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上。/
【好好学习也好好写情诗的穿越小太子×偷偷画了一箱人家画像还不敢告诉人家的邻国世子哥哥】
*1V1\双向暗恋\BE\第一人称
注:本文主角署名的诗和歌词均为作者原创瞎写,不可转载和乱改著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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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被迫的,其实我心甘情愿。”我很想像话本里的主角那样爽快的干下那杯酒,但因为是第一次喝酒,我还是被呛到了,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说话就这么被迫带上了哭腔。
我伸手指着月亮,一边落泪一边笑嘻嘻说:“看啊,今晚月色真美。”
我在九岁那年,做过一场大梦。
梦里我成为了史书上一位不大熟悉的盛世帝王,课本中有名的天之骄子。
梦里,我经历另一个人的出生、成长、一切……包括他的死亡。
梦里,我得遇一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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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那天晚上,夜幕早早落下,妈妈抱着我坐在疗养院的小床上,温柔的声音飘下来钻进我的耳朵里。这睡前故事大约是她随口编的,说两句就要停下来一会儿,好似在思考后续如何安排。
我垂了眼看床头柜上玻璃瓶里几支白天摘的石榴花,伸着手指过去,妈妈就抽一支让我捏着。
故事里又是花仙子又是萤火虫的,像是女孩子听的,我不太喜欢。
我今年九岁,因为特殊原因没能去学校学习,可也是受了隔壁房间姐姐悉心教导了几年的学生,识字读书什么还是会一点的,也看了不少印着花里胡哨插图的儿童故事书,已经有了自己的偏好和审美,对这个东拼西凑的“拼图”故事并不大喜欢。
不过今天有些困了,而且故事是妈妈讲的,这样又轻又柔的声音,除了隔壁瑶瑶姐姐,九岁的我想,这世上也只能是我的妈妈才能有了。
我低头把花捏到眼前来看,不料竟然看到花心里躲着一只浅褐色翅膀的小虫。
我立刻将动作放得很轻,小虫没有飞走。
“这个就是萤火虫了。”妈妈突然这样告诉我。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继续发问,故事很快接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起来,却不太能确定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不是故事里的一部分。
好困好困……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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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尖细的嗓音很是难听,我本想瘪瘪嘴嫌弃一下算了,未成想竟那么容易就高声大哭起来。紧接着,忽觉身上一暖,又一凉,淅淅沥沥的水声清晰极了,成帘状迅速落下,相互撞击。
我边哭边艰难的睁开眼,看见一张挂满喜色的女人的脸,皱纹横生,不过好在还算干净,我努力从没有眼泪的干嚎中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嗯,瞧着大约有个六七十岁了。
女人飞快的用早已准备好的锦被裹住我,捧起来便健步如飞,没几步又“噗通”一声跪下去,连带着我也是浑身一震,却终于让我看清了眼前,天蓝花草青,还有一位乐呵呵的小哥哥向我伸出手。
咦?我这是变成小婴儿了啊喂?!
我一愣,立刻忘记了继续这场没有眼泪的干嚎。
“唉?皇儿一见到朕就不哭了?”小哥哥……不不不!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太可怕了,这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哥哥大概……竟然…是我爹!
我小爹爹颇有些小心翼翼的让指尖在我皱巴巴的小脸上划过,疑然的语气中掺杂着些许惊喜。
他一点儿也没嫌我这刚出生的小娃娃丑。
女人同报喜的太监对视一眼,立刻顺着少年的话奉承起来:“回陛下,想是小皇子见到父皇觉着亲近,高兴了就不哭了。”
我不由得被这耳熟极了的台词听的笑起来。
心想,好像以前陪妈妈看的的电视剧哦。
“陛下快看呐!小皇子笑了。”太监适时的附和道。
小爹爹惊喜极了,张开双臂一刻也等不及得来抢我:“快让朕抱去让皇后也看看。”
我立刻又被送进新的怀抱,又是一阵颠簸,我便看见了一张绝美的面容,只是发丝稍有些凌乱,脸色也苍白,疲惫的睁不开眼。
却引得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极像妈妈的模样。
她同我的妈妈几乎一模一样,又要年轻很多,比隔壁的姐姐还要年轻。
的确,和康六年,生下皇长子的谢沁皇后,也就是我今后的小娘娘,当时仅仅只有十五岁。
“朕早就想好了皇儿的大名,就叫沂!陵沂!”十六岁的小爹爹自顾自的对着虚弱不堪的小娘娘絮絮叨叨起来,“皇后,你累了便不用说话,听朕讲予你听,朕要封沂儿为皇太子……”
陵沂?我忽听见这样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晚饭前隔壁瑶瑶姐姐刚和我讲过启朝时期的历史,领着启朝走向鼎盛的启明帝便叫陵沂,《文史通鉴》中记载:“和康六年,启明帝降生,天降祥瑞霞光,绯红似火,有喜雀绕梁三日,得名沂,字三思;三月能言,一岁通文,两岁能文……”
当时我就觉得这多少有些扯,还和隔壁姐姐合起伙吐槽了一通,可依现在的情况说,若是陵沂一出生便带有九岁小孩子记忆的话,就算有身体发育不全的先天限制,对于现在不清情况,极想与外界沟通的我,只要努把力,能言通文什么的,比其它小孩可是容易的多的!
当然,不包括带领启朝走向鼎盛,到底只有九岁,我还没这样大的能耐……
不过……
不再干嚎的我撅着嘴看看对着母后絮絮叨叨、一脸心疼的父皇,又努力歪过脸去看床榻上虚弱的母后。
后者正闭着眼休息,时不时用那竭力了的声音“嗯”一下,而前者的注意力也完全不在我的身上……
不应该让新生命拥有多一点的注意么?说好的皇长子,要封太子的来着?只是为了讨好老婆才说的对么?!
