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面对种种环境中会做出符合逻辑的反应,而常识之外的生命体不会。”
一个银色头发的老人带着几个年轻的学生现场教学,观测窗里的人正是沈慈。
奇寰知道自从沈慈来到他家后的每个行为都被仔细研究过,可惜没能找出任何异常的地方。
“奇寰,你来了。” 老人冲他招了招手。
奇寰赶忙跑过去,“齐博士。”
齐老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作为唯一一个旧识你承担了太多压力,我代表全世界人感谢你的付出。”
奇寰忙说:“我责无旁贷。”
齐麓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次观测快结束了,很快进行下一次,你可以准备写报告了。”
奇寰露出高兴的神色,却未达眼底。
他随便找了个角落呆着,接了杯咖啡,盯着观测窗中消瘦忧郁的青年,露出不忍的神色,但很快,长时期被灌输的“沈慈很危险,或许可能威胁到人类安全”的观念占了上风。
齐博士说的沈慈很有可能不是人类。
他小口嘬着咖啡,直到杯底剩下残渣才离开研究所。
他回到家,陈若仪正准备去上班,“齐博士怎么说?”
“他说这次测试快结束了,我们该写报告了。”
“孩子快放学了你去接她,下午要去打疫苗,还有儿童牙齿保健日到了,周末我们一起去牙防所检查,我不希望你有事耽搁。”说完,她亲了下奇寰,像对夫妇那样在门口吻别。
奇寰如往常一样骑着电动车去看沈慈,刚一进到院子就听到牛轧糖的惨叫。
那只机灵活泼的猫儿被关在笼子里,漂亮的皮毛变得乱糟糟的,小巧的头颅努力从笼子栏杆间挤出来。
看到奇寰,它发出求救似的尖叫。
奇寰没有理会求救的猫咪,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个场景了,这只小猫死了多少次来着?十次?三十次?
他握住门把手,但打不开。
门和窗户全都反锁,窗帘从轻飘飘的网纱变成了厚实的遮光布,奇寰敲了敲窗户和门,没人应声。
他想到观测窗里看到的画面,沈慈现在应该还在阁楼上画画。
于是他爬到了二楼,窗台很窄,他很久没有锻炼过撑在上面有些费劲。
沈慈听见骚动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穿着灰白的工装裤,白衬衫,在麻布上涂抹着或紫或绿的色彩,坦白地讲,这两种颜色混在一起会让人胃酸倒流,像是从养殖箱抓了把虫子,捏碎汁水爆开的颜色。
他想到齐博士说过异种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对人类造成伤害,他不敢继续再看,径自等着对方开门。
一把椅子砸在了窗户上,玻璃顷刻间破碎,吓得奇寰向后跌倒,尾椎骨似乎裂了,牛轧糖发出惊恐的嘶吼。
[“模拟情景A--1189,偏差值27%,过度变态反应,模拟失败,进入下一次循环→是。]
实验室内,关于沈慈的情绪记录反应增加了一条,这座实验室不过是全世界四位数CSEP研究所之一,如果不是抓捕者特殊,他也不能得到特别照顾。
沈慈今天早上昏倒在浴室里,大约十分钟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冰水飞溅到他身上,浴室积了厚厚一层水,泡得他背皮皱皲。
“咣、”头撞到了花洒,沈慈跌坐在墙角,缓慢恢复了意识。
怎么回事?
他晕倒了?
