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
喻文州背对着与梼杌激烈厮杀的黄少天和王杰希,没有人发觉他已出了事。
浴血的“楚云秀”仍然依偎在他的怀里。
原本拥抱她的双臂颓然坠落,他跪在地上一动未动,似是被钉死在了那只贯穿胸膛的利爪上。
愕然放大的眼眸瞬间爬满奇异的花纹,冥府的刻印于喻文州墨色的右瞳骤然迸发出青紫的光辉。
在诡异扭曲的弥留视野里,那不应存于此世的、寄生在楚云秀身体之中的混沌黑影被喻文州瞧得真真切切。污浊的、沸腾的死气疯狂流窜在楚云秀的周身,如同虫豸一般步步蚕食她遗留的魂魄。
不!不要!
给我从师父身上滚开!
喻文州的喉咙艰难地滚出“喝喝”的吼声。
情绪剧烈起伏之下,他涣散的异色瞳孔飞速被血雾淹没。惟听得脑海中一声断弦的锐响,狂躁的红莲业火冲破封印,焚天的烈焰顷刻席卷青丘王城,火势摧枯拉朽赫然将此前生机勃勃的茂林藤蔓燃荡无存。
排空的气浪掀飞了城内交战的黄少天、王杰希和梼杌三人,连同作祟的魍魉一齐被逐出城外。
王杰希方勉强维持住浮空的姿态,尚且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便紧接着为目睹到的一切所怔。
眼见着惊惶与恐惧两种情绪扭曲了黄少天煞白的面容,撕心裂肺的“文州”二字才脱出口,眨眼间他人便支离破碎灰飞烟灭。
连被业火重创险些砸进城外熔岩的梼杌都看傻了眼。
吞没了黄少天的业火以四方城墙为边缘倏然构筑起一圈坚不可摧的空间结界。灼目的红光映照天地轮廓,王城内部顿时陷入一片炽热火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自然吸引了张佳乐和孙哲平的注意。
“不!!!!”张佳乐痛心疾首地哀吼,眼眶激红瞪得眦裂,分神之际人却是被比城墙还要高大的旱魃挥手击飞猛砸上那面透明的结界。
“咳哈——”
五脏六腑在一瞬受到猛烈冲撞,势头之凶,直教以身为护盾垫在张佳乐背后的孙哲平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他怀中的张佳乐不比他伤势好到哪里去。旱魃久久徘徊于三界狭缝,早已被浊息污染,身体各处都带有剧毒。张佳乐被爪子抓伤的皮肤顿时发黑溃烂,灼痛如同生撕拉扯,逼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如此强悍的撞击之下,他们背后的结界竟是纹丝不动。坚墙隔绝了烈火的温度,张佳乐只得透过结界眼睁睁地看着昔日辉煌的国都家园一朝覆灭。
不等绝望漫上张佳乐的心头,眼前旱魃那狰狞的面庞忽然垂下两道清泪,用她那如同往人颅内插刀的呓语凄切地呜咽了一声:“应龙哥哥。”
来不及细想旱魃此时为何会提起贪狼星君,张佳乐眼见体型庞大的旱魃骤然化作一束光朝宗祠的方向疾驰,立刻拉着孙哲平咬牙追了上去。
城里的百姓都被父君安置在那里,若是旱魃去了怎还了得?!
灵感似有触动,王杰希闻言也跟着下意识逆着火光向城内寻去,果不其然在漫天的赤红中捕捉到了微弱闪动的橙色星辉。
“贪狼……”
话音还未落,仿佛得到什么讯息的梼杌猛然提剑奋起,再度杀向王杰希!
身处毁天灭地的烈焰中心,失控的喻文州已完全没了意识。他身体前倾僵跪在地上,双目紧闭的面额上忽有两瓣莲纹立现暴涨出刺眼橙光。破损的心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加速愈合,竟一点一点将“楚云秀”的利爪挤出了胸膛。
“楚云秀”脸上那满意于青丘城破的笑容终是消失了。
他感觉到有恐怖的力量正借着眼前人的身体苏醒。
那不是凶兽穷奇的力量,也不纯粹是应龙苏沐秋注入封印的魂力。
这力量气势磅礴,威慑十足,更像是来源于地底某个他所惶恐忌惮的人——
“你、你是……”
女子惊恐间略带颤声的话音刚落,那骤缩的瞳孔中便倒映出数以万计的冥蝶。焚尽楼宇的赤焰顷刻化作连天的幽蓝鬼火,比三界狭缝更甚的阴冷之气不断扩散,有玄衣雪肤的人自欢快的蝶舞之中缓缓睁开了他漆金的龙目。
冥府主宰,十殿阎罗。
叶秋。
“你逃不掉了。”
那双漆黑幽深的瞳眸凝着森寒不化的冰雪,只稍瞧上一眼便能冻结身体。他清冷的声音更是摄魂蛊心的利器,如同下达审判一般,每说一字就好似炮烙于魂魄之上的惩戒。
闇息三破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地,就从楚云秀的身体当中被强行剥离了出来。无人操控的巫女遗体顺势后倾,带着昏迷不醒的喻文州一同倒下。
重归一团浊息的三破似乎被无形的龙威束缚,只得匍匐在地任由鬼火燃燃肆虐上来,烧得更凶更旺。那团黑影连凄厉的惨叫都未曾呼出,眨眼便消散在原地,独留下淡淡白色的魂火。
叶秋不曾改色的脸微微一变。
他皱起眉头,快速屈指将那团魂火吸到掌心上方端详。
“本体不在这里。”
叶秋冷下脸,缓将目光落向了青丘供奉先祖的宗祠,难得啧了一声。
“迟了。”
确是迟了。
真身藏匿于旱魃体内的三破一掌直接震碎了孙哲平的玉衡剑,连人带剑一起轰到了宗祠内室的墙壁之上。
早他一步踏进宗祠的张佳乐正无比震惊地立在那一排排的灵位之前,对于目光所及的兄长们的名字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很壮观是不是?”不知何时变作正常人大小的三破借天女魃的身体一脚踏进了王族祠堂。他每走一步,祠堂便要如遭地动一般剧烈地摇晃片刻。
“北冥神剑其性阴寒,当以狐族至阳血脉献祭,有望镇压青丘底封印的魔。”三破一字一句,百般嘲弄地念出一旁剑冢上刻写的碑文,“老狐狸从来未跟你提起过你的兄长们去哪里修炼了对不对?那是因为他们都死了!若不是他为了保住你,推迟了三年前的献祭,青丘也不会亡国。他预见了徘徊于三界狭缝间的浊息会导致青丘的覆灭,准备了冥照剑打算对付我,却未曾联系到这里已然松动的封印。哈哈哈哈哈!除了封印我的苏沐秋压根无人知晓。我,三破,就是这被镇压在青丘底的魔。”
三破一把扼上张佳乐纤细的脖颈,五指发力抠紧他的皮肉中去,缓缓将他提举起来,冷下面色恨声道:
“而踩在我头上的你们,今天都得死!”