陵沂:“……”
果然我只是个意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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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康十五年,太子陵沂九岁,也是我穿越来的这儿第九年。
和康十四年中,南北两国边境摩擦,国土面积仅启北一个洲的觐南国大约是冲动,小事化大,大张旗鼓声称调动了全国兵力,向启北宣战。
边境守将看着对面大将骑着高头大马,梗着脖子瞪着眼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终于舍得掀开眼皮瞥上一眼。
打发了猴急的敌军大将,大将军与饭桌对面的副将对视一眼,终于算是磨磨蹭蹭拟了折子递去京都,后以边防储备军敷衍抵抗,一直未提出要增援。
七月后,终因国力悬殊,觐南军支起了白旗。
启北传捷报入京。
十五年初,太和殿内。
我父皇听完捷报那当真是大吃一惊,足足一炷香都未曾想起有这么件事。
他端坐在上,垂着眼四下一扫座下大臣,见个个低着头恭恭敬敬,并未有人发觉他的失态,勾勾手指招来身边的大太监福安,耳语几句,得知确有其事,便随手将赏赐及后续收尾安排等事全权交付。
此事于这日的早朝,尚且不如为新科状元郎寻何差事重要,轻飘飘一笔带过,所有人以为就到此为止了。
却忘了觐南曾集全国之力,自然对此极其重视。
觐南国见势不利,立马提出想与我启北国和好,于是刚下了战场的两军将领热茶还未喝上一口,便又被京中催着出面协调。
两边大将军你死我活了大半年,一见面就互相翻了半个钟头的白眼,最终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对各自主子多变性情的无可奈何,当即一拍即合,将矛头指向了各自的主子,两杯暖酒一下肚,便毫不犹豫的将自家主子后宫里年纪合适的娃娃交代了出去。
启北作为战胜国占点便宜,只是叫十二岁的岁安公主陵寄宁收拾东西上了车,并未明说“和亲”,大约可以等再大些选个适龄的觐南皇室子弟嫁了。而战败的觐南——
则是祭出了同样十二岁的…呃………
…皇太子。
明华。
九岁的我没法明白觐南国这奇怪的做法,因为觐南和启北不同,在那里,无论王侯将相或是平民百姓,有了继承的长子便不可再有次子,也不可再寻由头新娶小妾。
这一做法原是防止王家或是富人家的儿子争家产手足相残……
但现在……
现在我更加不理解了,很显然,我的父皇也是。
我父皇气的不行,听说觐南的世王也是。
两国皇帝听完各自属下上报的最终决策,两眼一黑,抬头隔着几千里的距离遥遥相望,连对方的眼睛都没看着,便准确无误的感受到了对方与自己相差不远的巨大无语,就差当场烧了手中的折子去点个震动京城的大炮仗解气了。
说,当初是哪个混账东西没事和人家打架的?凭什么要我家闺女(儿子)给你解决后事儿?!
座下大臣纷纷左右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想道:
陛下啊,那揪着点小毛头不愿息事宁人的好像……就是您。
和康十五年,磨磨蹭蹭小半年的觐南太子……哦不,现在该叫世子了——明华世子的先行使臣终于是到了启北京城外了。
这日早朝,突有消息传来,明华世子马上要到城外了。
从小被太傅夸赞到大的小太子陵沂,嗯也就是我,我积极的向皇帝举荐自己前去宴京门迎接觐南世子,父皇早朝前刚派人传了话来吩咐我,此时不过是我父子二人对演罢了,他自然欣然应允。
“殿下,”我前脚跨上马背,东宫总事女官阿楼后脚便步履匆匆的跟了上来,恭恭敬敬奉上一枝刚刚剪下来的石榴花枝,对我说:“这石榴花儿是窃方才去皇后宫里采来的,听闻觐南人特别喜欢花,殿下带一支去。”
我伸手接过,下意识地放去鼻下嗅香气,忽然想起石榴花开时我的生辰也快到了,不由得高兴起来,随口赞道:“还是楼姑姑想的周到。”
我听的多了,大抵真的明白了一些,父皇有意让我与觐南世子交好,对于阿楼的做法自然明白的很,当然愿意接受。
不愿意也得接受。
其实我讨厌死那个还没见过面的明华世子了,就他换走我唯一的同母皇姐,我比父皇生气多了。
小破地方的世王的儿子,怎么也配叫太子?也配换我皇姐去和亲?
于是我面上应着,私下里和我太医院的好朋友谢文亨合起伙来骂了他好久。
当然,大部分时间是我一个人在发牢骚,谢文亨几次想打断我向我普及这个狗屁质子容貌如何昳丽,都被我满不在乎的怼了回去。
时间拉回昨日,皇宫太医院中。
谢文亨正给我添油加醋讲完和亲的前因后果。
我听及将军报上议和结果,是用我的皇姐换觐南的狗屁太子,手掌握拳捶在矮几上,各路瓶瓶罐罐们当即虎躯一震,叮呤咣啷好不热闹:“觐南国土区区五百里,全国之力尚且不敌我平常边境守军,怎敢吃了败仗还有颜面开口要我皇姐去和亲?”
路过的药童纷纷投来目光,不明所以,只大约都在心中疑然:太子殿下看着中气未损,哪里像是生了病的,无事跑太医院来撒什么火?
“哎呦,太子殿下息怒,你且听我说完。”太医谢文亨手忙脚乱接住滚下去的药瓶子宝贝兮兮的摆回原位,安抚我说:“今已是春分时节,气候渐暖,算来明华太子……”
“嗯?”我不悦的打断。
谢文亨忙捂嘴,颔首低眉在自己脸上轻拍两下,陪笑说:“世子,明世子。我该掌嘴。”
后又继续道:“算来明华世子这两日也该入京了,太子殿下早朝时应该也有所耳闻。据说啊,那明世子同岁安公主一般年纪,长得可是惊为天人——”
“谁要听你讲这个?我皇姐可是一等一的好看,我这等年纪便见过她,今世会稀罕美人?”我听得烦躁,随手抄起一罐谢文亨的宝贝,剜出一丸在手里捏碎,“父皇竟还有意让我与他一同听学,什么交好不交好,世子不世子?胜者为和而亲,他们败将弱国——质子而已,还不是我父皇给他面子,把前些月归乡的老尚书的府邸修缮了给他住?我倒懒得和他周旋。”
语气里明显的不情愿,比方才谢文亨学的更加饱含情绪。
谢文亨不赞同:“男子俊美和女子娇俏怎能一概而论?”