今天早上他出现眩晕、恶心的症状,一周前,他的食欲开始衰退,伴随有恶性失眠,每天晚上会在凌晨2点醒来,开始出现幻觉,总觉得房间有其他人。
去看了精神科医生,医生告诉他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神疾病药物。
医生认为他的精神出了问题,沈慈也是这么想的。
他开始闭门不出,因为不知道会不会大庭广众忽然发疯,他网购了遮光窗帘,把自己拘禁在房子里。即使黑暗令他越来越压抑、无法呼吸。
世界上唯一会来联系他的只有奇寰,奇寰是他对外唯一的联络渠道。
房子里没有网络,他只能看奇寰带来的报纸,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年幼时爷爷还在世的时候,爷爷总喜欢在吃饭时看报,爷爷……爷爷长什么样子来着?他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记忆里只有一个写着爷爷儿子的塑料人偶坐在桌子边,嘴上挂着两撇滑稽的八字胡。
“或许是脑不肿瘤压迫到神经导致的幻觉。”主治医师担忧地望着他,“住院治疗会好一些。”
沈慈拒绝住院治疗,不是他看淡生死,而是他知道医生无法治愈他,都是等死何不呆在外面呢。
可是,疾病没带走他,他倒是要被孤独感杀死了。
沈慈是在人群中、闹市里也倍感孤独的人,他天生就不合群。
几个月的独居让他倍感煎熬,有一次他踏出院门,却被广袤的世界吓得瑟瑟发抖,还没来得及想怎么会恐惧出门,就被牛轧糖刺耳的尖叫烦的喘不上气来。
如果没有意外,牛轧糖还能活10年,换成人类的年纪,妥妥的年过古稀,不需要觅食、野外求生就有进口的鱼肉送到嘴边,不知道它还在不满什么。
沈慈给牛轧糖添上了大份的食物,回到房子里去。
确诊的第二个月,幻听幻视变得极为严重起来,他开始觉得身上很脏,总是沾着难以清洗的黏糊糊的脏东西,购置了大量清洁用品,最多的时候一天要洗十几次澡。
过度水合让他的皮肤苍白透明,他像是一只溺死的水鬼整夜把自己困在阁楼上。
阁楼有小小的天窗,是房子里唯一有光线的地方,这实在是一种折磨,可当他被绑在试验台上时却又想念起家中的小阁楼。
沈慈被抽取了一些身体组织,还被注射了沉睡针剂,清醒的时间有限,他期待着可以早日解脱。
[·“检测到目标失去求生意志,是否实行紧急措施?”]
[·“提议通过,电压升高至500v,失败,心率继续下降,是否进行脑域刺激?”]
[·“提议通过,生物电流接入脑部神经,检测到目标脑部活动,刺激成功,目标恢复意识。”]
沈慈浑身剧烈抽搐,眼前忽黑忽白,狰狞的怪物环绕着他,将口器刺进皮下!
沈慈剧烈地抽搐起来,“放开我!”
怪物向四面裂开的口器张开,尖锐的指甲刺进他瞳孔地搅动一番,沈慈四肢被牢牢固定在床上,人像离水的鱼似的弹跃。喉咙发出呜噜噜的声音。他感到冰冷黏腻的软管从鼻腔伸入脑部,在里面注射了火焰似的液体。
他剧烈地喘息,却没有空气进入肺部,耳边“滋啦啦”地传入异响,紧接着他从床上被转移到了泡着绿色溶液的罐子里。
[·“目标生命特征稳定。”]
[·“继续观察。”]
[·“鉴于目标心理状态,建议给与目标一定的自由。”]
[·“批准。”]
三个月后,沈慈存活。
牛轧糖也活着,整日在房子里花园里跑跑跳跳,也许是受到了人类的伤害,它不敢离开院子的范围。
一有路人经过就会飞快地躲起来。
去复查,医生也说不清原因,只说他的癌症暂时没有扩大的迹象,希望能密切观察。
沈慈拒绝了。
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以为是幻觉的童年记忆,他四五岁的时候住在乡下,外婆的小屋门前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他经常在河水里捞没有刺的小鱼回家让外婆炸着吃。
鱼肉很香,只有一条脊椎骨,骨头也被炸得酥脆,可是某天晚上他忽然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的不是胃酸和消化物而是颗粒状墨绿色的鱼卵,黏糊糊地黏在一起,他被吓晕过去了。
醒来之后一切都好好的,他跟外婆说,外婆讲那是一场梦。
他也以为是鱼吃多了做的一场噩梦,但他从那以后不再吃鱼。
晚上,牛轧糖用尾巴钓了一条鱼,它快活的把鱼送给救了它的好心人。
