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天空,半明半暗,就像是一道尺子从正中将空间分割开来。
何澹澹怔怔的往前走,不停地走,一面茫然于日光下的阴凉,一面无助于四周的凄凉。
意识瞬间就像是坠入了隆冬腊月里的冰窟窿,冻的骨髓都开始发愣,难以忍受的窒息感不断的从肺部向着喉咙蔓延。
她就像是游走在这座荒芜城市的孤鬼,没有人能够看见她,也触不着任何人与物。
“患者心电图平了。”
医生的声音夹杂在心电血压监护仪的刺耳的-滴声中,显得异常的平稳。
护士依旧奋力的在进行除颤唤醒,耳边是救护车“哇呜哇呜”的尖锐叫声。
“1mg肾上腺素静脉推注。”
——滴!
逼仄的空间中,躺着一个已经失去生命特征的女人,胸口的记者证伴着黏稠的鲜红落在了床下。
何澹澹自然是看不见车里的那一幕,她的目光正紧紧盯着救护车远离的那里,一座正在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化工厂。
而她记忆的最后一段,也只能听见那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声了。
接着,化工厂就升腾起一道剧烈的火云,气浪将她的身子狠狠的推开……
——
“肾上腺素1.5mg,静脉推注。”
“继续除颤。”
“汇报患者状态。”
“瞳孔散大,心脏停止跳动……”
“继续。”
——
“呼……呼……”
猛然从床榻上经醒的何澹澹,剧烈的喘息,就像是老旧的风箱又开始疲惫的工作起来。
“嘶……头好痛。”
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不断的顺着呼吸道传导进肺部,而后又顺理成章的刺激着她的嗅觉。
四周一片雪白,手上还打着吊带。寂静的房间中,只剩下轻微的“滴答”声。
何澹澹晃了晃脑袋,竭力的去想象脑海中最后一幕的记忆,但是只剩下一声巨大的爆炸,以及一抹刺眼的火焰。
“医院?”她看清了四周的环境,这才重重的吐了一口气,重新又躺回了病床上,脑海里又记起了那一抹火光,小声的嘀咕了句:“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工伤。”
“完了!”猛然意识到什么的何澹澹连忙又爬了起来,迅速的摸向右手边的小厕所。
透过卫生间的镜子,这才看见一双姣好的脸颊,额头上缠了一道浅浅的绷带,不过影响不大。
“哗啦——”
洗手池的水不断的倾泄,何澹澹这时才嘟囔道:“呼,还好没毁容,不然可就亏大了。”
“不过说起来。”何澹澹撩了点水,轻轻的拍着脸颊上,眉眼带着笑:“哎呀,这么好看的姑娘,真不知道以后要便宜哪个家伙。”
“哦,抱歉。”看着突然进门的两个护士,何澹澹赶紧甩了下手,然后走出卫生间,心中却是暗暗琢磨起来,没听说过因为爆炸受伤进医院也要打针的呀。
万一到时候打针疼的哭出来,那多难为情啊。一想到这,她的后牙槽就感到发凉。
而先进门的两个护士目瞪口呆的盯着她,何澹澹自认为潇洒的将披肩的长发微微一甩,然后用手捋了一下。
“果然,真正的美女都是男女通…通……”
“她能看得见我们?”
“真的啊!她居然能看得到我们!”
“卧槽!”
何澹澹瞬间头皮一麻,紧接着看向她们口罩下的苍白无血色的肌肤,在瞥了眼毫无倒影的地板。
“卧槽!撞鬼了!”
浑身的汗毛孔一瞬间收缩起来,冷汗压抑不住的往外流。仅有的勇气驱使着软弱无力的双脚踉跄的向门外跑去。
而正处于震惊状态下闲谈的两个护士也连忙跟在了何澹澹的身后。
何澹澹再也顾不上维持美少女的形象,狼狈不堪的穿着一身白色的病服向着医院外跑去。
边跑还撕心裂肺的吼着:“救命啊!我撞鬼了!”
但是情况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恶劣的多,那些听到她呼救的路人,一脸震惊的看着她,然后互相侧耳窃窃私语起来,接着欣喜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人群越汇越多,而何澹澹越跑越想哭。
正值盛夏,日头热的连柏油路都冒着青烟,医院绿化中的蝉有气无力的叫着。
在这种闷热的环境下,连风都被凝固了。
眼前正好出现了一个保安大叔,正在门口晃荡着。
何澹澹扭头瞄了眼身后,大厅里乌泱泱的跟着一大群人,就这么尾在她身后,震惊而又欣喜的看着她。
“保安大哥!!”这一声呼唤,那叫一个荡气回肠,那叫一个肝肠寸断,真是闻着落泪,听着伤悲。
而随着她一声呼喝,懵逼的保安大哥挡在了她的身前。
“阿良,这个女生能看见我们。”
“是啊是啊。”
保安迷茫道:“真的假的?”
“这真是……真是奇闻啊!”
“老爷子给批的命是对的啊!”
“神人啊!据说当时是给牛头马面亲自给接走的。”
身后的鬼大爷鬼大妈开始八卦起来,更是有几人振振有词的好似亲眼看见一样。
何澹澹当时腿就一软,跟鬼交谈甚欢的能是什么?牛头马面吗?不太像,那就只能是……
“大…大哥,你也是…鬼?”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保安大哥回头,努力的保持着羞涩的笑容:“嗯,要是按照你的说法,我应该也算是鬼。”
何澹澹:“……”
没骨气的瘫坐在了地上,嗫喏着嘴,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盯着远处黑压压一片的人群。
不是说白天不会撞击鬼的吗?