“比你好看……不对不对,”那时我赌气般的,喃喃自语:“是个人都比你好看。那明华能……嗯,能比我好看?”
我真的是难得自赏一次,谢文亨无端被辱了相貌,仗着和我交情好,大着胆子回怼:“那自是!人家美名远扬到我们启北的京城来了,殿下的相貌至今有几人夸赞过?”
“谢文亨!”我低声怒吼。
实在是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夺了他的瓶瓶罐罐扬手就要摔出去,不等谢文亨拦,平日里走到哪跟到哪的内侍福全就跌跌撞撞冲进来,逮着我便是一顿上下左右大惊小怪的乱摇。
“殿下殿下,殿——下——!”
吵吵的我耳朵疼。
“干什么!”药瓶子被我重重垛在矮几上,我冲他吼道:“放手,有话好好说。”
谢文亨七手八脚揽住矮几上的一干瓶瓶罐罐,确认无事后还浮夸的捧着当做孩子哄。
可接下来福全的话让上一秒还和太医争个无关紧要的美丑的我彻底淡定不下来了。
“太傅听闻您装病赖在太医院同谢太医说乐,拿着戒尺说要亲自来抓您回去读书!”福全睁着一双眼,扑在我的脚下,一番话说的跟号丧似的。
不过也成功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太傅霍仲丘,老头子今岁耳顺之年,脾气确是越来越暴躁,又教过我的父皇陵升,曾贵为帝师,如今又做太子师,我不敢明着忤逆。
欺瞒着忤逆的事儿我做的多,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
我是好学生,还从未真的被太傅敲过手板,也正因为这个“从未”,第一次灾祸将要降临的时候才更加惶恐。
我头一次这么惊慌失措,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去掐住了谢文亨的发髻胡言乱语:“谢文亨…那个,快快快点,什么治风寒的药给我端一服来……”
谢文亨:“……”
“殿下殿下!无病无痛,什么药也不能乱喝啊……”他这会倒是不疾不徐,耐心的张口劝道。
“那!治……活血化瘀的呢?”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什么早好全了的陈年旧疾都往外搬,“前两天我起身给膝盖上撞了一大块青紫,快拿药来,再不用药要看不出来了!”
谢文亨:“……”快把我的头发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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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太傅的戒尺到底还是装装样子罢了,老头子弓腰驼背,和九岁的我差不多高,也不顾周围人笑话,举着胳膊揪着我的耳朵一路给人拎回了东宫。
左右不过一顿抄写,四舍五入就算没有惩罚。
记住这里!最重要的被我怼了回去,我一句话也没认真听!这足以叫我在往后的某一刻开始,后悔整整七日外加六个半时辰。
而此时的我,浑然不觉这将是我为期两周的社死路上的一道坎。
门槛,还是进门的那种。
“走。”我轻夹马腹,拉着宝贝小马驹的缰绳调转方向,昂首挺胸向宫门外去了。
说是让我去接人,可真正上路的浩浩荡荡有一大群,比若骑着马跟在我稍后些的东宫理事公公福全。
一大群人马出了阖闾门,天还黑着,大串儿的灯笼在晨风中飘飘摇摇,几度欲坠,灯火印在青石地上染成一圈光亮,也跟着晃动。
未苏醒的京城也不是黑暗的。
路过未开张的街市时,有觉浅的百姓被马蹄和脚步声拎出了被窝,披着衣服推门走出来,迷迷糊糊一打眼,见是宫里的队伍,还有佩刀的锦衣卫随行,立刻吓得清醒,却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明明飞速退回屋内关上门了,却又偷偷将窗子掀了条缝向外看。
我骑在队伍打头阵、红棕毛发的小马驹身上,稍后点跟着福全。那马要高大一些,原是给一会儿的明世子准备的,不过怕福全比不上随从的练家子,徒步走去城门再没得气力回头,就许他先骑了去,到了再让给世子。
我发誓我一定没有把狗屁世子看做和小太监一样轻贱,一定没有!
如果有我就是……!
咳咳,没有如果,我还是太子。
离预计的时辰其实还有好一段时间,人走的不快,马也行的慢。我牵着缰绳在马背上晃得将要睡着,强撑着把玩手里的石榴花枝。
去皇后娘娘宫里采的。
母后?
思绪一下子拉回来。
楼姑姑本来是母后娘家一个关系挺远妹妹,所以和她同姓,从小在宫里长大,我出生后便被母后指到我身边伺候,身份也从一等宫女提到了五品的女官,比前朝的五品是差远了,可放眼整个后宫,就是有些御女,都要低上一等。
这次必也是听了母后的嘱咐,早早的折了花枝追上来。
什么时候她也关心前朝的事儿了。
花枝上的花大多还未完全绽开,含苞待放,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含羞带怯,拥在一起女儿家姿态尽显。
石榴花颜色艳丽,开放后一定会是我喜欢的样子。
石榴花开的季节,是我的生辰……
原来如此。
往年石榴花开放时,母后会命人折上好些随着各宫娘娘的生辰礼物一同送来东宫,够谢楼将整个东宫的瓶瓶罐罐插满。
今年不同,皇帝有意我拉拢觐南世子,皇后竟然也掺和一手,那这花便也不全是给那位明世子的,也是在出主意提醒我,让我凭这个由头和多世子亲近亲近。
我不是想不得,我赞同,可我不希望我的母后也这样想,毕竟……
谁愿意和他一起过生辰。
自从入了东宫听太傅的学,我很少有机会腻在永乐宫和后宫的娘娘们撒娇讨吃讨玩了。
所以母后也不当我是小孩子哄着了。
也对,这本就该如此的,我要长大嘛。
守城的兵正好在轮值,远远瞧见队伍,迅速站好位置等着。
摸了令牌出来晃悠一趟,城门吱呀吱呀得推开,仿佛推开阴蔽,现了天边第一抹鱼肚白。
