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医院对沈呰来说就像是迷宫，他藏在其它病人的床底下，看着急匆匆的人们飞快走过，一直到半夜都没人发现他不见了。后半夜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他从医院逃走时值班的人正打着瞌睡。
畅通无阻地逃出医院，小小的心脏跳动得让他感到难以呼吸。
医院外又是个崭新的陌生世界。
在五岁的沈呰眼里，世界只有家里和医院，他对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完全茫然。
小孩惧怕手术，尤其是被心怀鬼胎的恶劣成年人恐吓了一番后更是一秒都呆不下去。
此时深秋，穿着单薄病号服的小孩趿拉着不合脚的大女童公主鞋茫然极了。
要不回去？
正在这时，忽然有个高高壮壮的人从背后抄起沈呰就走。
研究所
沈呰的观测窗几秒前忽然雪花一片。
等技术人员紧急修复了屏幕后，众人发现沈呰早已不知所踪。
柯榛乔抱着拐来的孩子一路狂奔，电子音红光高频闪烁，奔跑了小半个小时后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忙松开手低下头看沈呰小朋友有没有被捂死。
沈呰小朋友明显还很懵，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蓄满了眼泪，要掉不掉的。
他被拐卖了！
要被卖掉给山村里的老光棍当媳妇了！
“别哭哭了！”柯榛乔赶紧劝哄，“要是被发现了你又得被抓回医院，你也不想被抓回去吧？”
“叔叔，你是谁啊？”
“叫谁叔叔呢！我才二十二岁！”看着小孩一脸不信柯榛乔解释道：“我只是有点成熟。”
“狼外婆也是这么说的。”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记得狼外婆。
柯榛乔有些头秃，他一直在医院附近打转就是为了伺机跟沈呰接上头，可头是接上了，接口却是MicroUSB梯形接口。
“你要带我去哪？我要去找我姥姥。”
“那不是你姥姥，你姥姥早死了。”
柯榛乔急说，小孩悬而未坠的眼泪扑棱棱全掉下来了，赶在他大哭之前柯榛乔一把捂住小孩的嘴。
“啊啊啊！”沈呰小时候是这种性格吗？他有这么爱哭这么蠢的吗？
二十分钟后柯榛乔抵达目的地，这是一座经久无人逗留的化学涂料工厂，用来生产高性能涂装材料，随处可见的大块各色涂料凝结块，曾经废弃后被喷上各种彩绘的墙壁也已经剥落了颜色。
柯榛乔一手抱着小孩单手爬下生锈的梯子，最后跳进潮湿积水的负十二层地面。
通道亮着灯，走廊尽头堆了一些几十年前的杂物，一摞铁皮桶、巷子上坐着一个低着头穿连帽衫的人。
“这个小孩就是沈呰？这么小一个能顶什么用？”
“虽然他还小但你知道吗？沈呰第一次被通缉就是在八岁，喂，你现在几岁？”
“……五岁。”
柯榛乔：“听见没，已经五岁了，他半只脚已经踩在通缉令上了，只等一个时机，再说他也不是真的只有这么一点大，虽然没有记忆但犯罪的本能还在啊。”
坐在破旧铁箱上的连帽衫终于纡尊降贵地跳下来，嫌弃地瞥了眼摔了个屁股蹲的小破孩，掐住腋下把小孩抱了起来，“他该不会还要吃奶吧？”
柯榛乔看了眼对方连连帽衫都撑得起来的身板，随口敷衍，“哪能啊，一般一两个月就断奶了吧。”话音未落他就看见小孩一边默不作声地掉眼泪一边隔着布料叼住了什么……
他往后一转，当做无事发生。
原缠咬着牙把小孩的嘴掰开，拎着衣领丢进铁皮卷桶里。
“我们好不容易才躲开白蛇的追踪沉入深层领域，为了这么个小东西，”他后脚跟踹了下铁皮桶不满地说到。
