪罪的模样。

那样子，活像是徐皇后会吃了她们母女似的，看得众人又是一愣。

徐皇后蹙起眉心，沉默了许久，才出声安抚：“荣沁的身子骨真是弱了，既然病了，那就在春和宫里好生将养着，本宫也会派人给你那送点补品。”

齐嫔听了，脸色瞬间发了白。

宋长歌在一旁看得有些乐——

荣沁这下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上元节的宫内外都是极为热闹，毕竟以往的上元节，荣沁可是年年往外跑。

“罢了，本宫也乏了，你们就先回去吧。”徐皇后给荣沁下了禁足令后，便又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宋长歌的方向，“长歌，你留下。”

宋长歌蓦地被点了名，下意识看向徐皇后的方向，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其他人见此，也不觉有不对，只纷纷起身冲徐皇后行礼告退。

待人都走干净后，徐皇后这才冲宋长歌开口道：“上次母后给你送去的那些画像，你可都瞧了？”

“回母后，儿臣已经尽数看完了。”宋长歌点点头。

徐皇后面上神色明显绷紧了些，人朝前坐了坐，咳了咳，调整了一下心绪后才接着道：“如何？可有心许的？”

宋长歌察觉到徐皇后的神情不对劲，肯定的话到了嘴边又转了一个方向，摇了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