福全翻身下马,牵着绳靠在马前颈子边犯困。
我骑在马背上……也在犯困。
早朝还未下的时辰,京城里寂静的几乎见不到几粒人影,天边刚蒙蒙亮,甚至连太阳光都还没来得及光临。
我到城门口时,守卫的官兵正换过一轮完,似乎是来早了一点儿,我第一次这样看着街道的苏醒。
早起的百姓揉着睡眼,没多时便发现了这样一队宫里来的人马,好奇心作祟,纷纷围上来,伸长了脖子向我望过去的方向看,许久才看见一队车马的影子摇摇晃晃。
等了这许久未见动静,我正准备将犯困进化为小睡,忽被一侧牵马侍立的福全轻敲提醒,便不耐的拍开他的手,颇有些勉为其难的朝城门外看去。
当即便清醒了。
对于明世子的车马进城时的景象,我许多年后都不曾忘记,不知是不是凑巧,那一刻,我确信自己看见,清晨里迟到的阳光随着挂满风尘的马蹄,一步步踏进我的城,也一寸寸将青石铺成的城染上灼眼的金。
自从父皇要求我每日上朝,我就日日可以看见日出,此时……
我确信太阳被觐南的车队遮挡住,只剩那阳光随着那车马和人影的摇晃,这不算日出。
这似乎叫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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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直盯着那马车。
明华的车队在路上耽搁了有三个月,前日去往觐南的皇姐已经来了信报平安,今日这边才刚刚入京。
不过这不妨事,我该怎么演还怎么演。
我清清嗓子,拉扯缰绳上前一步,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正巧和车夫的“吁”声合上,将我准备好了开口的话堵了回去。
方才的好印象一下子给碎了一地,我本身对他不满,自然一点不顺心都是错处。
我不悦的皱起眉头,捏瘪了一朵石榴花。
破碎的石榴花在马背上弹了一下,好巧砸在福全的脑袋上,又落在地上。
“殿下……”福全在边上抓我的小腿腕。
我只得敛起不耐。
“本殿听闻觐南人爱花,特意从母后宫里采来的石榴花,明世子可否下轿来与本殿并驱?”我将捏着石榴花枝的手向紧闭的轿帘舒过去。
忽然发现这花儿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绽开了,明明阿楼递给我时还只是待放的花苞,此时橘红色的花瓣借着阳光的映衬,已然好看极了。
我的呼吸一窒。
平日里楼插满屋子的花我总是要对着端详许久,偶尔还会提笔作一首驴头不对马嘴的歪诗,可见也是喜欢这类东西的。
对于美好事物的贪恋让我突然不想把它送出去了,尽管我清楚的知道被摘下的花不会长久,尽管我清楚的知道更加漂亮的花朵还有许多。
福全私以为比我还明白父皇令我出宫迎人的目的在何处。我心里不爽,他可是得把礼圆上的。
听闻此言,他立刻上前去,捏着嗓子,半是恭敬半是恳求似的请明世子下轿:“明世子,我家殿下已为您备好马匹。”
此话一出果然立即就有人来拦:“我们小殿下……”
“不妨事。”车轿里的人打断他。
明华答应的很爽快,只是声音很轻,飘飘忽忽的听起来大约是在病中。
几息后,轿内伸出一只纤长且苍白的手,福全见此立即上前去替那只手将双层的竹帘与锦帘撩开,又举起另一只手准备去搀扶那人。
我死死的盯住那掀开珠帘后露出的传说了许久,才初次得见真颜的觐南国世子明华,心中头一次有了这样的波涛汹涌的触动,低声喃喃:“方才本殿真是见识短浅极了,应是这石榴花配不上这天仙才对!”
心中这样想,当即脱口而出:“好一位美人公子!”
视线瞥见福全捧过发顶的手,不知怎的,就是忽然非常想飞身去将他挤开,由自己亲身代劳。
而明华仿若是听的见了我的心声般,抬头,恰巧与我对视,只是片刻,果然绕开了福全,被觐南跟来的侍从扶着,踩着另一侧的缰索落了地。
那时我忽然迟钝着不动,不知何时,紧绷的神经莫名其妙的就放松了些许。
“太子殿下。”明华绕到我的马一侧,双手交叠施了个不太标准的启北礼仪,轻唤我一声。
我却神魂飞走,半晌都没反应。
明华便又唤一遍:“太子殿下?”
我还未回神,面露困色:“啊?”
明华:“……”
福全:“……”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偷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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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我只想大喊一声“谢文亨”,然后直接一息之内出现在太医院,离开这已经拥有大批围观群众的尴尬现场。
但我不行。
这种情况是我所未曾意料到的。
特别是瞧见那明华世子也低着头轻笑的时候,我认为自己这一世都不会再有比今日更羞愤的时刻了。
那人果然一副病容,面色显得苍白,一双眼生得狭长,含着雾气,眼尾微红,点缀一颗朱砂小痣,美得只消一眼便不敢再看,得闭上眼去回味。
果然与姑娘的娇俏不同,一身青灰宽袍,长发垂落,用一根未有精心雕琢的玉簪随意绾了,浑身上下再没有其它玉佩吊坠一类的装饰。
不事雕饰,浑然天成,不仅名不虚传,还让见的人嫌这传的不够他万一。
世间无数丹青手,消得玉竹巧点出。
只恨那额前的碎发半遮半掩,我坐得太高便看不真切。
果然……实在是对不起,寄宁皇姐,虽然气,但此时也不得不分心说上一声:
这波不亏。
真不亏。
“明、明世子。”慌乱间我匆匆回礼,也只好放他自己上马随从,然后自己策马跑了。
一路上我都想,可惜今生不能投生成地鼠,好方便我挖个地洞逃走,指头揪得锦衣都要磨出个窟窿了才终于看见阖闾门。
早朝放了得有好一时了,宫门口只有零星轿子还在相互道别,见了我回来,又纷纷和我招呼:“太子殿下。这便是明世子?”
