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飞沙乱舞,惊雷滔天。
千军万马前,面容冷峻的孙哲平甩手将玉衡剑抛出,两指并立口中吟诀。周身仙光暴涨映出他凛利肃杀的眸底,银白之力瞬间倾数注入半空的神剑当中。封印解除的刹那,玉衡剑发出一声犹如龙吼的震颤嗡鸣,长剑生厉风腾起呼号,直吹得孙哲平和张佳乐二人的衣袂飞扬猎猎作响。
“玉衡——”
眼见狰狞可怖的妖魔如怒海狂澜奔涌来袭,恶风欺面,孙哲平抬手一把攥上剑柄,侧身错步缓将重心下移。躁动的玉衡剑当即被横斜挥斩,半圆弧光宛若水波涟漪迅猛晕荡开来,以孙哲平为中心一里之内的魔魇霎时断作两截!
张佳乐的青焰狐火紧随其后,顺势于大地上立出一道扇面火墙庇护二人身前阻断来敌,唯听得心上人那沉浑的嗓音继而一字一句地沉吟念道:“——撼·庭·秋!”
轰隆!!!
沉**幕作土被生生撕裂,细密的银电如茂林枝叶骤然逆生于天穹延伸疯长。数以万计的掣电在玉衡剑的牵引之下大作雷霆悍势劈灼而下,天地在一瞬间被贯穿连接,魍魉妖魔顷刻消散归尘,沙石飞溅。
震天撼地的炸响恍若宣告死亡的丧钟,法力全开的疾电威力无穷,斩杀妖魔后仍不知停息,触地便是大大小小的深坑,几乎要钻透地表深入冥府。被激怒的旱魃张口发出足以令人癫狂失禁的尖啸,脚下本就灼热的土地霎时滚烫融化如岩浆肆意横流。赤红的烈焰将大地的一切都烧起来,连同行走于地面的精怪妖魔。
此时此刻,如此无差别的狂暴攻击竟叫人哭笑不得地说不清旱魃是敌是友。王城外的荒野在雷与火力量的激烈对撞下愈发地不堪入目。
眩目的银芒成簇在水云镜面乍亮,一道突兀的红光毫不顾忌地穿梭在火海之中,张佳乐一边身姿灵活地避开傲因的长舌收割残党,一边小心翼翼地配合孙哲平与狂暴的旱魃竭力周旋。
明白如今旱魃早已自甘堕落沦为邪魔,楚云秀暗自叹息了一声,对这位昔日高贵的天女不禁心生惋惜。见自家乐乐身上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巫女不忍地将粘着在他脸上血污的视线别开,遥遥望向王城正门之处,别有深意地凝重道:“廉贞星君、乐乐,拜托了。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她’进到这里来。”
在外,有旱魃率妖魔大军压境。于内,裂缝间喷涌而出的魍魉鬼魅仍连绵不绝。
黄少天额前的汗如雨倾落,脸色亦是难看的苍白。灌注火墙的妖力已然不够,如今苦苦死守全靠榨取文州的灵力硬撑,他与喻文州一心同体,做任何事都无法将文州独自撇开。在清晰可闻的崩裂声下,抓住时机的魍魉趁虚而入,黑压压地朝黄少天和喻文州扑来。脱力下坠之时,昔日的万妖之首甚至无法再做出什么缓冲以护下怀中虚弱昏迷的文州。
他只得本能地将喻文州死按在怀里,用这补天石所造就的躯壳作为他的护盾。
不等身体承受巨大的冲击,有人用有力的手臂拖住了黄少天的后背,源源不断的浑厚妖力被输送进来,顷刻充盈了他几近枯涸的妖识。
“辛苦了。城中一切已安排妥当。这三界裂缝随后便交给老夫修补罢。你们快回到云秀那里休憩片刻。”
来人正是狐帝!
他如是沉稳地对黄少天说罢,拂手向天如羽箭疾射而去。紧随黄少天坠落的魍魉下一刻便被这逆行的玄光悉数以纯黑的狐火燃荡无存。污浊的闇息形同黑雾,袅袅弥散于碧绿的“森林”之中。
大难当前,青丘并非毫无准备。只是这末日来得猝不及防,狐帝紧急转移百姓调动人马仍需要时间。所以黄少天同喻文州二人在顶住这第一波进攻之后便临危受命,不惜一切代价强行阻挡住了空中的敌人。而今听闻目的已然达成,黄少天这才算松下一口气,借狐帝灌输的妖力,怀抱喻文州毫不迟疑地朝楚云秀所在飞去。
就在狐帝以一己之力压制住吸力庞大的阴界缝隙后,得到讯号的王杰希也在同时收鞭挂腰,眼神一凛全数释放了自己的仙力。一时间浮空的碧绿光芒大盛,竟盖过了城外声息间歇的银雷和头顶蔽空的玄焰。
沙沙——
此时风静雨霁,唯有贯耳的雷鸣。苍翠挺拔的树林却无风自晃,摇曳出不合时宜的窸窣声响。那是生命鲜活欢快的跃动,城内的大地在禄存星君的辉光照拂之下骤然自长眠中苏醒。
只见王杰希翩翩然落于城中一隅,气定沉着地向城中森林那团堆积不散的黑雾前行而去。他漆黑的眼眸温润和煦,如沐春风,似同自然合二为一。脚下所踏,步步皆有柔软的草芽和鲜嫩的花蕾争先恐后地钻出土壤,刹那间铺开一片繁花锦簇青草连绵的世外桃源。
天玑·花间意。
与昔年贪狼星君的雨霖铃齐名的净化之术。
楚云秀已无需用水云镜窥伺,那涤荡纯净的气息便明明白白地告知了她:黑雾溃散,积郁在王城之内的魍魉浊息被彻底净化了。
她深吸一口气,借放置于军营的一面镜子朗声发号施令:“众将士听令,列队,箭雨迎击,支援王城!”
