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兰夜晚被野鬼侵袭的城池并非只有荆州一座。以身相许的,也不仅是喻黄二人。
死人不死,魂魄无依。厉鬼野荡,尸骸破土。九天诸仙为这阴阳乱序纷纷下界,对着这荒坟野地里浩浩荡荡的傀儡大军杀得是焦头烂额。
冀州界,苍山脚底,冀州城外。
雨云乌沉晦暗,翻涌间依稀泄露几声沉闷的雷响,不多时便将澄空银月尽数遮掩。气氛诡异的大地黯淡无光,唯有那窸窸窣窣的、滞涩断续的破土声,令人无端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大雨如期而至,银电横空撕天。豆大的水珠自天而降,泛着微光的珠面霎时倒映出数以百计的洞府子弟。
方士谦立于众人最前方,背后是万民栖居的雄伟城池与巍峨高耸的苍山。他身姿挺拔,面容沉肃,端得是万夫莫开的强劲气势。纤细如玉的五指分开,他以指腹死抵玉骨雕花的折扇。手臂横斜时衣袖回缩,一根穿着红豆的红绳赫然在腕。
“来了。”
同样坠了红绳的王杰希与他比肩而立,指节紧攥天玑宫法器神农鞭。劲瘦的身躯仙光大涨,碧波浮动间温柔而不乏强势地护佑着在场所有人。
放眼望去,清丽明眸所映,尽是铺天盖地的死人潮。
此阴军来犯之际,苍山洞府的主人方世镜却是只身一人下到了地宫。
足有一丈多高的赤虎双目紧闭,身缚千重铁索,头顶北斗星阵。赤黑色的血硫池吞没了它庞大身躯的大半,池水平静无波,石室静谧无声,一如八百年来的每一日。
松青鹤袍的老者白眉颦蹙,不甚放心地又操控着沉重的锁链往石壁当中深深嵌埋加固。
金属撞壁的脆响蓦然打破了此处的沉寂,铁索顺势绷至极限,哗啦啦地将巨虎自水面微微拔起几寸。
就在方世镜转身意欲离去的一刻,一小块不起眼的碎石自铁链嵌埋的石墙上脱离,啪嗒一声砸到地上。
顷刻间千根粗壮的铁索齐齐发出剧烈颤动的铮鸣,势可摧山的可怖力量在一端猛力拉扯,铁索瞬间脱离禁锢的石壁,碎石裂块崩裂飞射,直坠进波涛汹涌的血硫池。
方世镜骇然转身,一把折映雪光的利器却突袭而至,一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接踵而至的是直击灵魂的阴寒与怨怒。寒铁锁链眨眼碎成千段万段,七星大阵黯然失效。躁动的气流不断向上腾旋翻转,天地之间的怨气浊息皆于此汇聚,赫然形成一个漆黑混沌的漩涡。但听戚风怒号大地震颤,地宫吊悬的庞大身躯不再,一个模糊的人影逐渐显露出来。
“你——”方世镜认出了他的身份,瞠大双目,却是再难说出一个字。
冰雨一瞬出现又消失,血泉自破洞的伤口喷涌飞溅,雪发白眉的老者近乎当场就断了气息。
温热的遗体化作老迈的金鹏,于那愈渐涣散扩大的浑浊瞳孔中,披头散发的男子依然是桀骜狂妄的模样,剑眉横斜面容冷峻,血红的薄唇在一击得手之后勾起冰冷轻蔑的弧度。炽亮的黄金瞳眸被血雾侵蚀,赫然变作冷冽阴鸷的黑金。
召回法器的男人缓缓仰头,怨气腾滚间轰然张开遒劲有力的黑色长翼,羽翅狠拍之下悍然冲破了地宫顶层,穷奇现世再临九州。
“吼——”
苍山连同西海洞府俱在长翼赤虎冲出咆哮的那一瞬倾颓坍塌,霎时间山崩地裂土石成洪,顿将地宫与方世镜那庞大的身躯掩埋过半。
前有亡灵尸鬼,后有火海石洪。背腹受敌的王杰希是最先察觉地宫封印有异的一个,眼见滚石泥沙自高处奔涌而下,头脑尚且来不及反应身体便抢先以星辰划轨之势冲到了垮塌的苍山面前。刹那间天玑星辰于九天外迸发出刺目的碧绿光芒,禄存星君法力全开,松柏草木拔地而起,尽将飞沙走石拦截在苍山脚下。
不料烈火紧随沙石之后,数丈之高玄火犹如惊涛骇浪吞山掠地,顷刻淹没了半空中的王杰希。
“杰希!!”