柯榛乔瞄了眼原缠胸口的小片水渍正色道：“沈呰还真是我们破局的关键，他在二十年后主物质位面的代理者，如果没有他我们的世界会变得更加危险不可预知，作为和野兽公司之间的桥梁我们必须保护他的安全……从彩色片（CSEP)手中保护他，根据损毁复原的调查显示追猎者离宗对沈呰进行了长达25个月的监视，违反了彩色片内部多项规定，我们来此的目的是在不破坏过去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维持沈呰精神阈值的稳定，减少对人类的憎恨，不能让他成为20年后的样子。”
“所以你刚刚的行为对沈呰的幼年记忆造成了伤害，我希望——”
“等一下，我们这是在他的童年模拟程序里，又不是真的在他年幼的时候。”
柯榛乔：“还有一年他就要觉醒了，不能忽视任何刺激到他情绪的细节。”
他顿了顿说：“你也不想二十年后弥蔁当孤儿吧？”
威胁简单有效。
原缠把幼龄代理者捞了出来，铁皮桶里都是灰尘和涂料，小孩变成了花猫脸，正三分畏惧七分好奇地看着他。
原缠：“……”真的是那个沈呰？
比起原缠这个新人雇佣兵，数次前往过去的柯榛乔已经是经年老手了，他熟练地布下重重机制防止白蛇找到安全屋，又故布疑阵争取更多时间。
柯榛乔，“先带他下去改装，白蛇最慢会在五个小时内找到我们，这里不能呆太长时间。”
他看向已经蔓延到手肘上的怪异疤痕低声说：“这一次绝不能失败。”
·
修复只需要三分钟，可就是在这三分钟沈呰竟然消失了，齐麓博士面色微变，同时联络上离宗，离宗也正好接通了视觉。
他急速奔跑在时间停滞的模拟空间中，这些模拟空间从外面看上去是蜂巢形状的气泡，无数个模拟领域都在统一的半位面里，领域和领域见由不固定的传送管连接。
“博士，是我。”能在模拟领域保留记忆十分消耗精神，离宗却没显示出疲态，“我已经申请了调动白蛇部队的权限，最坏的情况，我将控制半位面15%的白蛇，我有预感，沈呰是我遇到过最难缠的异种。从他身上我们能得到前所未有的情报，只他一个人就能抵消前面所有的投入……潜入深层领域为了救援沈呰，他的重要性远超我们想象，他极有可能是入侵的异种的核心人物，博士，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失败。”
齐博士被离宗说动了，“我将我的权限赋予给你，你能调动的白蛇不止15%，而是30%，放手去做吧，别让异种跑了。”
模拟领域和物质世界几乎没有差别，不同的是有些生物是量子生成的低级元素画面，而另一些高智能、承担关键位置角色的则是半位面的本土生物白蛇，这些单基生物通体呈银白色，有着模拟任何物体的能力。
离宗获得权限后，只见医院到处流出银白色的液体金属，一些手术刀、金属架子快速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人形、一些医生、护士、病人也褪去了人类的伪装，变成了浑身散发着银色金属色泽戴着统一弧线面具的半位面生物。
“封锁医院。不，封锁整个领域。”离宗决断道。
而他耗费了巨额资金构建的模拟领域，是沈呰出生的城市的阴影。
命令过后这个为了沈呰存在的城市为了追捕他急速运转了起来，所有的广告都变成了沈呰的通缉令，元素人形画面通通消失，整个世界寂静极了，人类、动物、甚至风声都消失了，但是很快白蛇追击部队的声音充斥了整个领域。
这一批通过外界之门来到本物质位面的不仅原缠二人，他们一共有50人，降临在本世界的各个地区，原缠和柯榛乔运气逆天直接投放到了沈呰的出生地，而早在之前数千次的越界中积累了无数情报、再加上未来先觉条件才有了柯榛乔一举带走沈呰的行动成功。
哪怕中间少了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可能。
