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王府的办事效率是极高的,当日晚膳前,这座血玉梅树便被装在锦盒中送来了乐泉宫。
傍晚时分,揽月阁守门的小宫女匆匆走进殿内,撞见不远处捧着熏香正准备去寝殿点上的蓉儿,小宫女立刻出声唤道:“蓉儿姐姐。”
蓉儿回头看见来人,疑惑道:“小桃,这慌慌张张的是怎么了?”
小桃因为走得太急而有些气喘:“王爷遣人过来了。”小桃略显急切,又接着补充道,“王爷身边的孟护卫正在门外候着,说是奉命来给咱们殿下送东西的。”
闻言,蓉儿也不敢耽搁,将手中的熏香交给小桃后迅速转身去了殿内与高沉星通禀。
很快,孟易在丫鬟的引路下入了殿内。
“属下见过长公主。”孟易边说着边呈上了手中的锦盒,“属下奉王爷之命将此物送来给殿下。”
一旁的蓉儿在得到了高沉星的应允后上前接过锦盒,高沉星看了一眼蓉儿手中不算小的盒子,开口问道:“无功不受禄,不知王爷为何要赠我此物?”
孟易拱手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妄自揣度王爷之意。”
高沉星沉默了一下:“有劳孟护卫了。”
孟易将礼物送到之后便告辞离开,待他出了揽月阁,高沉星方示意蓉儿将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血玉梅树,树根与枝干是由整块剔透的碧色玉石雕刻而成,枝干上的梅花则是用天然血玉雕制,雕工精细连花蕊都清晰分明,红色玉石雕出来的花瓣甚至比真花还要艳丽,一眼便知此物乃是件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看着这件梅树,高沉星脑海中浮现出白日里孟陆离淡漠的表情,她本以为孟陆离根本没在意自己那幅画,未曾想他不仅记下了甚至还特意送来这样一件珍宝聊表歉意。
高沉星目光微敛,不知是该感谢前几日闭门习画的长进,还是该遥谢子遇先生的画风,毕竟与这件罕见的玉树相比,自己画笔下的梅花甚至都不如它雕刻得精致。
命蓉儿先将这件血玉梅树收至书房后,高沉星独坐在殿中陷入了沉思。
当年在安岭围场第一次遇见孟陆离时她便看不懂这个男人,如今亦如是,那时他能在剑锋染血的情况下含笑叮嘱自己莫乱跑,一如现在仅仅只是无心弄脏了一副普通的画作,他转头便送来了这样一件百千倍价值的赔礼,世人谓他狂妄,可她每每都能瞧见他狂妄表象下的得体有度。
是夜,高沉星在床榻上辗转难眠,外间伺候的蓉儿听见响动进来轻声询问:“殿下,睡不着?”
高沉星坐起身子,揉着眉心道:“收了摄政王的礼,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蓉儿见状将手中的烛火摆上烛台:“殿下,夜间寒凉,您注意身子。”边说着边取过衣架上的披风替高沉星披上,又道,“白日里确实是摄政王弄坏了您的画,他给您送件赔礼过来也属人之常情,您又何必为此忧心?”
“人之常情是没错,但他又岂是常人?”高沉星轻叹。
孟陆离虽权倾朝野,但这辅政王爷的名号是父皇生前在满朝文武面前亲封的,他手里的兵权亦是父皇亲自交给他的。
高沉星想象不出孟陆离究竟是如何令素来多疑的父皇对他偏待有加的,不仅三年前在他大败北崛之后破格为他加官封爵,并且一直未曾收回他手中的兵权,甚至在弥留之际直接将储君的命运都交到了他的手里。
而三年前的孟陆离,不过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
高沉星思忖良久,方开口与蓉儿道:“明日若无旁事,上午我亲自去一趟衔山宫。”
“是。”蓉儿问道,“可要准备些什么?”
高沉星道:“将我白日里作的那幅画带上。”
次日,高沉星前去衔山宫拜访时,孟陆离正在后殿的花园内练武。
衔山宫虽距离各个温泉汤池都不算近,但它却是整个乐泉宫中占地最大的一座宫殿,其北面与云乐山的一小片山麓相接,衔山二字也正是由此得名。
高沉星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长长的连廊,尚未走入花园,便听见了兵器划破空气的破风之声,高沉星脚下步子微顿,问引路的小太监道:“王爷在习武吗?”
小太监垂首答道:“王爷近来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在后花园练武。”
高沉星没有再多言,跟着小太监继续朝里走去,这座后花园与山麓相接,除了寻常花园内的花草山石景观外,更有一大片开阔的草地,孟陆离也正是在此处练着长枪,穿过假山与花池上的石桥便能瞧见这片空地,小太监将高沉星引至石桥的台阶下便先行离去。
高沉星瞧着不远处草地上的孟陆离有一瞬间的愣神,只见一杆长枪在他手中耍得变化莫测,乌金的长枪头在阳光下泛着深邃的光芒,想来这便是那杆鼎鼎大名的游龙枪了。
当年孟陆离提着这杆游龙长枪在重重包围下直取突厥大将军首级的事迹,即便高沉星深居后宫也有所耳闻,得胜归朝之后先帝更是亲赐给孟陆离一把惊鸿剑,便是为了与这杆游龙枪相配。
孟陆离直待一套枪法练完方停下动作,高沉星站在桥下倒也未有丝毫不耐,毕竟孟陆离挺拔的身形配上这枪法确实可谓赏心悦目,只是相较于此刻他周身的杀气,平日里那般的冷峻威严倒显得平易近人了。
孟陆离将长枪收起,取过一旁随从递上的帕子简单擦拭了一下面上的汗水便朝着高沉星走来,高沉星垂下目光与他见礼:“王爷安好,贸然来访,还请王爷见谅。”
孟陆离在高沉星面前停下:“无妨,可是有事?”
虽然两人之间尚余些距离,高沉星依旧能感受到孟陆离周身的热气,身形与气场上的压制让高沉星又莫名开始紧张了起来,她斟酌了一下后方开口道:“昨晚收到王爷所赠的血玉梅树,心觉受之有愧。”边说着边将手中的画纸递给孟陆离,“这画本就是我画着玩儿的,即便是毁了也不足挂齿,更何况此画也并未被毁掉。”
孟陆离接过画纸,只见宫墙下数株腊梅正凌寒盛开,似有微风拂过,几瓣金色的花瓣从花枝上落下,随着寒风飘向了宫墙外又落在了墙角下,整个画面和谐自然,丝毫看不出昨日不慎滴落的那处染料的踪迹。
“这画倒是比昨日多了几分神韵。”孟陆离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但我有说过那座梅树是这幅画的赔礼了吗?”
闻言高沉星不由一愣,下意识反问道:“那王爷所为何意……”
孟陆离瞧着高沉星似有话说却又无从开口的模样,只笑问道:“那梅树你喜欢吗?”
高沉星:“……如此珍宝,自是喜欢的。”
孟陆离:“喜欢便是了,哪有这么多为何。”
高沉星一时语塞,局促地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绕过腰间佩戴的珠玉禁步,孟陆离似乎很喜欢看她窘迫的模样,连带着声音也染上了一丝笑意,扬了扬手中的画纸:“这画还要吗?”
高沉星下意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在孟陆离的笑声中这幅画终是回到了她的手中。
孟陆离不再看高沉星,走至兵器架旁取过游龙枪继续练了起来,而高沉星直至出了衔山宫面上微蹙的眉头依旧未曾舒展,来这一趟不仅没将话问明白,孟陆离的态度反倒更加令她迷惑了几分。
高沉星揉了揉眉心,罢了,那座血玉梅树只能先收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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