“是!”
青丘狐族的士兵们纷纷从王杰希种下的藤蔓中钻出列队,整齐划一地奔上城楼搭弓射箭,阻拦四方来犯的妖邪。
黄少天正巧在此时踉踉跄跄地落在了城中最高楼回到楚云秀身边,在将喻文州妥善安置于屋檐瓦砾上之后,他很快化作一缕魂魄回到了喻文州身体里。
不出须臾,“喻文州”睁眼坐起身来,握拳抵在唇边猛咳出一口血。
“想不到阴界浊息的侵蚀这么厉害,即便我那个壳子是泥巴做的,还是渗透进来侵染了魂魄。老狐帝一个人要封印它真的没问题吗?”
“我不知道。我本应该同陛下一起前去。”楚云秀难掩担忧地看了一眼天穹的玄焰,身边构筑守护结界的镜子一个接着一个碎裂又重新聚合成新的,“旱魃和那些精怪的力量对王城的冲击太大了,我只得死守在这里。”
“小不点不见了。”黄少天借喻文州的脸凝起神色,直言道:“我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她很可能……已经落在敌人的手上。”楚云秀想起今晚澜汐空空如也的房间,再联系起那会儿异常的空间异动,颇为沉痛地开了口。
黄少天闻言下意识攥紧拳头,转而闭起了眼睛。
文州的灵力耗尽,他须得用自己的妖力反过来滋养文州才行。
这样人才能醒过来。
才能……再战。
黄少天没有应话。
他和楚云秀两个妖谁也没有再说话。
结界破裂的声音在这一刻听来格外令人心惊胆战。
镇守西面的水云镜“啪”地炸碎。
有人强行闯进了王城之内。
“穷奇大人!”楚云秀失声唤道。
一直沉稳有序、临危不乱的楚云秀,竟突然露出了惊惶苦痛的模样。
黄少天于冥神之中“唰”地睁开眼睛,若有所感地朝西方看去,阴沉锐利的视线很快落向了入侵者——
梼杌。
和他手中的那柄血淋淋的神剑。
令楚云秀变色的,正是这把剑。冥照剑。
“你杀了她。”
黄少天此时还在喻文州的体内,用的是喻文州那张清秀带有三分书卷气的脸。可他说出这句话时,面色却无端比穷奇化人时还要可怖三分。
梼杌而今也是化人模样,头上顶着的依旧是那颗死不瞑目的怨人头颅。他极为夸张地咧开嘴角,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为成功激怒穷奇而感到愉悦,并迷醉于报复敌人的快感。
“瞧瞧你的脸,多么的可怕。可是,你又能奈我何呢?你本就已不是我的对手,何况刚刚你才消耗了大量妖力。哈哈哈哈哈,我不光要杀那个龙崽子,今天,我还要杀了她!”
梼杌扬剑直指楼顶那个眼神凶狠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的楚云秀。
“你试试看。”
冰冷冷的一句话,一齐从楚云秀和“喻文州”口中脱出。
黄少天顷刻从喻文州身体脱离,回到了补天石当中。泥土不断膨胀,顿时开出一朵虚幻不实的业火红莲。穷奇的真身于绽开的莲影中立现,凶恶狰狞的长翼赤虎在水云镜净光疾射而出的助力下扑向梼杌,利爪却是紧接着一个扑空。
穷奇同梼杌认识了上千年也打了上千年,彼此都再熟悉不过对方的弱点和长处。深知如今黄少天不能离开寄主太远的梼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瞬移到了先前所在的另外一边。冥照剑被他握在手中狠力长刺,他竟是当真想要楚云秀的命,尖利的长剑直冲楚云秀面门招呼。
“锵”!冥照剑不出意外地撞上水云镜面。这一次,这面不断在破碎的镜子却坚硬如磐石,安稳地抵御住了梼杌的攻击。
那是真正的水云镜,真正的青丘巫女法器。
平静的镜面顿起涟漪,圣洁的光华从镜中漾荡,将先前撞击的冲劲儿悉数奉还给了梼杌。劲气猛然弹开冥照剑,白光四散成细线状欲环绕出一座囚困梼杌的牢笼。
黄少天见状忙将业火化枪雨接踵而至锁死他的退路。
随着白线成功连结收尾,水云镜成功捕获了梼杌,限制了他能够移动的范围。黄少天趁机大张虎口,深吸一口气再猛力吐出,业火如怒龙狂啸而去,却是又一次被冰墙抵消汽化成水雾弥漫当空。
自囚笼中眨眼消失的梼杌狞笑着骤现于楚云秀背后。大惊失色的她这才意识到梼杌能够通过阴界缝隙来往三界以摆脱束缚!