其间好几人看见了便挪不开眼,结结巴巴欲言又止,都被我给回了。
这明华当真长得比姑娘还好看——
我挥挥手告诉户部侍郎赶时间,又打发礼部尚书回府吃早饭,最后对右相道:“慢走。”
逍遥的不明气愤重新填回了肚子,堵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
一个男子长这么好看做什么,我想瞪他一眼都怕要是回了这个头就再不敢怨了。
入宫后没多远便下了马,我偷偷瞥明华一眼。
这才一顶轿子,要是这么快就要自己跟明华同坐,太……
反正至少……今天!就今天!我是绝对受不了。
咬牙回绝了轿子,我莫名其妙被那个觐南来的侍从怒目而视一路,七拐八弯,最后停在了挂有“永安宫”牌匾的殿宇外。
“太子殿下来啦。”福安正在门外侯着我们,“陛下在里边等着您和世子了。”
高门被拉开两扇,长长的影子先一步进入殿内,我的目光落在地上,分明的瞧见背后那人的影子踉跄一下,被侍从眼疾手快扶住。
“这启北太子小小年纪欺人太甚!”
那侍从大概故意说给我听,压了响偏又要瞪着我掷地有声。
不过……哪里欺负他了?
我动作顿了一瞬,刚抬脚跨入永安宫,就听见明华温温柔柔的在低声训斥了回去:“别乱说,他只是未在意罢了。”
在意什么?
他不是普通风寒?
我进退两难,还是决定寻恰当的时机再问。
我走在前面,双手端于玉冠齐平,弯腰施礼:“父皇,儿臣已将觐南明华世子迎回。”
待父皇点了头,我便退到一边看明华在侍从的搀扶下行跪拜之礼,礼约是路上才学的,不甚标准,但能看出来很恭敬。
他伏在地上的样子真的卑微极了,如瀑墨发披在身后,并不是凌乱的散开,发梢处系一根同衣裳颜色的发带。
两个人一前一后伏着,不耐和认命的区别立即便显出来了。
我偷偷用余光注意着珠帘后父皇的神色。
那才是故意折辱的神色,垂眸俯视着他们,久久凝视,唇角敛着的笑意快要藏不住。
半晌才假模假样出言制止:“世子不用多礼,起身吧。”
等人家主仆双双给下过跪磕过头才说不用,这才是欺负的明明白白吧?
我见那侍从起身时眼里就快要冒火了,明华却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一点都不在乎自己遭受什么样的慢待和捉弄。
那人到底什么样的心,从一个虽然我是瞧不上但好歹是个王太子的位置,被自己的国家推来这千山万水之外的他乡低三下气做人质也不恼不怨。
我怎么也不能理解,按着父皇的意思又给人领出去,由侍从搀扶着,走在皇宫平整的石板路上好似在跨什么天大的鸿沟,每一步都走的摇摇欲坠。
实在很难让人看得下去。
我怕再让他骑马容易掉下去叫马儿踩死,最终也只好让他坐上轿子抬出去,自己骑上那匹红棕毛发的小马驹在前边开路。
两国原先定下的十年之约,但如今看这走两步就不行了的样子,真怕半途给人养死了,到时候觐南得怎么疯呢。
“太子殿下?”
思绪被打断,没有了高高宫墙的阻隔,阖闾门外已然是艳阳高照。
“……嗯?”我又一次走神被发现,不尴不尬的摸着鼻尖,眼神飘忽,最终才落在面色不太好的侍从脸上,“做什么?”
福全那小子在我们入宫前便溜走了,这下换了这个人站在那,还对我怒目而视,弄得我不明所以。
那侍从垂着胳膊立在那直勾勾瞪着我:“我们小殿下的住处在何地?太子殿下是亲自领我们去吗?”
火药味弥漫。
那个什么……我就很慌啊,我只知道世子府是由某个告老归乡的老尚书府邸修缮而成,但、但我并不知道在哪啊怎么办?
我仰头,视线飞速在眼前的大街里乱窜,心里暗骂道:福全白眼狼,关键时刻不知道溜哪里去了。
最终将视线落在一家早点摊上。
就哪吧。
“明、明华世子舟车劳顿,还未用早膳吧?吃……包子吗?”
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什么嘛,人家千里迢迢,现在又累到站都站不稳,就请吃包子是如何招待的?
果然,那侍从瞪我瞪得眼睛都快瞪的掉出来了。
“……不吃包子,喝粥也行,世子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吃点清淡的。”
我小时候风寒发热、身体不适,无论是母后还是贵妃淑妃都是吩咐张罗各种各样的粥喂给我,应该不会错的。
“明礼。”轿内那人终于发了话,叫住眼睛冒火的小孩,转而附和我道:“太子殿下说的是。”
终于让我松了口气。
至于我平日里根本不出宫,身上也没带钱这么尴尬的事情……
我捂脸发誓:“待会我便去楼姑姑那讨个荷包来,装满满一包银子,日日带在身上,除非沐浴时,就寝也不取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也……你哈哈你也有今天哈哈哈笑死我了———”
谢文亨已经笑得捂着肚子钻到桌子下边爬都爬不起来,旁的几个御医一直侧耳听着,此时也是个个捂着嘴一言不敢发,生怕憋不住笑,又没有和我那么好的交情。
“笑什么笑!”我双手扣住矮几边缘作势要掀,威胁他道,“小心你的宝贝瓶子一个都活不下来!”
谢文亨完全没工夫搭理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不准笑!你给我起来!”我扑过去掐着谢文亨的胳膊给人拖出来丢在地上,挥舞着一双手去勒他的脖子,“掐死你了。”
我没真用劲儿,谢文亨还是护住自己命脉边笑得打嗝边求饶:“好好好,不笑了——”
好容易缓过来,他才问:“那你后来怎么解决的?小安公公不在,你浑身除了对牌什么值钱的也没有,总不会真赊了百姓的账?”
我真要赊账谁敢不让,就是不给钱也没人敢说什么吧?
但我要做太子,往后还得做皇帝,名声得是从小积攒的才管用。
谢文亨自掐大腿终于重新坐端正了,才听我别别扭扭道:“明华自己让随行的人付了银子。”
谢文亨:“……”
“你可真行。”
我可真行。
空气静谧将要凝结成实质时,我口气一转,凑近他神秘兮兮:“你怎么不问我最后怎么给他送去府里的?”
谢文亨板着一张脸:“我怕你今日一事无成还全让我知道了。”
我:“……”
我成功的事情怎么不问?!
我面上一哂置之,心里暗自气结,叫嚣:“怎么可能?”