不是说鬼都怕日光的吗?
不是说都被遣送到地下了吗?
呜呜呜……
写网文的都是骗子。
整座医院在这一刻阴冷的可怕,外面如烘炉一般的炎热丝毫透不进来。
而那群聚拢在大厅的鬼魂,却碎碎念的争吵起来,如果抛开他们的身份,何澹澹还是很有兴趣来及时记录一下此刻的场景。
名字都想好了:病人家属其乐融融,医患关系火火红红。
但是现在,何澹澹只能无助的抱着膝盖,地板本身的阴凉顺着她的尾椎骨一路冷到了心尖尖。
而这一幕的标题就截然相反了:鬼魂聚众医院不休,记者惨遭飞来横祸。
争执持续了一小会的时间,但何澹澹感觉时间过得极其漫长,尤其是心路历程。
一直在怀疑对面是准备油炸还是清蒸?鲜活人类究竟可不可口?被鬼吃了后究竟会不会变成鬼……
此类种种吊诡的问题帮她的恐惧给压了下去,何澹澹的思绪甚至开始发散,以后不干记者了,说不定当个网文写手也不错。
题目都想好了《那些年我跟一群死鬼不得不说的故事》。
“女同志……”
“呜呜呜……我还小,我大好的青春……”
何澹澹的思绪被这道带着阴冷又略微尖锐的腔调给拉了回来,条件反射的舞着手解释起来。
而此刻站出来的是一名老者,戴着一顶塌下去的老式墨绿帽,身上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粗布料,脚上蹬着一双解放牌的老胶皮鞋,唯独腰板挺的笔直,不怒自威。
“我不好吃。”她咽着唾液,颤着声说道。
老者身后鸡鸭一片的死鬼就像是村头八卦的大爷大妈,呜呜喳喳的又开始看起来戏。
“女同志,我们不吃人。”
沉默了三秒,何澹澹颤着音道:“那我死了也不好吃啊。”
死鬼们:“……”
“我们不吃你。”老者也有些无奈,摸了摸头上洗的发白的帽子,解释道:“大家伙之所以将同志你拦下来,是因为有些事情想求你帮忙。”
何澹澹:“……”
帮忙就帮忙嘛,哪有乌泱泱这么一群鬼将人拦住的。
“女同志。”老者继续开口道:“其实我们现在将你拦下来,已经是干扰了阴阳两界的秩序了,但是我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能够看到鬼魂的,古往今来,要么就是有大本事的,要么就是因缘巧合之下,太难了。”
“所以看到你才这么惊讶,如果我们惊扰到你了,我这个老同志,替他们给你道歉。”
何澹澹咽了咽口水,看眼前这个老汉倒不像是鬼,反倒是有股子老一辈军人的洒脱与担当。
连忙摆了摆手,颤颤巍巍的扶着玻璃门站了起来。
“做人要有气节,要行善恩,我看同志你头顶冒着生气白里透青,说明你心里是有股正气在的。”
身后的鬼群缓缓的分了条道来,原先还有些吵闹、嬉笑的大爷大妈年轻小伙、姑娘们都沉默了,静静的看着一个人捧着一团黑色的薄雾从远处走了过来。
何澹澹自然也看见,但是她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远处陡然升腾起一阵浓郁的黑烟来,就像是半只脚踏进了冷藏柜中,寒气冻的何澹澹直打颤。
“你们好大的胆子!”而在靠近医院大厅深处的走廊,一白一黑两位无常持着黑色的铁链怒喝道:“私自干扰人间秩序,聚众扰乱阳间活人……”
“魂飞魄散,奈何桥你们都别想走!拿下!”
空气中带着老旧而又沉重的“嘎吱”声,那铁链像是一条黑蛇瞬间缠住了众人,而原先还有点不着调的鬼魂们纷纷扑向了那几位凭空出现的鬼官。
尖叫、哀嚎、哭诉,宛如从灵魂底部发出的颤栗,但是他们并没有一个人后退。
“我一辈子没求过人。”老者侧头看了后方一眼,声音也变得急切起来:“今天求同志您一件事。”
他手里抱着那团氤氲的黑色雾气,塞进了何澹澹的手里。那团黑色雾气迅速的凝实,然后不断的压缩,最后化作一块硬币大小的墨色平安扣系在了何澹澹的脖子上。
“我……我我我。”
大厅变得混乱不堪,但是所有鬼都好像忽略了她的存在,那老者也调头冲进了乱局中。
良久,大厅只剩下何澹澹一个活人。
黑白无常走过来看了一眼,黑无常低声道:“这群野鬼怎么跟疯了一样?就为了这个女人?”
“关键是现在要怎么处理她。”白无常棘手的看着何澹澹,“要是给判官知道了,我们今年的业绩肯定没救了。”
“先送回去,赶紧趁着时间还短,先把这事给按下去再说。”
——
“心电图正常。”
“瞳孔正常。”
“心跳恢复了!”
门外手术室上的绿灯“砰”的跳了一下,医生们低声呼唤了下,然后疲倦的走出了门。
唯独没发现,此时已经从手术室中推向病床的何澹澹的手中,多了一枚徽章,一枚印着八一的徽章,那是老人给她留下的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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