长剑狠挥之下,却未能如愿夺取楚云秀的性命。一道森寒坚硬的冰锥自梼杌的胸膛穿出,生生在他身上破了一个血口大洞。
喻文州气喘吁吁地抬手指向梼杌,在射出冰锥之前显然刚刚才从虚弱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区区蝼蚁,竟敢伤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
破膛的剧痛激怒了梼杌,他咬牙切齿地嘶吼着,眸色骤然变得猩红,面容愈发扭曲怨毒。戾气化作实体形成一团黑雾包裹在他的周身。贯穿胸膛的冰锥被他以蛮力拔出粉碎,下一刻人便提着冥照剑出现在了喻文州面前。
梼杌的骄傲,绝容不得区区一个人类弄伤自己。
他似乎已经被疯狂吞噬了理智,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一心只想要杀死喻文州!
黄少天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它也跟着一个瞬移,叼起喻文州猛甩上自己的后背,振动宽大的羽翼飞速带着穷追不舍的梼杌远离了楚云秀。
他已看出梼杌对楚云秀的杀心。这时候断不能留他在楚云秀身边。
他果断朝着正忙于清理城中魍魉的王杰希奔去。
“凶兽就是凶兽,冲动、好斗,恣意妄为。靠不住啊。”
说话的人轻声叹息,人披着一个黑色的斗篷正立于城中高楼所在的长街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何时出现在了王城之中,又是如何闯过了结界。水云镜似乎没有发现他,没有人发现他。
他缓缓抬起干枯褶皱的手臂,这手臂上还带着青紫溃烂的尸斑。他伸开五指,凭空一抓,眨眼间他的手中便多了一把剑。
一把崇天剑。
镇守王城四方的结界轰然垮塌下来。
水云镜一面接着一面的炸裂,再未能复原。
楚云秀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她的妖力正源源不断地从胸口原本应有剑贯穿的孔洞当中向外飞散。不老不死的青丘巫女,此刻竟再次见到鲜红的血液喷涌出来。她洁白的鞋面和脚下的青檐顿时染上触目惊心的血红。
崇天剑消失。
静止的时间被强行推动着向前流逝。
“不……不可能。叶风城他……明明已经死了。”
一朝雪发的她颤声摇头,人突然一个摇晃像是断线的纸鸢自高楼之巅坠落。
“师父!!”“云秀!!”
黄少天和王杰希被发狂的梼杌和成群的魍魉纠缠来不及脱身,是喻文州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接住了血如泉涌的楚云秀。
“师父!师父,我这就去带你找禄存星君,他会救你的。你会没事的。”
喻文州手足无措地按住她的心口,拼了命地将她抱紧在怀中往王杰希的方向跑去。他不是剑修不会御剑飞行,他只得用自己沉重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发了疯一样踉跄狂奔。他的手和衣裳沾满了楚云秀的血。感受到怀中人的身体愈发地冰冷,人也在加速老去,喻文州激红的眼眶已是要落下泪来。
“别死。师父。不要死。我还没有报答你们的恩情,别像苏沐秋一样丢下我!文州求您了,算徒儿求您。”
楚云秀一直在吐血。她说不出话。纯洁无瑕的巫女服被染上鲜丽的死亡之色,像极了那年渡往黄泉之时所见的极尽绚烂的彼岸花。
“小心……叶风城……还有、旱魃……”
他们都是……不应存于现世之人。
楚云秀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似是累极,她琉璃一般的眼珠凝望着昏黑的天空,眸光愈发的滞涩迷离,仿佛穿透了那片天空预见了什么,继而摸出一面小巧玲珑的镜子塞进喻文州的衣襟里。
她在喻文州的怀里沉睡了。
唇边含笑,安恬得一如喻文州先前所见那位红枫下的美丽姑娘。
喻文州狂奔的脚步骤然停下。
小镜子碎成无数圣洁的光华,悉数钻进了喻文州的体内。
那是楚云秀修炼了七百年的功力所化。
离别一刻,她仍没有忘记要做一个好师父。
喻文州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泪水终是无声地从他脸颊砸落下来。
“徒弟喻文州。跪送师父。”
噗——
妖狐的利爪突然捅进了喻文州的心口。
楚云秀再度睁开眼,笑得诡异。
“呵呵。苏沐秋。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几个封印,能够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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