“喵~”这是肚皮鼓鼓的鱼,有美味的鱼籽,好吃极了,快吃啊!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传来,沈慈趴在马桶上呕吐,牛轧糖就蹲在马桶的红色按钮上盯着他,亮铜色的眼睛散发着一点红茫。
沈慈漱完口,他记得曾经查阅过的资料,癌症病人会伴有呕吐症状,他不确定这次呕吐是由癌细胞引起的,还是因为鱼。
他倒是更希望因为鱼。
牛轧糖不懂他对鱼的恐惧,第二天仍然把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扔在了枕头上,鱼血落入口中。沈慈在强烈的鱼腥味中睁开眼睛,被呕吐物呛住了。
差点死于窒息的沈慈面对一无所知的小猫咪,去买了一个他从前不会买的猫笼子,并把花园里的锦鲤池填平了,为此,他给房东支付了二万块。
牛轧糖不适应被关起来的生活,夜以继日地喵喵叫个不停。沈慈不得已把笼子放到了后院,关闭了门窗。牛轧糖很快出现了抑郁情绪,不再进食,活活饿死了。
牛轧糖的死亡带走了沈慈部分生命力,他虽然没死,却和死了差不多。
例行复诊的一天,大夫惊喜地对他说:“虽然很奇怪,但毫无疑问地您的癌细胞停止了病变,或许您的身体产生了抗体,这对治疗癌症有特殊的作用,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研究,只是基础的医学研究。”
虽然是商量,但医生却不容拒绝地限制了他的自由,很快,他被转移到医院地下,这里有一个看上去年代久远的地下实验室。
“这里是上世纪的研究所,因为某些缘故被废弃,医院就是建立在它的遗址上。”
说什么听出了潜台词,意思是这里进行过非法的科学实验,医生却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了他,意味着他不可能出去了。
“你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给你办理住院手续的人是奇寰,奇寰只是个普通人,加上你的遗嘱我们已经放在了显眼的地方,他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绝症,唯一的精神依靠小猫被情绪失控的自己失手杀死,留下遗嘱消失不见,意味着什么无需多想。
“多谢你,连扫尾工作都替我们做好了。”医生和蔼地笑着。
沈慈极为愤怒,他砸了不少东西,像穷途末路之兽,很快他被强壮得像熊的护士捆上束缚带绑在了床上,还顺带插上了导尿管。
被注射了镇定剂后沈慈不再吵闹,护士推着小车离开,他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这不对劲,他想,太离谱了,事情发展的太离谱了。
……
“齐博士。”离宗递给齐麓一张干净的手帕,“接下来怎么做?”
“目标的意识非常顽强,还没有找到突破口。”齐博士盯着罐子里浮浮沉沉的人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些年我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目标。”
“会不会是我们失误了?沈慈只是个普通人?”助手说。
齐麓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实验已经进行到这里你还在说这种话,的确,目标的类人等级是我见过最高的,甚至因为他数据库需要一些修改,但作为科学家的我们不能对自己所做的事产生怀疑,不然……”
齐麓收回目光,对离宗说道:“目标是你亲手捕捉的,你确定没有漏下什么情况吗?”
记忆闪现,离宗说,“我确认每一个细节都抄录了下来。”
齐博士沉吟道:“测试已经进行了十个月,目标也刷新了我们实验室的记录,再有二个月宽限期他就要被洗去记忆释放了,根据常识法外禁令我必须遵守。”
“而且,目标如果被判定为人类,你和我都会受到裁决所的审判。”齐博士叹了口气,流露出几分萧瑟。
离宗表情不变,作出了决定,“我申请精神体进入目标的潜意识,进行下一次测试。”
齐博士严肃道:“人的潜意识比宇宙还要广袤,稍不注意就会迷失其中,之前也出过数次实验事故,这样做,可是要签……”
话没说完,离宗就把死亡责任豁免协议书放在了他面前。
“我是他的追猎者,我亲手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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