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慈回到病房，冰冷的护士和冰冷的打饭大妈让他心情更糟糕了，护士盯着他吞下抗抑郁药片，在他问是否会有副作用影响治疗时，护士机械地说“反正不会更糟糕”。
这家医院该不是想骗我的钱吧？沈慈想。
他刷到过一个电影，一家外国医院为了从患者手里榨干最后一分钱，把已经脑死亡的病人放在抢救室里抢救了几个小时。
他盯着手心里的白色小药丸，说不定是面粉做的呢。
他没有吃今天的药。
他把药藏在了枕头底下，晃晃悠悠地去打饭。
[·模拟情景A--103药品藏匿，偏差值0.23%,模拟通过，不再进行下一次模拟→是。]
比四百米跑道还大一些的食堂里坐着零星几个吃饭的人，他们打着一样的饭菜，沈慈瞄了眼看向橱窗里的饭菜，原来只有这几个菜，他皱起眉，这么大的餐厅只有几样菜实在不对劲。
一个圆滚滚的厨师忽然探出头来，大勺敲了敲玻璃，喊道：“上菜！快到饭点了。”
乌拉拉十几个工作人员端着十几盆大锅菜出来。
原来还没到饭点。
他挑了几个菜，狐疑地看向神情麻木的打菜阿姨，手没抖。这很不科学。他从来没遇到过手不抖的食堂工作人员，不仅没减量还给他加了半勺。
吃完饭，护士从人群中精准地定位到了他，“该吃药了。”
今天是一把红绿相间的小药丸，沈慈眉头拧得死紧，不想吃。
护士盯着他吃了下去，还一反常态从帽子里拿出一瓶没有商标的蜂蜜水。
沈慈狐疑地接过，“……谢谢？”
吃完药，他像从前那样去了病人活动中心，按照预报今天会有一个相声剧团来义演，活动区已经来了不少人。
他刚坐下旁边的病号就凑过来说：“咱们这要过来一个新的大夫，你听说了没有？好像是高薪挖角来的主治大夫。”
病号这句话就像触动了什么开关似的，周围几十号人同时开始讨论医学，好像一个个都成了所患疾病的专家。
身边的病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给你、给你吃……”
“……”
周围所有人又都诡异地一顿同时开始讨论新主治大夫医术多高明。
病友牢牢握着他的手腕，挣脱不得，现场陷入了某种群体癔症，可以命名为“新主治大夫狂恋病候群”，还没见到人，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沈慈脸色苦闷地吃掉大把药片，“之前的护士呢？她怎么没来？”
新护士，“她老家的男朋友做玉石生意赚了钱跟她求婚了，昨天晚上她辞职了。”
“我记得她好像没男朋友？”
“哦，她可能想出轨。”新护士刻薄地说到。
沈慈只是没话找话，他对原来的护士没什么印象，大众脸……头又疼了起来。
“新主治大夫快要来查房了。”护士告知完去下一个病房了。
沈慈腿上盖着被子，手放在膝盖上，他面前是雪白的墙，墙上挂着一个三角形的钟表，是绿色的。
“昨天好像不是绿色的？是棕色？好像也不是三角形，奇怪，怎么忽然多了一只钟表，原来有钟表吗？”
此时，走廊里传出“哒哒”“哒哒”鞋跟踢在地板砖上发出的有规律的声音，高跟鞋或者加了钢板的皮靴？
沈慈默然地盯着40cm的地板砖，直到一双毫无亮点的黑色硬底皮鞋出现在他面前，不仅鞋底硬，皮革也很硬，鞋带过长……过时的黑色皮鞋，针织麻灰袜子，裤脚的褶皱没有熨烫整齐，这个新来的主治大夫一连踩中了他许多个雷点。
皮靴在他面前停下来，沈慈抬头去看，是个男的，公的，雄性，两个鼻子两张嘴，四个眼睛……
“我是新来的主治医师离宗，你以后归我管，还记得你得的什么病吗？”
