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谌昔和五公主正在家中吃饭,但见一道黑影掠过,那小飞贼已经风一般出现在二人桌前。
他跪倒在地,双手捧着一块破木板,木板上摆着一束干肉,他喊道:“谌杜若,请收我为徒!”
谌昔吓掉了碗筷,回头看五公主,五公主笑眯眯地说:“这是束脩之礼,夙卿,你收下吧!”
谌昔连忙将他扶起来,却死活拽不动他。
谌昔受宠若惊地说:“快快请起,我只是工部一个郎中,只会画图纸、修路、挖坟……没什么可教你的,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你为官清廉,这便是可学习的地方!”那小飞贼埋着头,始终不抬起来。
“你,你怎知我为官清廉?”
小飞贼终于抬起头来,说道:“我去过青山郡每个官吏家里偷盗,就连县里最低等的都头,厨间都盛放着猪油和肥肉。你是京城来的五品大臣,名声响亮,在边关四郡,无人不知你谌杜若。可你家里,我翻墙倒柜了个遍,只偷得馒头咸菜……”
五公主闻言,将碗筷放下来,抱怨到:“夙卿,你看,连贼都嫌弃家里的饭菜!”
谌昔脸色尴尬,说道:“我不会做饭,每日忙着修路搭桥,抓捕盗贼,为节省时间,只得蒸馒头咸菜……”
见到谌昔脸色难堪,小飞贼又连忙说:“但是自从葛生掌厨之后,饭菜便也好吃得多了!我说此事,不过是为了证明,大人为官清廉……所以,我想要追随大人!”
“我……”谌昔想了一会,很认真地说道:“我自知能力微博,无甚可教你的,若担个‘师父’的名头,实在惭愧。如你不嫌弃家中饭菜粗陋难吃,便留下来吧。”
谌昔又说:“对了,还未曾问过你的名字?”
“小人姓武名迁。”
“武迁啊……是个好听的名字。”谌昔莞尔一笑,“那我以后便唤你‘小武’吧。”
五公主连忙取过肉干,说:“那束脩之礼就收下了。”回头对葛生说:“葛生,多炒一道菜吧。”
葛生厨艺了得,这肉端上来香气扑鼻。谌昔便让了一个座位,让武迁也坐下来一起吃饭。
五公主吃着肉,问道:“这是什么肉,真好吃。和寻常的猪肉鱼肉都不一样。”
武迁一边扒饭一边说:“就是今天杀的那两条蛇。”
“啊?”
五公主和葛生都大惊失色,齐声喊起来,扔了筷子跑出去扣喉。
“他们怎么了?”武迁挠挠头,问谌昔。
“没什么,你吃吧。我出去一下。”谌昔微笑着说,随即站起身来,变了脸色,转过身就吐了。
武迁便这样留了下来,谌昔见他身上藏污纳垢,又有许多伤痕,便嘱咐葛生带他去洗澡,顺带给他的伤口上药。
葛生见了脸色万分为难,直摇头,不愿意去。
谌昔觉得纳闷,但也不好强迫他,便自己带着武迁洗澡,在澡池子里给他刮出厚厚的一层泥巴来。
起初武迁还很不自在,后来在谌昔的搓洗按摩之下,便舒服得几乎要睡着了。
谌昔说:“你既然比我小八岁,那算是我的弟弟,以后我们以兄弟相称就好。”
武迁眼睛亮了亮:“那我以后,不叫你‘师父’,叫你‘哥哥’?”
谌昔点点头,莞尔一笑:“很好,就是这样。”
洗完澡,谌昔又耐心地给他上好药,问他家住何方,是否有父母兄弟姐妹。
武迁说自己是个孤儿,家中贫困,便跟贼头学了飞檐走壁的功夫,以偷盗为生,养活自己以及一群小猫。
谌昔笑着说:“那不妨将那群小猫也带过来养,一起照料。”
武迁点点头,二话不说就像风一样消失了。
谌昔正郁闷,只见户牖开合,又是一阵风,但闻一阵“喵喵”声,武迁抱着五六只小猫,笑嘻嘻地回来了。
“这是小花,这是小黑,这是小白,这是小黄……”
五公主好奇地走过来,数着小猫,念叨到:“你们哪一只坏了我的好事?今夜可不能再叫了!”
谌昔在隔壁卧房上铺好了床,嘱咐武迁睡下。
武迁摇摇头,指着屋外的树枝,说:“武迁睡在那里就好,夜里若是有蛇虫或者歹人靠近,我便杀了他们。这样就能保护哥哥、嫂嫂和葛大哥了。”
说罢,又是一阵风声,武迁此时已经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枕着双手,对屋里谌昔说:“哥哥,我先睡下了!”
五公主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他,笑着回头对谌昔说道:“这小屁孩,还真是皮糙肉厚。”
谌昔没办法,便也依了他,让他睡在树上。
平日里白天,武迁便替五公主和葛生给谌昔送饭,他轻功极好,常常是飞叶踏水,半晌功夫便将饭菜送好,回来时还顺道摘些瓜果,打了些野兔。
五公主闲着无事,便教他读书写字,见他偷懒,便拿竹子打他。
武迁怎么会乖乖受罚,每次被打,总是做了个鬼脸,飘到树上去了,等到晚饭时才会闻着饭菜味,悄悄探出头来。
他知道谌昔性格最是温和,只要谌昔在,五公主便也不会打他了。因此只要到了傍晚时分,谌昔回了家,无论自己犯了什么错,那便是他的豁免时刻,万事大吉。
晚上谌昔教他读兵书,先从最简单的《孙子兵法》开始。武迁明显对兵书很感兴趣,每回听得着急,催着谌昔给他往下念,一直到夜深。
五公主怨他占据了他们夫妻二人的时间,困得直揉眼睛,对武迁抱怨道:“你看你,不愿意读书写字,连字都看不懂,只能依仗别人给你念,这便是受制于人。”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从那以后,武迁便极其认真地学书写字,渐渐有所长进。
-
公主及笄的日子和婚期定在了同一天,谌昔便提早休了婚假,和公主一起从青山郡回京。
临走之前,武迁生了闷气,待在树上不肯下来。
葛生在树下骂道:“我家主子和公主要回京师了,你怎么不下来送一送,你真是忘恩负义,白吃了我家的米饭!”
