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的黎明时分,城市从十五年的昏睡中苏醒。相川始被落在窗台上的麻雀们吵醒,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他索性坐起身,披上衣服,坐在桌前整理最近拍下来的照片。摄影器材早就更新换代,不过这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整理到早上六点半,他听见了栗原遥香下楼的声音,蓝花楹该开业了。在摄影师的工作之外,他还会帮栗原遥香打理蓝花楹的事情,年年如此,从未变过。今天是周六,是进入夏季的第一天,天音不必去上班,所以有足够的时间睡觉。蓝花楹的老顾客们对相川始足够熟悉,他们当然好奇过相川始的来历,因为但凡稍微细心一些,就会发现这个男人在漫长的时间里从未变过,如同得到了青春女神的恩惠。
相川始穿好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便走出自己的房间,帮栗原遥香做些事情——他推开咖啡厅的大门,把门牌换成了“OPEN”——然后仅仅是匆匆一瞥,相川始顿时陷入了某种无法形容的心悸状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正抱膝睡在蓝花楹门口,看上去像只可怜的小狗。他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这种不对劲来自于灵魂中某些本能的嚎叫——Joker的本能。但很微弱。相川始想喊醒这个奇怪的小孩,只轻轻推了一下,少年倒进了相川始的怀里。他把人抱进了蓝花楹,看到他把一个孩子抱进来,栗原遥香也有些错愕。随后小家伙被相川始抱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栗原遥香摸了一把小孩子的额头,没有发烧,光从外表看不出任何问题。她盯着小孩的脸看了几分钟,发现了个悚然的事实。
“始……”
“怎么了?遥香女士?”
“你不觉得这个孩子……很像剑崎吗?”
相川始按手机键盘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也盯着小孩子的脸看了一段时间。
……还真是。
眉眼间完全能看出剑崎一真成年后的模样,或者说剑崎一真小时候就该长着这张脸。他顷刻间就明白了方才那种嚎叫着的Joker本能究竟为何会苏醒。
这是栗原遥香第一次见到相川始那种茫然无措的表情。
“始。”
“啊?”
“你要联系谁呢?”
“我……我给橘那家伙打个电话。”
在相川始转身走出房间给橘打电话后,没一会儿,在床上昏睡着的小孩子也醒了过来。神采奕奕,精神得很,分明就是——
“阿姨早上好!”嗓门大了些,把栗原遥香的注意力喊了回来。
“你怎么会睡在蓝花楹门口?”
“我不知道。”小孩理直气壮地回答。
“那你叫什么?”
“剑崎一真。”
“年龄呢?”
“十一岁。”
栗原遥香问到涉及身份的其他事情时,小孩的回答都是“我不知道”,其余的一切都犹如一张白纸,仿佛合该如此。
待到橘朔也带着档案风风火火地赶到蓝花楹,自称是剑崎一真的孩子已经乖乖坐在那里喝着虎太郎提供的牛奶。天音从那份档案里抽出了照片,和眼前的孩子的长相进行对比,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档案是橘朔也花了些功夫从过去的学校档案室里调出来的。大家竟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他们不知道还能再问些什么。直至睦月问出了那个关键性的问题:“剑崎哥,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小孩子朝他们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却满怀歉意的笑容,一如他和相川始告别的那天,他回答:“对不起,我忘记了。”橘朔也却蓦地从这句话里觉出了宿命般的悲伤意味。年幼的剑崎一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子的边缘,突然不小心地被桌子边的倒刺扎穿了指腹,鲜红的血流出来,那一点赤色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如此扎眼。十一岁的剑崎一真都经历了些什么呢?父母死在自己的面前,由此激发出的愤怒与爱,便成为了他此后人生里的永恒命题。相川始在这个孩子面前半蹲下身,轻轻将他拥入怀中,名为剑崎的孩子像个温柔而宽容的圣者般同样拥抱了相川始。
……这是时隔十五年后的第一次拥抱。
“别走了,剑崎。”
“我回来了,始。”
没人知道这个孩子记得多少事情。他也许什么都记得,也许什么都不记得。只是眼前的一幕足以让所有人确信剑崎一真回来了。但谜团仍然存在:剑崎为何会变回十一岁时的模样?他为何会变回人类?既然剑崎变回了人类,又为何没有触发极限之战的机制?在回程的路上,橘朔也和睦月谈到了这些疑问——他们必须调查清楚。
十一岁的剑崎一真暂时留在了蓝花楹,他表现出了正常孩子的开朗与活泼,会帮相川始做点什么。闲暇之余,相川始总会试探性地问起他们从前一起经历的事情。然而剑崎时常用一种带有神秘感的微笑把相川始的那些疑问搪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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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不也挺好的吗?”天音那时和母亲说道。
“十五年,我经常能看见始哥哥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剑崎哥又不敢打电话回来,思念过于沉重,随时随地都能压垮人,或许只有短暂地遗忘一些记忆,才能这样毫无芥蒂地回到故土吧。”年轻的女人曾经对那段已经过去的十五年下了这种定义。
“你不明白,天音,我只是忧心一些别的事情。”栗原遥香回答。
晚上蓝花楹关门休息,母女俩坐在吧台边听相川始弹吉他,相较于十五年前相川始只会弹一首单调的曲子,如今他已经学会了不少其他的曲调。剑崎也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听着这首迟来的曲子。一曲终了,栗原母女俩把来之不易的独处空间留给了两个人。
“这么长时间,始你还会感到寂寞吗?”