“癌症。”沈慈叹了口气，“晚期。”
新主治说：“沈先生，你没有肿瘤。”
“你出现了幻觉，病情非常严重，初步诊断是妄想症。”
沈慈抿着嘴唇，哎嘿，他像是那么好骗的吗？
离医生提供了一段录像视频，视频里他在活动室和其它人一起看艺术团慰问演出，忽然他惊恐地站了起来，大声呼喊什么，并迅速钻到了桌子底下，医护人员试图把他拖出来还被袭击。
“沈先生，很快你就会忘记现在，继续沉浸在幻觉里。”
沈慈抱着膝盖，目光茫然地盯着被罩细密的蓝白条纹，他疯了？
“请你下床。”
沈慈无措地站在窗户根下，看着离医生和护工掀起床垫，床垫下密密麻麻的都是药片，他抬起头，收到谴责的目光。
“每次护士都盯着我吃药！”他摇着头，“我记得很清楚。”
离宗让护士把手套摘下了，清秀小护士细白的手内侧赫然有一个新鲜的牙印。
“每次护士过来送药你都会攻击她们认为她们想害你，你还砸烂了病房里的监控……”
观看表演的过程其它病人心情都显得愉悦，唯独他浑身紧绷神色阴沉，每隔几秒钟就警惕地看向四面八方，而从上帝视角看周围并没有怪物。“
根据前主治医师齐医生说你在遭遇人生的重大变故后精神受到了重创，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否是真实的，你觉得自己身处楚门的世界，而我们都是群众演员，”离宗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我的片酬应该比齐医生高吧？”
“奇医生？”
“奇寰，他是你之前的主治大夫。”
沈慈的头又疼了起来。
离医生他示意护工搬一把椅子过来，像是要深入交流。
护工搬来椅子后关上门走了，离医生用消毒纸巾把凳子擦了又擦才坐下来，打开备忘录，扭开钢笔帽，刚要把笔帽扣在钢笔上，就见沈慈手指剧烈地抽搐了下，
“怎么了？”
“……”沈慈知道他一瞬间的反应不正常，“没什么。”
“沈慈先生，我是你的主治医师，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情。”
沈慈这才抬头看他，“我不喜欢笔帽扣在笔杆上，非常不喜欢。”
“人都会有一些小怪癖，能想起来你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这种厌恶的感觉吗？”
医生轻柔的嗓音让他有片刻的恍惚，“我记不起来。”
“这很正常，没人能记住生活的全部细节，”离宗循循善诱，“我选择成为医生是因为有小时候住在贫民窟里，家里的老鼠比人还多，每天拍死的蟑螂比手指还多，洗手池扔着脏碗和内裤有时候也兼具厕所的功能，经常几个月交不上水电费，洗衣服只能去公园的水龙头接水，因为衣服很脏，小朋友们都在老师的生日送上礼物拥抱老师，老师抱住了每个人唯独无视了我，”
离医生抚摸着没有一丝皱着的白大褂、衬衫和裤子，“从那以后我就变成了让人讨厌的洁癖，我喜欢消毒水的味道，这是我成为医生的原因之一。”
说完，离医生盯着沈慈，等着回应。
沈慈嚅嗫道：“离大夫，医院一点都不干净，病人会呕吐会失禁、毒素活跃，医生碰到这类情况比普通工作要高太多了，如果是我可能会选择成为深山老林的护林员或者孤岛灯塔上的守望者，”
他没注意到离宗的神情已经变了，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洁癖者最不应该从事的职业就是医生。不过，还是谢谢你愿意编故事安慰我，离先生。”
[·模拟情景A--693，次数1.】