原缠把便装好的沈呰抱了出来，他们都变成了怪模怪样的白蛇，每一次离宗都会删除所有生物，将这个领域变成沈呰一个人的牢笼。伪装成其他人立刻会被侦测到，因此他们决定冒险伪装成白蛇。
伪装计划执行的过程也非常艰难，数次，他们的人来到过去不是为了救出沈呰而是为了得到白蛇的尸体，回到过去再进入危险的半位面，这个过程死去的人数以千计他们有的被白蛇杀死，有的迷失在模拟领域中异化成怪物、有的被彩色片抓住进行实验。但是能够挽救未来，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只要过去被改写了，牺牲的人就会在未来复活。
柯榛乔也同样伪装成了白蛇，现在他们看起来和真的白蛇没有一点区别。
“白蛇靠脑电波交流，语言非常简单，预设程序会解决这些问题，好了，让我们这些沙尘融入流沙之中吧。”
地表，以医院为中心汇集在一起的白蛇数量堪称恐怖，在主物质位面发现这个半位面之前白蛇的数量就超过了半位面容载的极限。
生物到了这种地步只剩下互相吞噬一条道路，而主物质位面通道的打开让白蛇们有了喘息的机会，生存繁殖服从写进了他们的基因里。
“你们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人，抓住他！”
白蛇们得到命令如潮水散去，看着这些绝对服从命令的生物，离宗忍不住赞美道：“我从前并不相信有生物能比狗还忠诚。”
半位面的天空恢复成了灰白色，一切有色彩的逐渐变成白蛇皮肤一样的灰色，柯榛乔在白蛇群中冷汗直流却强做淡定，幸好，技术开发局没糊弄他，这玩意的皮真的管用，白蛇的脑电波以每秒数以万计的数量传递着信息，一个两个，数个白蛇经过他身边都没有发现异样，柯榛乔强松了口气。
他联络原缠道：“可以出来了。”
因从没观测到白蛇的幼年体，技术开发局和情报部门默认白蛇都是幼年体型，所以给沈呰提供的是成年版的体型，白蛇身躯高大，基本都在两米五左右，沈呰被包裹在里面像是驾驶机甲。
沈呰坐在生物装甲里好奇地摸来摸去，原缠为了这次报酬丰富的任务特意联系了一次性操控两个装甲，他见小孩还乖巧，就移开了目光，不远不近跟在柯榛乔后面模仿着白蛇的奔跑动作，搜索异种的身影。
“这一次这群蠢货注定一无所获，就是因为这些过去的当权者如此愚蠢，未来才会变得那么糟。”
他出生的时候世界已经很糟糕了，极端温差，十级以上的风暴地震海啸每年数次袭击陆地，融化的冰川吞噬了一半的陆地，变异的生物极具威胁性，人类在所剩不多的陆地上艰难残喘。
而就在这个时候野兽公司来了，这群驾驶着科幻宇宙飞船，撕开空间裂缝，这个文明程度比他们高了三四个等阶、宇宙中臭名昭著的集团露出了獠牙。
这个臭名昭著的集团贩卖一切能贩卖的，星球、未免、生物、灵魂、物质、反物质等等。
而沈呰个人的价值比主物质世界还要高。
“坐稳，不要乱动。”原缠对传闻始终报以怀疑，他能从废土爬上去时沈呰早已成名多年，是他努力十辈子也见不到的大人物，大人物嘛，传闻自然如星海量。
也是传闻，野兽公司有个来自更高文明等阶的升物能够将生物的价值数字化，他们检测出沈呰的绝对价值，为了获得他愿意将主物质位面交给沈呰代为管理，然而，沈呰对人类的好感已经被长期的酷刑式监测消磨殆尽。
而于此对应的是事物总是不可避免地朝着混乱的方向前进。
这也是野兽公司预见的，世界毁灭的进程已经无可阻挡，所有人类都将迎来灭亡。
——唯有沈呰。
在这个毁灭与疯狂同在的世界，他即是唯一的救赎。
为了百亿人类的命运，数万人、数十万人前仆后继的奔赴死亡的过去，那些时间线的拓荒者们极大多数死于、失踪时间乱流，如此千次万次后，才有了原缠的无误降临正确的时间线。
“为了人类。”
他默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