谢文亨:“那你倒说说。”
“嘿嘿。”我顺手摸了个玉瓶在手中把玩,颇有些显摆的意思,“你是没想到,聪慧如我。当时便想到,官家府邸分布就那几条巷子配得上,每日方便早朝便又不可能太偏太远——
“于是我装作认得路,只带着明世子兜转不足一个时辰,便找着了那处府邸。”
谢文亨:“???”
“一个时辰?”
“对!”我重重点头,眨巴着眼仿佛在说:快来夸我!
谢文亨:“……”
“那……”谢文亨结巴试探,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太阳穴边上转了几个圈,“那你有没有……嗯,听见那个明世子边上随行侍奉的人小声和世子说些什么?关于您的?”
那个明礼?一路上瞪得我后背发麻的小孩?
“那说的可多了!”我想起他来就要恼,“他说我故意戏耍他们小殿下、说我睁眼装瞎,觐见父皇时还骂我小小年纪欺人太甚!
“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他家小殿下,往日没仇没怨,怎么可能欺负他嘛?见他走不动路了还让他坐我的轿子,我自己骑马,都没让太阳晒着他,我多敬职敬责!”
越说越来气,越说越掷地有声。
说实在的,再掷地有声,这也都是瞎话,大瞎话。
我简直要当场抹上一把辛酸泪来,好似自己遭的冤屈已经堪比窦娥。
谢文亨:“呃……”
谢文亨:“……?”
“太子殿下,”谢文亨突然双手抱拳对我作了个揖,小心翼翼从我手里抽出他的宝贝玉瓶,又在我疑惑的注视下重新在他掌心塞上一瓶刚刚从隔壁董太医案上摸来的金疮药。
恭恭敬敬道:“您活该。”
我歪歪脑袋看着他:“???”
继又爆出一声怒吼:“谢文亨你是不是想找死!!”
这个时辰太医院里没什么人,太医们全都轮班上各宫的门请平安脉去了,只有负责我的谢文亨有我这个冤种正主亲自来找他,省了他奔波。
谢文亨一骨碌爬起来在太医院里四处逃窜,还边喊:“那是董太医准备给三皇子的金疮药,你随便摔,反正我看三殿下那点小磕碰晚点拿去也用不上了!”
我其实没有摔东西泄愤的习惯,此时听见是不重要的东西却是毫不犹豫照着谢文亨的背影砸了过去,一击即中,药瓶子本就轻巧砸不疼,弹落在地毯上,半点事也没。
我看着谢文亨乱窜,自己坐在原地没动,等他跑累了乖乖回来,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重新聊回正题,我问出了心中的不解:“那个明礼小厮为何骂我?”
谢文亨气喘吁吁:“你差点儿给人家主子撅进棺材里,他骂你算轻的。”
哪那么严重?
“早和你说明世子容貌昳丽你不感兴趣,不然我也可以跟你说说明世子的身体体质。”
父皇把明华安排给我,那每日请脉,生病抓药之事自然也一并属了谢文亨。
所以他提前知晓的一些,寻别人问不出来。
我总算给了点反应:“那你说说看。”
谢文亨不睬,平复了呼吸后,竟还蹬鼻子上脸地在我面前端起了架子,冲我伸出手,掀开眼皮居高临下睨我一眼,道:“茶。”
这很可以。
但上哪来的茶?
我实在想听美人饲养指南,左右都瞧不见,忽想起平日里药童给我奉茶总端着漆盘从屏风后边出来,便纡尊降贵走过去,果然看见茶水炉子。
“喏,哥哥请用。”
这也很给他脸。
谢太医非常受用,接过来小抿一口,娓娓道来。
“按照觐南送来的卷宗来看,明世子应是从小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
“体质呢,我直说你也听不清楚,就比六公主那三岁的小人家都是不如的。脉搏比常人轻,非熟悉摸脉的医者甚至会有觉察不到跃动的情况,这个按你能懂的话说就是气血虚,就是他这个情况特别严重一些,不然不至于这么些年生在王家还补不回来。
“毕竟这是天生的,与后天的不同,都不能按平常的方法对付。先天疾病总喜欢搞特殊,而且特别顽固……”
说了这么一大堆,我都不太能听懂,不过大约知晓,明华真的不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
养不好有可能真能给养死。
这时,去各宫请脉的太医和随行的药童开始陆陆续续回来。
谢文亨听见动静,当即闭了嘴省去这些细微,转去讲那些许多人都听过的传闻来:“我就这般讲吧,明世子今岁十二。以你自小随锦衣卫习武的话,等到他那么大,差不多就能亲征了,但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就是三年前,第一次随旁系的兄弟去军营视察学习。”
我一听,两眼瞪得溜圆:“不会是第一次习武吧?九岁太迟了点儿。”
“是也不是。”他点头又摇头,拖长了调子吊我胃口。
隔壁桌的董太医六十好几,听不下去谢文亨的故弄玄虚,正好四处找了一圈把那瓶金疮药给捡回来,路过他身后时顺手就着谢文亨摇摇晃晃的脑袋顶来了一巴掌:“你个小屁孩儿,又糟践我东西,一天天鼓捣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不务正业。”
“唉那不是……”谢文亨双手抱头就地团成个球,正欲解释就听我死道友不死贫道,赶在前边给他卖了。
我笑嘻嘻说:“就是就是,硬把您要给三弟的金疮药塞我手里叫我随便砸。”
老人家听完立即又对着谢文亨高高撅起的屁股补了一脚:“小崽子,目无尊卑。”
“太子殿下,明世子九岁那年好不容易身子好些了,第一次去军营,不清楚地形怕走丢,不得不跟着旁系的兄弟四处跑。但因为身子弱,又正是盛夏……
“其实他刚到没多久就受不了了,后面都是为了不掉队一直咬牙强撑着的,最后给抬回去的,昏迷十二个日夜,砍了三个说准备后事的御医,要不是他们那边的国师邝和及时出手,差点儿就真回不来了。
“而且听闻呐,救回来是救回来了,身子还是比以前更差了,饮食住宿都要讲究,衣服穿多穿少都容易生病,衣服上的熏香烈了影响精神,晚上睡的不好或是做了噩梦,都有可能应激猝死。”
董太医说故事的功力没谢文亨深厚,语气也不到位,没设置悬念也没声情并茂,只寥寥几句却也是心惊胆颤。
觐南这哪里是送了个人质?这怕不是尊真菩萨,小破地方供不起了故意丢过来给我找茬的吧?