“葛生,不要骂他。”谌昔看着树上,说:“他还是个孩子,闹脾气而已。”
五公主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并不生气,朝着树枝上武迁的背影喊:“小朋友,你家哥哥是去京师成亲的,成完亲他还会回青山郡。毕竟路还没修完呢。你要不要跟着一起上京,喝一杯喜酒呀?”
武迁这才转过身来,泪眼盈盈,万分委屈地说:“我不喝那喜酒,只等哥哥回来。”
五公主嫣然一笑,挽着谌昔的手来,一起回了京师。
谌昔生性节俭,不喜奢华,公主便也依了他的意思,不在京师建造公主府,而是直接住进谌家。
谌家为了迎接公主入门,在府中另辟新地,造了一座小巧的别苑。别苑里的每一处庭院和居室,都是由谌昔在图纸上设计好了,经得公主同意,让工匠提前建造的。
期间公主也多次来看,帮忙布置别苑和婚房。别苑的庭院里,种满了公主喜欢的芍药花,花色是谌昔和公主一起挑选的。娇艳的红色做底,素雅的白色作顶,点缀着淡紫色和淡粉色。
谌昔算好了花期,等到公主出嫁那日,正好是芍药花盛放的时节。
谌府上下,喜气洋洋,四处张灯结彩,有人忙着置办用具,有人帮助打扫新居。
燕王得知侄儿的喜讯,送来了燕国知名的云绮缎。谌昔和谌夫人跑遍了京城的裁缝店,要找手艺最巧的绣娘来给新娘做嫁衣。
太傅甘盘和太傅公子甘仲也上门来贺喜,甘仲带了一批珍藏的古玩来,笑嘻嘻地打开匣子说:“这些都是我的宝贝,阿若你看,这是青花缠枝花卉纹罐,这是清釉莲花炉,这是雕花粉纹瓶……全都是那女魔头馋得要命的宝贝,送你作贺礼了。”
说着,又调皮地凑到谌昔耳边说:“你成婚那天,我要带着翰林院的兄弟去闹洞房!”
谌昔便微笑说:“恭候大驾。”
“对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谌伯伯知道吗?他在边关得空回来吗?”甘仲问道。
谌昔笑笑说:“我已经给父亲送去了书信,算算日子,边关也该回信了。”
次日,边关的书信果然送到了谌府,谌夫人笑着看谌昔,说道:“以往边关的信送来,你总是抢着第一个看,现如今怎么不声不响?”
谌昔站在一旁写喜帖,漫不经心地说:“父亲镇守边关,必定无暇回京师,主持大礼。”
自从在边关得知自己从小病弱的真相,谌昔便像心中扎了一根刺一般,隐隐作痛,对自己的父亲也心怀芥蒂。
谌夫人看了信,锁了蛾眉,久久不语。
谌昔低眉写着喜帖,未曾见到母亲的神色,只是问道:“娘亲,信中说了什么?”
谌夫人挤出微笑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边关事忙,你爹他果然来不了,但也无妨。”
谌昔面不改色:“孩儿早已料到了。”
成亲前夜,两位新人不能相见,谌昔便将自己的玄凤“簌簌”托杜知微送到宫中给五公主解闷,还给她抄了一份《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告诉她如若前夜睡不着,可反复诵念。
五公主便闭上眼反复诵念,一遍又一遍,果然睡着了,做了很甜的一个梦。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煦,芍药花开得热烈绚丽。
京师长街上人头攒动,笑语盈盈。大家都知道这日是殷王的五公主子妍和封疆元帅的独子谌昔成亲的日子,这两人一个名扬天下,一个臭名昭著,也算是对天作之合。众人都翘首以盼,簇拥在街头看此盛景。
谌家迎亲的队伍秩序井然,早早候在宫门前。
为首的新郎官谌昔,一身绯红的锦绣,丰神俊逸,气质肃然。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望眼欲穿,心急如焚。
等待的这一个时辰,他已经预想了好几十种新娘子的模样,不同妆容、不同发饰、不同花钿、不同表情……
执起她手时的温度,与她相对叩拜的情景,掀开她盖头时她羞涩的表情,与她喝合卺酒时她嘴角的弧度……就连见到她从花轿走下来时自己的呼吸,他都反复预想,反复练习。
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从与她定亲到成亲的这一天,他已经等了整整两年。
可在宫门前迎亲的一个时辰,却远远比两年漫长得多。
突然,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有人喊:“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谌昔心中大喜,展颜一笑,连忙催马上前,却见到一骑肃杀的人马从后方飞奔过来,快如闪电。
来者大约十余个人,皆是一身缟素,满脸凝重,与街道上迎亲的欢乐气氛格格不入。
谌昔定眼一看,为首的那人竟然是北塞副帅廖成志,身后其余人皆是是北塞的军士。
“廖叔叔……”
谌昔吃了一惊,猛地心空了一下,声音哽在喉咙里。
那人滚鞍下马,声泪俱下:“末将失职,谌将军他、他……魂落阵前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