方士谦嘶吼着飞扑过来。
电光火石间,一面鎏金大镜乍现以无可撼动之姿尽然抵御住了王杰希头上的熊熊烈火。
王杰希被劲头凶猛的方士谦抱离了火海,还不等喊出“巨门”二字,浮生镜猝然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琉璃炸响。失去阻拦的业火呼啦啦地倾泻而下,所及之处生灵寂灭,山岳城池转瞬成灰。无辜百姓尚且来不及惊叫奔走便已成为亡魂大军的一员,冀州大地血流成河,满城怨气积久不散。
天空与大地尽是触目惊心的猩红色。
王杰希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曾经在青丘所经历过的末日再度降临至苍山。血河尸海刺入双眸,悲从中来的星君两眼发黑,在半空一个摇晃险些跌落下来。
方才赶到的江波涛也是一脸的愕然与震惊。深深扎在浮生镜面的那柄流淌雪色蓝光的染血利剑化作流光飞去,他难以置信地追随着剑轨看向不知何时从妖兽化出人形的阴戾男子。
他分明才在荆州见到此人不久,上一刻他还为这人与小公子送上七夕的祝愿,怎的下一刻人就像换了副心肠似的跑来屠杀苍山百姓?!
方世镜的血还沾在冰雨的剑身上,血珠一路沿斜下的剑身淌落,一滴接着一滴。
嗅出亲者血息的方士谦双目赤红,发了疯的化出原形扑向半空中身影渺小的人。双翼大张的鹏鸟仰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周身暴涨的凶戾煞气尽是浓烈不化的恨。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
风与火两股摧枯拉朽的磅礴力量赫然相撞,迸发出千层气浪疯狂朝四面八方扩散冲击。
日月湮灭间游魂魄散,眨眼便化作驰起的黑烟冲天而起,将抵死搏杀的两人团团包裹其中。惟余下形如傀儡的行尸走肉,在诸多百姓葬身火海之后数量激增,仍不知疲倦地行进在这片千疮百孔的大地之上。
那人顶着一张黄少天的面皮,握着黄少天的剑,嘴角却是噙着诡谲阴狠的冷笑,黑金的眸闪烁着嗜血的光。他在刺目的火光对面冷漠地瞧着怨怒与恨逐渐扭曲方士谦的本心。在吸进这漫天的黑雾怨气之后,鹏鸟那双赤红的眼霎时变得暗沉无光。他在仇人的面前慢慢变得乖顺屈服,似乎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与仇恨。
男人温柔地拍了拍鹏鸟的脑袋,出口却是混淆是非的魔魇低语:“去吧。王杰希才是杀了你叔父的仇人,你当为你的叔父报仇。”
方士谦当即叫出一声尖厉的嘶鸣,猛朝王杰希攻去。
江波涛的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飞身来到男人的面前,以镜为剑,咄咄相逼道:“你不是穷奇!你是谁!?”
男人意味深长地睨了一眼江波涛,用一种与黄少天样貌全然不符的稚气语声戏谑道:
“哥哥,连你也认不出我了吗?”
