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有一个小秘密

烛光摇曳。

纸糊的推拉门外传来不安宁的雨声,房间里响起一道略显稚嫩的女声,讲述一个小小的睡前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鬼,专门吃不睡觉的小孩。

有一天,她假扮老婆婆下山路过一户人家,看到小孩的爸爸妈妈都出门办事了,只留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在家。

到了晚上,她便来敲门,老婆婆说:

‘我知道你们爸妈不在家,怕你们饿肚子,特地拿点心给你们吃。’

贪吃的弟弟一听有点心,抢着开门请老婆婆进来——”

“茑子姐姐,我不贪吃。”另一道更加稚嫩的声音反驳道。

“好的,好的,所以义勇不要学他呀。但是故事还是这样发展了——老婆婆说:‘今晚睡觉谁跟我睡,我就给谁点心吃。’

老婆婆长得很奇怪,但贪吃的弟弟还是和老婆婆睡了一张床。

到了半夜,忽然听到‘咯嘣’‘咯嘣’吃东西的声音,姐姐问:‘婆婆,你在吃什么呢?’

老婆婆说:‘我在吃花生。’

说着,老婆婆扔了一个给姐姐,原来花生是弟弟的手指。然后,姐姐被藏了起来——”

“老婆婆发现了吗?”

“老婆婆没有发现。”

“……那茑子姐姐,我们的爸爸妈妈会回来吗?”

前几个月,最近经常“出门办事”的富冈夫妇又一次去找了他们远方当医生的亲戚家“办事”。

答话很久没有传来,只有雨声依旧。

许久,声音响起。

“……会回来的。”

“那我睡觉了。晚安,茑子姐姐。”

“晚安,义勇。”

烛光被风吹灭。

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富冈义勇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从小做着一个连续不断的怪梦。

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在意,许多人还对小孩子兴致勃勃分享的模样感到可爱。

可是时间一久,大家担忧起来,对那些“琉璃般的方块房子”、“不用马也能滚动的铁皮盒子”等等失去了宽容心。

部分人开始怀疑这是孩子博取注意力的把戏。一部分迷信的人怀疑是“城里来的洋狐狸上了身”之类的可怕事情。

梦里的一切过得比现实要快。

在他还蹒跚学步之时,梦里的她——没错,是她,而不是他——已经三岁,开始参加各类培训班,自此便长期坐在无数相似的教室里。

不可思议的木桌上,老师口里流出“abcd”和“1 1=2”。

由此,比起茑子姐姐说的话,他先一步学会了梦里那铿锵变换的语言,甚至说得颇为流利。可是现实里却没有一个人听得懂,听到的人反倒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脸。

不远千里,父母和姐姐来到了高大的寺庙,下跪。年幼的孩童不明所以地看着眼里含泪的大人们。

“诸位法师,求求您,无论怎样都好,让我们的孩子恢复正常吧!”

没有头发的家伙鱼贯而出。孩子的衣服被扒.掉,几个人按住了挣扎的孩童,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和尚拿着蘸满朱砂的毛笔在孩童赤.裸的全身上画满了经文。

“义勇,义勇,不要说这些了……乖。”

姐姐摸了摸他的头,原本哭泣着用梦里的语言咒骂的孩子放松了脸。姐姐抹着眼泪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与此同时,身后猛然传来砰的一声。后面的门也被关上了,太阳的光芒消失,咒符四处散落,孩子在漆黑的房间里茫然。

最后,不知是佛法的伟力驱除了附身的狐狸,还是姐姐的温柔唤起了弟弟的心。总之,在被关了不知道几天,途中只有水送进房间,一切开始变得朦胧后,富冈义勇再也也不敢说出那铿锵变换的语言。

家人们都松了口气,对着僧人们千恩万谢,总算是回了家。

可是他们并没有放心太久,自从他们心爱的、唯一的儿子或弟弟能够清晰地表达他的意思后,他们还是对他偶尔出现的谵妄感到苦恼。

富冈义勇也很困惑。他很诚实,没有隐瞒。他兴致勃勃地向他周围的人们告知他发现的新世界——一个和谐的世界。

虽然模糊了很多,但他还是能隐约感受到。

当然,这必须是用茑子姐姐说的语言说。

那里没有真正的黑夜,没有吃人的野兽和游荡的浪人,没有火的灯会点亮脚下的路。路不是土路,平平整整,不会在雨天变得泥泞不堪。坐在不用马也能滚动的铁皮盒子里,她一日能翻越百里。下了铁皮盒子,路边有树,但更多的是琉璃般的方块房子,里面有她的家……

他向着同龄的小伙伴们分享着他的梦,甚至拿着树枝在地上刻下“for i in range (10): ”之类在梦里的学到的东西。

同龄人们总会被这些故事吸引,然后回家被各自的家长训斥,第二天就不再和他说话。

时间长了,就没有人和富冈义勇说话了。

周边人的眼神逐渐变得和父母之前的眼神一样。

富冈义勇渐渐领悟。

他知道了,原来有的事情必须成为秘密。

果然,在他不说这些之后,他重新获得了周围人的好心肠与好风评。

可这件事的影响还在。他还是找不到可以一直玩的玩伴。

但怪梦还在延续。

直到梦里的雨连续下了一个月。她连续通宵七天坐在黑色的“电脑”前敲打“键盘”,脑子一时糊涂,炒了衣柜上长出来的白蘑菇做菜……

怪梦才戛然而止。

昨夜雨下了一宿。

晨曦透点微光,叶的青翠被雨晕染开,朦胧一片,连远山似乎也化成了模糊的青苍。

空气清新,是个上私塾的好日子。

“临,刚浸而长。说而顺,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道也——故国号乃大正……”