暴风骤起,以宗祠为中心,大地怒吼着向四面八方崩裂开来!青丘城内焚毁的房屋建筑悉数移徙,地裂成渠砌石成山。破瓦颓垣的王城再度遭逢重创,四散奔逃的百姓脚下一空纷纷坠落进不知尽头的深坑地洞。
狂风裹挟乱石以天崩地裂之势同样无可避免地冲向叶秋。只见人随意抬手攥住判官笔,凭空挥下一句苍劲有力的“死”字。那暴虐人间的飓风顷刻被凌驾于自然之上的绝对力量一分为二。整个王城大地眨眼化作无底深渊,惟叶秋所在的方寸之地仍能立足。
略有愠意的叶秋当即凛下眼眸,提笔又是一字“生”。坠落地洞的碎石茅屋霎时逆飞而上犹如时光倒转逆流,于此间殒命的狐族百姓重返阳界皆是一脸茫然。不出须臾青丘国都便恢复了被鬼火焚灼时的空城。
“我叶秋不收的人,看你又如何要他们死。”
被激怒的三破歇斯底里地狂暴了。“她”甩手丢掉已然没了声息的张佳乐,又看了一眼瘫坐在墙边头上鲜血直流的孙哲平,纵身飞出了宗祠朝叶秋扑去。
滞在胸口的一口气在撞上地面的一瞬吐了出来,张佳乐浑浑噩噩地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就倒在剑冢祭祀的玄铁旁边。
“呵——哈哈哈哈哈!!!!!”
喜服破烂不堪地盖在身上,张佳乐极力扯开一抹凄楚的弧度,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讽刺的事来大笑不止。
“大孙……我的姑姑殁了,青丘也没了。澜汐公主死于非命。小道长和穷奇葬身火海。父君独身一人还在竭力填补狭缝。禄存星君尚与连你都吃过亏的梼杌苦苦周旋。而今玉衡剑也……”
“都是我,都怪我!”
张佳乐终是伤心地哭了。
那哭声太过破碎凄切,染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像是下一刻眼前的人就会因为全盘崩溃而摧毁自己。
“乐乐、乐乐……”孙哲平听得着实揪心,他不停地唤着张佳乐,用尽全身力气朝张佳乐所在爬去。可他虚弱极了,努力了好几次,都只得挪进一点点。他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迫切地想要到心上人的身边去。
饮泣声戛然而止,张佳乐似是从混乱之中猛然惊醒,下意识开口道。
“封印还在。一切都还没有完……”
此时此景,他竟说出了那时楚云秀对喻文州说过的话。
“孙哲平,我欠你的,青丘欠你的。我现在都还给你。玉衡剑碎,从今往后,我张佳乐就是你的剑!”
张佳乐深深地看了一眼惊惶的孙哲平,决然起誓道:
“愿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你我,不离不散。”
话音刚落,他的魂影迅速燃起熊熊的烈火,肉身消亡,猩红的鲜血瞬间泼洒到了剑冢尘封的锈蚀玄铁之上。一股雄浑的力量激荡着剑身发出龙吼般的铮鸣,胭脂色的光芒霎时涨满整个宗祠。一时间风云变幻,密集的轰雷掣电如雨倾盆向玄铁劈灼。铁石褪尽血痕,神剑出世,威震九州。
“不!不要!!乐乐!!!”
与惊天动地的雷霆之音同样回荡不歇的,是廉贞星君孙哲平那撕心裂肺的哀吼。
“廉贞!”
王杰希大惊失色,竟在慌神之际正面迎上了梼杌直刺的冥照。
锵!
破风穿云而来的,是一把折映雪蓝寒光的剑。
冰雨。
红莲花凭空盛放,耀眼的黄金辉光徐徐发散显露出其中人影——
剑眉上斜眸光凛冽,正是浴火重临的黄少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