场景陡然变换，医院消失，颜色从鲜活变得暗淡，事物陡然倒退，唯有离宗不动声色，大约千分之一秒的时间，群演们换上了更为保守的衣服，护士的短裙都换上了裤装。
“让开！儿童急诊！”
外面下着大雪，厚实的被子遮住大门，抵住暴风雪的肆虐，外面能见度不足五米，电视台播着暴风雪预警。
“儿童急诊！来个人！”
离宗看了眼急救车上的病患，轻轻一抹胸牌，就从精神科转到了儿科。
他握住推车把手说：“我来。”
“离大夫，患者五岁，有先天性心脏病史，预约下个月做手术，二十分钟前忽然呼吸困难。”
病床上的沈慈幼年体戴着呼吸机，小小的胸膛起伏几近于无。
“真是个小可怜。”离宗推着推车慢悠悠走向急诊室，急诊室大门关闭的瞬间，外头静止不动的人们忽然又开始了活动。
沈慈小朋友今年五岁，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没上过幼儿园，父母因他离婚。沈慈小朋友由姥姥抚养，不久之前姥姥生病了，记忆力不如从前，没有提醒他吃药。
“姥姥真过分啊，如果不是她生病了，沈慈小朋友也不会住院对不对？”
抢救结束后生命力顽强的沈慈小朋友睁开了眼睛，陌生的场景让他有点惊慌。
“不许哭，这里没有哄你的人。”
儿科医生离大夫恐吓道。
“姥姥真坏，是不是呀？”
沈慈有些茫然，他胸口有点疼，刚刚被电压器压过，“姥姥……坏？”
“是呀。”离宗诱导着，他的行为不违反规则。
沈慈笑脸皱巴巴地，高烧脱水让他的嘴唇看起来像冻裂的后脚跟。“姥姥不坏，姥姥照顾小慈，给小慈包饺子，饺子好吃，我爱吃饺子。”
“姥姥在哪里？这里是医院吗？我生病了吗？你是医生吗？我会死吗？”
离宗抬起头，捏了捏鼻梁，他五岁时都见血了。
他看向模拟通报[偏差值0.05%,完全符合五岁幼年期人类行为语言。]
离宗呵呵笑了，他小时候可没见过这种蠢笨的五岁人类。
“我要住院吗？要住多久？姥姥说我很快要做手术了。”
离宗：“但是手术很危险。”
由于二人的身高差，沈慈小朋友不得不费力地仰视离宗，困惑反问：“危险？”
“没错，手术、尤其是心脏大手术非常危险，你年纪还小不能亲自签署手术同意书，对心脏手术也不了解。”
沈慈看着他，眼神纯粹，“嗯……医生叔叔我想知道有什么风险，会死吗？”
“虽然按照规定我要骗一骗你，但谁叫我是个大好人呢，你的手术风险评估在这里，”离宗从文件夹取出一张纸，“你已经认识数字了吧，在这里。”他指着风险后面的一行小字，“死亡风险70%，不建议手术治疗。”
或许是联系5岁小孩理解不了，好老师离宗掰碎了揉碎了给他解释，用上了毕生的耐心，还调动了手术现场的教学视频。
视频里赫然是个和沈慈有五分相似的同龄儿童，死在了手术台上。
看着还没关闭的胸腔里不再跳动的心脏，沈慈小脸煞白。
观测窗前守着的研究员瞟向齐麓：没看出来，这也是您教的？
“这么看上去沈慈没问题啊，可以解除对他的监控了。”
“十个月的观测时间太久了，如果不是——”这人忌惮地看向观测窗里吓唬小孩的离宗，“还有一大笔赔偿。”
的确，如果不是离宗坚持，将三个月的观测期延长到现在，观测结束后如果沈慈不接受赔偿协议，有得扯皮了。
这笔赔偿得由研究所的经费支付，全世界有四位数的研究所，抓捕异种的数量作为经费分配的条件之一，而上一年度齐麓研究所一无所获，导致今年的经费紧张，而离宗一个人就独占了百分之三十。
“模拟有问题！有人入侵！”
观测窗开始了高频闪烁，加速了数十倍的画面高频闪烁，观测窗忽然雪花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