“你觉得呢?这都是你的错,剑崎。”
“嗯。”小孩子笑了笑,只是沉闷地回应了相川始的指责。而后习惯性地靠在了他的身上,相川始只觉得轻飘飘的,仿佛剑崎为了回到他的身边丢弃了几乎所有的东西,怀揣着一无所有的空白重新站在他的面前,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声无息熊熊燃烧着的、矗立在孤独之中的爱。永恒竟也在剑崎一真的面前望而却步。相川始听见了内心里Joker的本能又开始发出微弱的嚎叫声。剑崎靠在他身上睡着了,没有任何防备。
想和剑崎战斗,想杀了他……
闭嘴!
相川始厉声喝斥了自己心底那可耻的本能。
剑崎就在身边,他那么幼小,年轻,毫无反抗之力……如此令人怜爱。
“我睡着了吗?”
“走吧,回房间睡觉。”
“始,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想杀了我吗?”
“不想。”
又是那样的笑容。
“你就继续在人类之中生活下去吧。”这是当时剑崎留给他的祝福,同样也是诅咒。这句话让他在十五年的每一个夜晚里都不可避免地辗转反侧。
夜晚,相川始拥抱着年幼的剑崎一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过去和一个常来蓝花楹的客人针锋相对地谈论着种族进化与文明发展史,那位客人并不否定人类与其他生物之间的斗争,并且说这是生命之源,人为了自身、为了他者而产生**,由此产生生存的斗争与动力,人自诞生起就寻求着被爱,寻求着去爱。喜悦、憎恨、厌恶、悲哀,这些感情也在催动着人类向前迈进。正因为有这种**,人类才能创造文明,让种族的存在一直奋勇向前,人在与己身的人性挣扎着,在这种挣扎中历史螺旋向上,世界不断前进……
相川始反驳,如果这一切进化都是由一个主宰者操控的呢?
那位客人笑了,他的眼睛直视着相川始,尖锐的眼神直入人心,似乎早就已经看清了相川始身上自一万年前便存在着的因果。
“相川先生,你信神吗?你信命运吗?”
相川始没有回答。
“生存斗争永远存在,生命永不停息。人类早就握有了永恒。”
“相川先生你已经很像一个人类了,不由自主地寻求着被爱,寻求着去爱,你的爱人又在哪里呢?”
那位客人最后留下这样一句话。
“那个孩子不完全是剑崎。”后来橘和相川始这么说道。“他更像是从剑崎过去的细胞里分裂出来的另一个存在。”
相川始摇摇头,回答:“那就是剑崎,完完整整的他,肉.体纵然有所改变,可灵魂依旧如往昔。”
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和剑崎待在一起,相川始也觉得是一种罕见的奇迹。
他们一起去买东西,剑崎帮他架起摄影器材,他们一起趟过泥泞的道路,还有孤独的人世。直至晚夏,十一岁的剑崎一真身体开始出问题,睦月再见到他时,小孩全身裹满了绷带,活像个木乃伊,但他还是向睦月扯出一个灿烂傻气的笑。绷带下,剑崎一真的“身体”正在融化,血肉模糊,声音也变得更加含混不清。
那段时间相川始基本推了所有的工作,只是单纯地陪伴在剑崎身边。
“喂~始~要暂时变回本来的样貌吗?”小孩的声音听上去嗡嗡的。
“你在开玩笑吗?”
今天天气不错,天空淡蓝,一望无际。
“那么你会失控吗?”声音里带上了模糊的笑意。
相川始的心里一片平静:“剑崎,你真是个大混蛋。”
“嗯嗯。”
“用这种方式回来,不痛苦吗?”
“这样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吧?修车店的老爹也说我该给个念想,这就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了。”
“我可以亲你一下吧?始?”
剑崎一真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Joker的狰狞面孔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小孩子捧住那张脸,亲吻了他。绷带下的血肉进一步加速融化,今天是夏季的最后一天,十五年才回归一次故土的剑崎犹如夏天的蝉,寿命短暂。
“始,日后再见。”
小孩子化作了一滩血肉,只在地上留下一点痕迹,不一会儿就蒸发掉了。
相川始知道,剑崎的灵魂回归到了此时不知在哪里的本体。
愿他安好。
全文完
写于2024.8.30
一发完短篇。
看完Blade后的感想,会川升你睡了吗?我睡不着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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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永恒归于那功勋卓著者,他必将长寿并将此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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