江波涛猛地一怔。
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分明没有这样的记忆,分明从无人用过这样的称谓呼唤过他。
一个小小的、容貌青涩稚嫩却眸光清冷的孩童身影却从眼前一晃而过。
江波涛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拦下渐行渐远的孩子,想要追问他你是谁。
不待他开口,那幼童突然转过身来,以少年之姿冲他粲然一笑。
披发断角,浑身是血。
“你、你是——”
数时辰之前的珞珈兰夜,山间月色盈室,光像是一池清冷的水,一声不响地漫上纱帐,隐约勾勒出两个纠缠难分的人影。
他们才结束一场大汗淋漓的旖旎之事,彼此交错的鼻息仍有几分短促粗重。兰膏燃尽,满室冷香间混杂的尽是些令人面红心悸的浓厚气味。
此前用以束发的红缨被黄少天紧紧缠攥在手心,他折了手臂抵在额前压着少许汗湿的碎发略微出神,身上人的手便温柔地覆上来挤进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交握。
初尝滋味的凶兽实在筋疲力尽,乏累的身体陷在柔软的被褥间,瓷白起伏的肌肤上满是纵情贪欢的玫红印记。他像是忘记了还有一条腿的存在,正半挂不挂地搭着喻文州的腰窝。
秋夜的风颇有几分寒凉,缠绵交/融后的躯体滚烫且敏感,猝然被这溜进来的凉风抚过,黄少天难以自矜地打了个寒颤。
与他距离不过咫尺的喻文州感觉到了,便躺下身一脸餍足地将温软的人儿拥回怀里,抵着他红透的耳朵沙涩地吐着低沉的气息。
“夫君今晚伺候得可还好?”
没了衣衫的隔阂,相贴的身体源源不断地渡来惹人昏昏欲睡的暖意。黄少天耷拉着沉重的眼皮原本都要睡着了,一听“夫君”二字又条件反射地浑身酥麻,不由得想起今夜失控时主动攀附在喻文州身上索求的自己,脸唰地红了起来。
“你这人……”黄少天羞恼地睁开眼,本想骂他点什么,奈何嗓子哑得厉害,一出口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干脆两眼一闭装死不理他,“我累了我要睡觉!”
喻文州呵呵一笑,倒也知道他疲累,扯过锦被将两人一盖,便不再启口多言。
他们到底是一魂同体,在苍山异变的瞬间相互依偎的两人同时惊醒,迅速对视了一眼。
喻文州坐起身来,疑惑道:“是谁动了地宫的封印?不然你的魂魄为何会躁动得如此厉害?”
黄少天闭眼又睁眼,凝重道:“不知道。虽然还能感知到那半数魂魄的存在,但它们,好像不受我的控制了。”
话音才落,原本被散落的衣裳遮盖的冰雨倏然飞出剑鞘,凭空消失在了房间之内。
黄少天神色一变,扬手又将冰雨召回。不到眨眼的功夫,冰雨的剑身之上竟多了一层鲜红的血迹。
黄少天耸了耸鼻尖,脸色不太好看:“这是,苍山那老不死的血。”
喻文州闻言大骇,慌忙下床穿衣:“师尊出事了,我们得快些回去。”
苍山……
头脑昏沉的黄少天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等喻文州拉着他洞开浮生门意欲穿行之际,黄少天方如梦初醒地一把攥住了他。
“不行!你不能去。”
黄少天的脸色从未有过如此难看的时候,他想起叶秋的话,不由自主地感到惊惧。狂风在两人周围大作,顿时浮空的他用冰雨狠插进木梁,一手紧握剑柄,一手死攥喻文州,手劲之大生生在他的手腕之上勒出五道红痕。
“为何不能?师尊在我心中位同师父,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出事而袖手旁观。少天,莫要胡闹,快放手!”喻文州极力相劝,奋力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他。
冰雨竟会脱离他的掌控被不知身份的外人驱使,深谙法器威力的黄少天越想越怕,眼见喻文州就要被浮生门那巨大的吸力带走,脱口而出道:“不行!他们有没有事我不知道,但你不能去,你会出事,叶秋说不能去!”