修身课上,秃头的老先生手执戒尺,讲着国号的由来——出自隔壁古国《易经》的第十九卦。讲台下,六七岁的幼童们鸦雀无声,毕恭毕敬地听着先生的教诲。

“嘎—吱——”

教室里的门忽然被打开,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了刺耳的嘟囔。昏昏沉沉的学生们把目光转向门口。角落里发呆的富冈义勇也把头转向了那头。秃头的老先生也停了讲课,不悦地看着不请自来的客人。

来者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外貌朴实,此刻正气喘吁吁,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富冈义勇认识他。

来者是住在隔壁的是福山村一,和富冈茑子同样的年龄。他家平日经常送一些蔬菜水果给富冈家。

“……”

福山村一停了下来,他的嘴唇微张,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迟疑着没有说话。这让老先生更加不悦了。台下几个胆大的学生甚至开始议论起来。

“会是什么事呢?”

“肯定是要紧的事吧。”

“傻子都知道应该是要紧的事。问题是这是什么?”

“这其中肯定有鬼!”

“怎么可能有鬼?你是小孩子吗!这都能信。是不是听富冈的故事听的。”

“我的意思是事出反常!”

富冈义勇不说话,他把视线收了回来,在角落里盯着桌子上的纹理发呆。

“肃静——”站在讲台上的老先生拍了拍桌子。

登时,议论声小了许多。福山村一此刻也缓过神来,拉着秃头先生暂时到了外边的走廊。几分钟后,秃头先生神情严肃地回来了。

“义勇。”

旁边的同学推了一下发呆的男孩。

“喂!老师叫你呢。”隔壁的织田同学轻声提醒道。

“啊?”富冈义勇急忙站了起来,抬头望向了老先生带着些许同情的眼,“老师,我在。”

很奇怪,平时严厉的秃头先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指责什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你是个聪明孩子。可怜啊……”

秃头先生云里雾里地说着这些话,真是令人一头雾水。

只是周围的同学们看他的目光似乎也一下子不一样了,教室里再一次鸦雀无声。

“……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义勇,你先回去吧。”

而更让富冈义勇一头雾水的是,秃头先生在这突然之间,突然让他回家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先生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早上好,福山先……生?”

走出教室,走廊上的福山村一焦急地走过来,连招呼也没打,一下子牵住了孩子的手。

“义勇,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千万别害怕——不,害怕也是没关系的,但无论如何,茑子和我们都会照顾你的……”

福山村一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手也抓得越来越紧,甚至掐出了印子。

忽然,他停顿了一会儿,咽下了一口口水:“义勇,你的……你的爸爸妈妈走了……”

“我知道啊。上个月,他们就出门办事了。茑子姐姐说过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他们回不来了。”

“你说谎。茑子姐姐说的才是对的。”

相貌朴实的福山村一沉默良久,最后松开了手,说道:“放学了,我带你回去吧。”

“不需要。”

他记得路,绝无差错。毕竟每天放学富冈义勇都是一个人回家,都习惯了。茑子姐姐也常常说,他一定要长大,给家里帮忙。而这点小事也让福山先生帮忙实在不好。

于是他打算和往常一样,一个人回去。

但刚走出几步,富冈义勇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补上了告别。

“再见,福山先生!”

茑子姐姐说过,无论如何,遇到人要打招呼,走了也要打招呼。这是必须要做到的礼貌。

昨夜雨下了一宿。

土路上的泥土黏黏糊糊,粘在鞋子上,让脚步变得沉重。

每到这时,富冈义勇总会怀念那个五光十色的“梦”。但他知道那不能说,他只能想一想。毕竟,只要不说,谁也不知道……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汪汪——!”

被踩到尾巴的狗跳了起来,一口咬在了他的屁股上。

没想到,就在如此泥泞不堪的路上,居然还有狗趴在上面。

富冈义勇下意识扇了咬着不松口的狗一巴掌。这只狗稀里糊涂的,顿时松了口。男孩趁机拔腿就跑,只是被狗咬了屁股,动作有些僵硬。

那狗被扇了巴掌,竟傻里傻气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才迈动四条腿,追了上来。

“汪—汪—汪——!”

到底还是熟门熟路的富冈赢了这场追逐战,把对手甩在了七拐八拐的乡间土路中。

“茑子姐姐——!”

家已经近在眼前,茑子姐姐站在门口徘徊。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红肿,似乎哭过一场的样子。

她甚至都没有打招呼。

“茑子姐姐?”

富冈义勇捂着屁股,困惑地看着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茑子姐姐。

披着红色羽织的富冈茑子一下子抱住了弟弟,眼泪又从她红肿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义勇,姐姐……只有你了……”

“茑子姐姐?”

真奇怪,明明只是被狗咬了,为什么茑子姐姐那么伤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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