这仗说不定也不是真心打的,送菩萨入我启北才是初心。
我说让他骑马的时候,那明礼只是两眼冒火的瞪着我而不是直接冲上来和我打一架,应该都已经是看我面子当委屈忍了。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这样看来那后面不给他坐轿子硬走下来那九曲十八弯的长道,一切还真都像是我的故意为难。
我叹口气,自暴自弃地往矮几上一扑,埋着脑袋不知是哭是笑。
半晌,瓮声瓮气说了一句什么。
“可他捧着我的石榴花,模样实在太好看,要是个姑娘,我未来太子妃就非他不可了。
“怎么就给得罪了。”
谢文亨:“……”
董太医:“……”
两人齐齐黑线。
-
我觉得自己失败透了。
第一次见到明华,便被其美色所惑,痴汉一般盯着人家看那样久,当着半座京城百姓的面闹了好一通笑话。
等去母后宫里蹭完午膳,被母后几个姐妹合伙嘲笑一通,回到东宫,我才从楼姑姑那听见父皇的传话,说是让明华先休息几日,以后如无意外需每日入宫,等陵沂下了朝一同去东宫听太子太傅霍仲丘的学。
我可以日日见到他了。
也就是说,往后将坏印象转变成好印象的机会多的很。
我很快会后悔的,你相信吧。
听完传话,我指挥着宫婢和内侍们清扫落锁了一个冬天的南边书房。
那书房依着一棵大树所建,四季都比旁的地方阴凉些,因为树木须根穿顶而过盘根错节,不适合点火炉子,所以天气冷了就锁起来,天气热了再清扫了重新用起来。
这书房比我都年长许多,可能是因为大树的缘故,这么多年没怎么修缮也依旧稳稳当当,听闻我父皇做太子时就时常和我母后在这儿一起读书,所以我十分喜欢。
就算北边还有一个普通书房,根本不用劳烦换来换去,还是因为我喜欢,所以轮换着用。
今年我一直没吩咐,这回匆匆忙忙打扫就因为心里带着一点点想要向美人炫耀的意思。
所以待到约定好的那日,都不用楼姑姑生拉硬拽,我便自己早早地醒了,高高兴兴站在太和殿外排好站位等福安宣进殿的时候,还被右相问有什么高兴事儿呢。
这时候的我认为,上次是我没有经验闹了笑话,这几天连着都没有听学了,今天不仅要复学还能见着大美人。
怎么可能不高兴。
但我抱着笏板昂首挺胸就是不告诉他,结结实实给老人家好奇了一阵子,直到宣了入朝。
我心里装着事,所以散了朝完全没记得今日朝上说了些什么。
“太子殿下慢走。”许多人向他告辞。
我一一挥手,目送马车离去,才看见自己平日里坐的轿子停在一边,轿帘放下,是有人在等着。
来的还挺早。我想。
天都没亮全呢。
“殿下!”福全原本正和轿子里的人说话,发觉我朝这边看了立即小跑着绕到另一边冲我招手,“我正好回宫呢,半路遇上世子,就将他领过来等您了。”
他这几日被他义父,也就是我父皇身边那个福安使唤出宫给淑妃娘娘找绣娘,小白眼狼屁颠颠给别人做事去了,直到今日才回来。
我送走最后一辆马车,抬脚走过去,看见福全一身风尘仆仆大约是未曾回去沐浴更衣就来了,调侃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他脸皮比锅底厚:“那可是日日想着殿下。”
顺势把他推开,我站在轿子下面朝里边瞧,就见明华今日换了身雪青色的衣裳,头发也规规矩矩的用根白色玉簪束了。
天开始亮起来。
“我们一同去吗?”明华朝我伸出一只手。
看样子约是并不知晓这是我专使的轿子。
其实那日已经看过他的全貌,但因着那事没敢细瞧,几日下来很多都已淡去,所以这第二次见我还是会忍不住多看。
我不像明华这样身子弱,上下个轿子都要人搀扶,但还是忍不住抓住那只玉琢搬的手,没敢借力,直接跳了上去坐在一边。
此时的我连明华的衣角也不敢贴到,一路上身子僵直得靠在木栏上,余光一刻没歇盯着他左眼眼角那颗朱砂小痣看。
然后,我一切计划好的关于如何扭转大美人对我糟糕的第一印象全都没有成功的实施。
甚至在我自己看来还是适得其反的。
接连几日,太傅霍仲丘都气愤的发现,从小天资卓越且热心好学的好学生……我,开始日日在听讲时走神……
“太子殿下,老臣予你讲学已有五年之余,悉知你天赋过人,所以才待你比今上从前严格,但你不该听多了他人的盛赞而自诩,使得学业荒废。”
太傅一身素袍裹的严严实实团在上座,我拢袖立于阶下,虚心认错的姿态维持了不过一盏茶功夫,立刻又将余光瞥去了别处。
霍仲丘摇头晃脑咬文嚼字的劝了好半天功夫,目光一扫,却见受戒的学生人还好好的杵着,神魂都整个儿打包飞去了他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太子殿下!难道你已觉得臣系才学粗浅,教导不得殿下了……!?”
他一手佯作捂心口状,一手紧紧握住了多年来从未真正动用过的戒尺,一边侧过身子皱起五官来用力敲着地面,一边还偷偷将眼撑开一条缝窥视我的反应。
我当时那叫一个心如擂鼓,绝望的收回探查明华神色的余光,不得不回了神。
他方才是在笑我。
怎么办怎么办……
死马当活马医,我三步并作两步躬身奉上双手让他打,决定先认错:“近些日的确系弟子有过,求先生惩罚弟子用心不专,莫要气坏了身子。
“先生才学人人皆知,万再找不着您这般的老师。”
霍仲丘:“……”
一旁伴读的明华轻嗤出声,赶忙掩唇偏开脸憋笑。
太子殿下实在多虑,倒也不至于装病致死。
我以为太糟糕也不过到此为止,万万没想到,糟老头最后居然一击反杀,他瞥了明华一眼,也不生气了,老神在在:“殿下前些日子逃学的罚抄,可有动过?”