喻文州愕然一瞬,脑海之中忽然想起楚云秀和苏沐秋的话。
『穷奇大人当年被封印的理由,是一夜之间烧毁了九州两座城池。可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敢作敢当,定然不会藏着掖着。他在我这儿,只一直抱怨是苏沐秋约架骗他,从来没提过两州城池,就好像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一样。不觉得和我有几分相似吗?我们都记得是谁害了自己,加恨于他,却完全不知晓对方为何要针对我们。』
『我本于逐鹿战前将其封印于青丘,不料三破狡诈阴猾,逃过一劫。后穷奇癫狂,我将其封印于苍山地宫。』
喻文州恍然大悟,惊骇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就沉静下来。这一天他早有所料,这一结局他也早有觉悟。但这一战,绝不能逃。
“少天。苏沐秋当年封印三破,并不仅仅封在了青丘。还有一半,封印在了苍山地宫。三破之所以那么想要我死,是因为他还有半数的魂魄,就藏在你的身上。”
“什——”趁黄少天惊愕之际,喻文州眸色一凛,一招水刃切断了木梁。冰雨顿时失去钳制,二人齐齐掉入浮生门内。
“三破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绝不容许他再残害苍山的百姓和我的师门。”喻文州紧拥着黄少天在烈风翻涌的空间隧道之中飞行,话语决然而笃定,“我不会有事的。有你在,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别怕,我们这就去报仇。”
王杰希同方士谦结识了上万年,彼此熟稔而后倾心,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反目成仇。
他虽贵为九天星君,论修为与法术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敌鲲鹏真身的方士谦。更何况他对着这张曾向他许下无数誓言的脸,怎么也下不去狠手。
被三破所控的方士谦显然没有这些复杂的内心波动,巨大的鹏鸟直接张喙将王杰希一口吞下,他的尖喙利而坚硬,上下一合如若两山对撞,须臾即可粉身碎骨。
鲲鹏能食凤龙,王杰希自然不敢心存侥幸。神农鞭疾甩抽向鹏鸟粉嫩的下颚,霎时间林木无土丛生,枝叶繁茂四布,鹏鸟口中万林成森,绿意盎然。高耸笔挺的劲松赫然化作撑天之柱直直顶开鹏鸟的长喙,王杰希趁机纵身逃脱。
鹏鸟吃痛长嘶,喉间烈风大作吹折那些还要继续挺拔生长的林木,舌根下分泌出足可消化一条龙的涎水,碍事之物顷刻销蚀殆尽。他似是被这渺小的人激怒,庞大的羽翼狂扇鼓荡起腾旋的飓风,利爪高昂决心要剖开对方的心腹胸膛。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身躯如陨星直撞而来。气流紊乱稳不住身形,王杰希运起浑身仙力仍是迟了一步,利爪破开他后背的薄衫顿时血花四溅,抓痕之深皮开肉绽。
剧痛逼得王杰希运转飞快的头脑一滞,伤口火辣焚灼,似有怨气伺机侵蚀,几道狰狞的血痕眨眼青紫发黑,蔓布他整个白皙光裸的后背。
见人印堂青黑倏然从半空跌落,鹏鸟扬开双翼立时显出人形,青衫裹身的方士谦面目狰狞怨憎,玉柄折扇在手立时延展出一道无形的气刃,气剑直追王杰希而去。
红绳断裂,一丝浅淡的笑容盛开在王杰希毫无血色的面上,人却是不躲不闪地,朝方士谦伸出了双臂,似是要迎他入怀。
“禄存!!!!”与三破缠斗的江波涛急声厉吼,自己却在分神之际被手握冰雨的三破抓住时机挺剑贯心。
远天怒雷炸响在这一刻,风云变幻,连天的火光被炽亮灼目的金光所掩埋。一道光门裂开苍穹,仿佛九天九州的河川海流都自此裂缝倾泻,大雨滂沱,雨珠袭击大地势如万马奔腾,硬是生生吹熄了不灭的业火。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来临,江波涛愣怔地看着三破手中的冰雨发出奋力抵抗的震颤,忽而炸作万千赤色的光点,飘舞的光带随后于一个眸光如炬、黄金衣狂舞的男人掌心凝聚,冰雨自流光萤火之间逐渐剥离,露出原本锋利凛然的剑身。
“三破,给我从我身体里滚出来!”黄少天大吼着,提起冰雨杀向了同自己一模一样的仇人。
净化的雨比杀人的剑更先落在王杰希与方士谦的身上。
折扇抵在王杰希的心口,却并没有气刃从他的身体里贯穿出来。他温柔地怀抱着几近崩溃的方士谦一头扎进池水当中,疯狂啃噬二人仙躯的浊息消散无影,伤口褪去可怖的黑紫,已然恢复了鲜红破损的状态。
方士谦横抱着伤痕累累的王杰希从池水中走出,唇瓣不住地颤动着,似是有千万个抱歉欲待出口,到底还是先对着池边慈眉善目发散柔光的喻文州颔首道了句:
“谢谢。”
此处本无池。是喻文州吟诀掐指,强行将大地的水掬成了一潭清冽纯净的池,才接住了失控下坠的两个人。
喻文州温和地摇了摇头,又朝方士谦作礼一拜,才将眸光掠向漫山遍野的死尸,哀声道:“百姓何其无辜。还要牢烦少洞君与二位星君出手,送他们入土为安,魂归冥界。三破就暂且交给我与少天。”
尸鬼在喻文州的雨中迷失彷徨,伫立在原地,似是不知自己为何要站在这里,亦不知自己将往何处归去。
方士谦将王杰希抱到冀州城前才将他轻轻放下,伸手轻柔地拂去溅落到他脸上的雨水,指尖忽又万般留恋地向下移,捧起他的脸缓缓将自己发颤的唇印上王杰希的。
“对不起。”
那浅青色的眼眸太过沉痛,其间不乏懊恼、心疼、愤恨与赤诚的爱意。
两个人均被这雨淋的狼狈。王杰希缓缓抬手执起一柄荷叶做的大伞,挡住了二人头上再临的风雨。
“我知你不会杀我。”禄存星君那惨无血色的唇弯起清浅柔和的弧,淡声又道:“只不过大敌当前,你还需小心,莫要再被三破的话语挑拨,教怨气有机可乘。洞君的仇,等送别了这些百姓,我陪你报。”
方士谦喉间翻滚,闷出一声沉重的“嗯”。
江波涛很快从三破那处脱身赶来,但将青铜鬼门大敞,阴阳贯通,连结三界。
三破对于喻文州和黄少天的出现显然始料不及。尤其是净化之雨淋濯在他身上之时,那如同炮烙般钻心刺骨的锐痛更是教他漠然的眼中多了一分惊慌。
这一分被黄少天瞧见了,便更觉胜券在握。杀心骤起的他飞身上前,猛朝三破刺出冰雨,却不想下一秒冰雨倏然一滞,像是完全分不清自己的主人。不等黄少天用意念安抚冰雨,三破挥手就操控着怨气实化,化出一根粗壮的长鞭猛劲抽笞而来。
黄少天躲闪不及,胸口顿时遭受剧烈撞击,长鞭似乎撞断了他的肋骨,吃痛之余人一头就砸进了苍山废墟。
地面应势如蛛网碎裂,露出地宫深不见底的坑洞。脊背触地的黄少天当即喷出一口鲜血,头晕目眩间竟是久久不能动。
三破操纵怨气所消耗的魂力是他黄少天的,所用的躯体是他黄少天的,如此凶悍霸道的力量,还是他黄少天的!
“该死!该死!”
黄少天怒不可遏地在土砾废墟间挣扎,手指化作锐利的爪发了疯地刨。他的身体被苍山倾颓的巨石砸中,直接压断了他一根腿骨。
那一分喻文州也瞧见了。他怒目作法,雨珠倏然拉长成千万的冰锥尖枪从天而降。
没了黄少天作为阻碍,三破挥舞着无数长鞭将自己团团包裹,见怨气在破风穿云的冰枪之下溃散消弭,他索性一动不动地任由尖□□穿这具借来的身躯。
净化之力如同世间至烈至正的阳明火,侵蚀性极强,对于邪恶之物更是致命打击。冰锥在刺中三破的瞬间,大量的怨气浊息便自他的身躯之上争先恐后地奔窜飞散。血肉撕裂的剧痛席卷全身,三破面容狰狞地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叫喊。
可与此同时,比三破的喊叫还要痛苦还要凄厉万分的,竟是压埋在土中的黄少天。
黄少天痛不欲生,脸上血色褪尽几欲昏厥,一个支撑不住就回到了飞花梦境,成为了组成喻文州的那缕魂。
他所伤的,是少天的身体,少天的元神。
喻文州怔然收手,接踵而至的冰枪在距离三破头顶不到三寸的地方急停。
“哈哈哈哈……”三破的脸亦是灰败惨淡,可他的笑依旧狰狞,他的眼依旧阴鸷,仿佛丝毫不惧这漫天飘零的圣洁雨水,“虽不知你是如何得到净化之力的。但杀了我,就等于杀了他。喻文州,你下得了手吗?”