完了完了,美人要笑死我了。
-
再战依旧大败。
我不知为何自己遇到美人后越是想着如何做的更好越是容易搞砸,短短几天的功夫便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前世九年现世九年合起来统共一十八年都未曾意识到的——深深的无可比拟的才虚智短。
从前学过的那句叫什么的……对!书到用时方恨少!
而更加打击我的,是明华对琴棋书画一类我完全不懂的文人雅士之乐竟无一不精……
为何从前从未想过学些治国之道以外的事儿呢?
这样长的时间,我都快忘记了当初在疗养院里躺在妈妈怀里听睡前故事的情景了,只是得知自己成为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启明帝,便用尽一切全力让自己不至于差之过极,好像从那时起,我活着的一切意义便都是在努力,努力做好另一个人………
我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我忘记了自己曾经叫做谢忱,而不是太子殿下陵沂,天之骄子陵三思,更不是那陵墓都被人挖空了摆出来曝尸博物馆的启明帝。
虽然又过去了九年,可我依然只拥有着九岁的年纪,依然是个小孩子,尽管古代人看待九岁不同于现代那样幼小不可自理,可仍旧是孩子,我为什么不能做做孩子,做做自己?
我记得《文史通鉴》有一段摘录中提到,启明帝二十岁继位,而他父皇启惠帝也是在他继位后第四年的四十岁时才去世,我才九岁,还有十五年的时间可以学好怎样做皇帝,为什么不可以……不敢将时间花费一点在喜欢的人身上?
反正我也不信,这个明华世子能耗尽我全部十五年的光阴,让我成不了启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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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霍仲丘原本以为经过昨日的敲打,自己的好学生已经幡然醒悟准备重新回到从前的模样,于是身心舒畅,早早的就来到桃李苑。
而当他正端着一卷书等着我下早朝来听学时,却迎面等来我身边的福全前来递假条,说是太子殿下下朝时发现今日春光甚艳,错过太可惜,想带六公主和明世子出宫放纸鸢去,今日便不来听学了。
霍仲丘一口老血差点没憋住,算着日头应该刚下朝,暗自算计道:这还只是陵沂的想法,事情还有转还余地。
于是不死心的问:“那明世子……”
就这么几天,他算是有点儿看明白了,若是能挖得明华与自己同一战线,就不用怕自己的好学生再出幺蛾子。
哪成想,福全立即答道:“说来也巧,方才奴在路上碰见明世子了,世子十分赞同殿下的想法,已经往殿下处去了,特意托奴顺便与太子殿下的假一同向仲丘先生稍过来。”
福全说的轻松,而仲丘先生只能一遍遍在心底默念:一日假而已…一日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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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得为一时兴起出了一次皇宫。
虽说从出生起就在这京城,可说来说去,记忆里都是皇宫里的人造美景,竟然还没有来京将将才两周的明华对这里熟悉。
六公主陵嘉宁刚刚学会走路,在宫里天天有一大群人跟着保护,没人顾着时总要摔,一摔也就不愿意再自己走,大部分时间都是要我抱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来要带这个小东西一起,仔细想来大约是怕一个人和明华出来玩儿的没有话说,显得尴尬。
阿楼总是会跟着,可又总是在后面,顶不上什么不关键的用处,而陵嘉宁,是除了送去觐南的陵寄宁以外唯一与我是同母的孩子,虽然入乡随俗接受了会有许多异母的兄弟姊妹,可依我困在疗养院里为数不多的现代人思维,到底还是亲妹妹抱起来趁手。
我抱着陵嘉宁,有意的让明华走的稍前半步,自己时不时的落后一点,再快步追上。
“明华,你何时寻了个这样的好地方?可纸鸢该如何放上空中呢?风已经过去几阵了,本殿怎么还未曾见它飞起来?”
我问完才觉得自己这样说显得太傻,可是我和陵嘉宁两个人牵着细绳很久了,风筝一直由福全捧着,风来了,写着“鲤鱼”的纸便危险的“哗哗”一抖,甚至会忽然乘风跃起一阵儿,可每次都还是落在地上,丝毫没有要飞起来的意思。
明华是真的身体不好,被风吹着了就低头咳嗽两下,十分耐心的同我一起等着风筝自己起飞,闻言摇头道:“我也不曾知晓。”
我看向福全。这小子是父皇身边大太监总管福安的养子,从小同我一起长大,也没试过这种民间玩法,我甫看过去就摇头,退后两步,还把风筝举的更高了点儿。
“楼姑姑……”
“窃亦未曾见过。”
我实在是:“……”
陵嘉宁等着不耐烦,小手拉着风筝线不高兴的扯了扯:“皇兄,是不是你忘了叫小全公公给风筝的做翅膀,所以才飞不起来?”
风筝是我临时叫福全糊的,四四方方的,白纸黑字写着“鲤鱼”二字,确实没有翅膀。
“那……福全,”我拎起风筝晃了晃,那字写着歪歪扭扭也不好看,细木条钉成的轻质架子没来得及细细打磨过,翻着劈开的木渣,实在是丑,“为何不给风筝做对翅膀?”
福全小声支唔:“这……奴只见过天上的风筝,未曾近些看过,似乎也见有四方无翅的,想着不用翅也是一样……”
“那这「鲤鱼」二字何解?”
“奴原本想做只鲤鱼风筝讨吉利,可……可又未曾学过作画,只好以此「鲤鱼」代彼鲤鱼……”福全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灵光乍现,霎时茅塞顿开,一拍脑袋叫起来:“原来…哦!奴知晓了!鲤鱼是水里游的,怎么可能飞到天上去?是奴想错了……”
我无话可说:“……”
“那现在当如何?”明华听着可笑,却也觉今日的风筝怕是放不成了,“日头还早,回宫去么?大约太学还未离开,不知他今日还愿不愿意为我们讲学。”
我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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