喻文州沉默不语,天边的**却依稀有消散之迹。
他的心在动摇。
他的心在滴血。
他缓缓垂眼,看向阴阳贯通的大地,看向沦陷在尸群当中极力挽救一切的三个人。
“少天。”
喻文州的轻唤死寂如水,骇得黄少天没来由地心口一痛。
“文州你要干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用原形在草地上晒太阳打滚,我知道你喜欢变成凡人去搬弄是非以此为乐,我知道你对凡人死活素来不屑一顾。上次梼杌寻来想要杀我,输在他手上你很不甘心也很挫败,我舍不得见你失落的模样。曾经很多你轻而易举就实现的事都因封印而无能为力,现在,我终于可以满足你。”
“你敢?!喻文州我警告你不许伤害自己,我不准!我不准你听见没有喻文州!!”
感受到自身魂魄不安躁动的黄少天几乎是立刻尖叫着在内景里奋力挣扎,内识海的束缚锁紧紧地禁锢着他,他抢夺不了喻文州身体的控制权,只能被迫亲眼看着净润的细雨化作驱魔的光风,紧密围绕在喻文州周身逐开实化的怨气,一步一步欺近三破。
三破神色微变,似是看穿了他的目的,狠将冰雨贯去。
喻文州的神情是那样的淡然无畏,唇边莞尔的笑容又是何等的倾尽温柔。他迎着锋利的剑身伸开双臂,墨发和薄衫都在剧烈的舞动,烈风刮得他的脸颊生疼。可他深知,他的爱人就被封印在这其中,唯有他一人能将挚爱解脱。
『文州的身上封印着穷奇的半数魂魄,如果文州哪天丧了命,苍山的封印就再困不住黄少天。』
『红莲业火乃是至臻至纯的阳明火,以你凡人的魂魄和身体是挨不住的。切记万不可擅自动用穷奇之力,若是一意孤行,轻则肉身成尘,重则魂飞魄散。』
『我兆见了你的未来。你会因他而魂飞魄散。虽然我不知道我所见的穷奇大人是不是真正的他,不过,我总不能眼睁睁地放任你走向那个未来。』
『你不能去,你会出事,叶秋说不能去!』
『杀了我,就等于杀了他。喻文州,你下得了手吗?』
少天不会死。
这一生,我喻文州只为他而活。
冰雨刺穿了喻文州的胸膛,将他钉死在一步之遥。
『对不起。』
喻文州口中不断有鲜血溢出,却抵死攥住了三破的手臂。
“少天……我来救你了。”
灼艳的红莲业火顷刻爆发将二人吞噬,火舌顿时失控一般朝四面八方席卷,苍山乃至冀州境域再一次剧烈摇晃,乱石流沙接连砸进火海!一阵惊天动地的凄厉叫喊过后,只听得“啪”的一声分崩离析的脆响,原本喻文州所在之处忽有赤白两色的魂魄光点交缠飞舞继而分开,一半赤色流向三破,一半雪色却是飞着飞着就再也消失不见。
黄少天只觉得有无数磅礴的力量在身体中涌动,呼之欲出。
巨大的黑色翅翼陡然向两侧张开挥散烟尘,其后通体赤色的巨虎毛发抖动如焰威风凛凛。恢复原形的黄少天正脚踏万朵红莲立于半空,尖牙利齿面相狰狞,金色的眼眸后有恼怒和悲怮同时焚烧。他骤然仰高头颅发出一声痛心疾首的虎啸,周身红莲业火烧得更猛更烈,妖光大涨,他疯了一样冲向半空试图去扑抓什么,可除了随风飘散的灰烬之外,一无所有。
“哈,哈哈哈哈哈……”
人身从虎形之中剥离,黄金衣绘莲纹的黄少天红着眼大笑着向后踉跄了几步,悲至盛极竟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他小心翼翼地攥着那枚精致小巧的佛手玉铎,那是苏沐秋留给叶修的,几经辗转到了喻文州的手上,未曾想却成了喻文州在这世上留给黄少天唯一的东西。
“喻文州!!!你个骗子!!你明知道我喜欢那么多东西,可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还是你!!没了你,我要这力量何用,要这永生永世不死不灭又有何用!!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丢下我一个人……”
你明明答应过我。
不会留下我一个人。
“闇息三破!!若没有你,苏沐秋不会封印我,文州也不会死!!我穷奇以魂立誓,即日起,你死我活,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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