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红玉和木兰,如同两只被惊扰的雀鸟,从曾经光明正大的守护者变成了只能在福府阴暗角落躲藏的影子。
红玉尤其煎熬,她的武功远不如木兰,几次三番险险避开府中巡逻护卫的视线,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
福满满陷入昏睡两日未醒的消息,如同裹着砂石的洪流,狠狠击穿了萧彻在燕居殿里用回忆筑起的、脆弱不堪的堤防。
那深不见底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她会不会在沉睡中无声无息地离去?这个念头如同最凶恶的梦魇,将他残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此刻,萧彻所有的克制、所有的自毁、所有的“为她好”的借口,在“失去她”的巨大恐惧面前轰然倒塌!
一股灭顶的恐慌混合着无法抑制的、近乎毁灭性的渴望瞬间吞噬了他!
他必须看到她!必须感受到她的呼吸!必须确认她还存在于这世间!现在!立刻!马上!
萧彻如同一道撕裂夜色的闪电,仅着单薄寝衣,赤着双脚,无视深秋刺骨的寒意,以惊人的速度翻越福府高墙。
冰冷的砖石瓦砾刺伤脚底,他却浑然不觉,胸腔里那颗被恐惧和渴望烧灼得滚烫的心脏,是唯一指引他方向的灯塔。
萧彻精准地落在福满满的院中,目标直指那扇紧闭的闺房门扉。
指尖微动,一缕指风悄无声息地拂过守夜丫鬟桃红的睡穴。躲在暗处的红玉刚要现身阻拦,萧彻猩红的眼眸扫过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同样一指将她点倒。
此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挡他靠近她!
“站住!”一声低沉如惊雷的怒喝骤然炸响!
一道铁塔般的身影凭空出现,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稳稳堵死了房门前最后一丝缝隙。
正是福三阳!他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萧彻,手紧握腰间佩剑的剑柄,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蓄满了随时爆发的力量。
他显然已在此守候多时,像最忠诚的卫士,守护着妹妹的安宁。
“萧彻!”福三阳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充满了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警告,“夜闯女子闺阁?堂堂摄政王,行此卑劣下作之事?!你当福家无人了吗?!”他周身散发出的威压,足以让寻常高手胆寒。
萧彻身形猛地一滞,眼中的疯狂与猩红尚未褪去,对上福三阳那双写满敌意、审视和誓死守护的眼睛,如同濒死的困兽撞上了最坚固的牢笼。
他胸膛剧烈起伏,喉结艰难地滚动,发出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卑微祈求:“我……我只想……看她一眼……就一眼!求你……她昏睡两日了……我怕……我怕她……”
那个“死”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萧彻无法说出口,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赤足踩在冰冷的石板上,留下微不可察的血迹。
福三阳看着萧彻狼狈不堪的模样,只见他单薄的寝衣,赤着的、沾着尘土和血丝的脚,苍白脸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心中如同被重锤狠狠撞击!
同为男人,福三阳清晰地感受到萧彻此刻濒临崩溃的绝望和那份刻骨铭心的担忧是真实的。
这份深情,沉重得让他动容。但!这绝不能成为萧彻闯入妹妹房间的理由!他守护的是妹妹的清白和安宁,尤其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
“怕?!”福三阳的声音依旧冰冷如铁,带着尖锐的讽刺,“你怕什么?!怕她醒来恨你入骨?还是怕她真的……被你伤得再也醒不过来?!”
他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她为何会如此?!是谁将她逼到心力交瘁、昏睡不醒的地步?!萧彻!她需要的是静养!不是你这般如同疯魔的惊扰!立刻!给我滚出去!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最后一句,已是**裸的威胁。
福三阳的质问,尤其是那句“是谁将她逼到心力交瘁”,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萧彻的心脏!
他身体剧烈一晃,脸色惨白如金纸,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门扉,里面是他此刻唯一的救赎和光,却被他自己亲手推入深渊,又被她最信任的兄长以血肉之躯牢牢隔绝。
冲进去!打晕他!带走她!锁起来!让她只能属于你!无数阴暗、狂暴、足以毁灭一切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叫嚣、冲撞!那名为理智的堤坝在滔天的渴望与恐惧中摇摇欲坠!
“三……三阳……”萧彻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他竟朝着福三阳,深深地弯下了腰,“让我看一眼……只看一眼……我不进去……只在窗口……求你……行吗?”
此刻,他不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只是一个被恐惧和思念折磨得形销骨立、尊严尽失的可怜人。
福三阳第一次见到如此“卑躬屈膝”、近乎哀求的萧彻。那沉重的深情和极致的痛苦,像巨石压在他心头。
他终究不忍地别过脸,看向院中摇曳的树影,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窗口……什么也看不到。她的卧房分里外间,有檀木雕花落地罩隔着。她睡觉……习惯放下深紫色的帷幔,一丝光也不透……”
他顿了顿,仿佛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总说……小孩子夜里睡觉需要绝对黑暗……才长得高……家里的孩子们都信她,都挂上了……”
这无意识的分享,泄露了他对妹妹习惯的熟悉,也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挣扎。
“让红玉进去……拉开帷幔……让我看一眼……就一眼……”萧彻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带着濒死的绝望和最后的疯狂,“否则……我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住了……”
他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手扶着额头,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溃瓦解。
福三阳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如山岳般沉稳、此刻却脆弱如风中残烛的男人,心中天人交战。
他痛恨萧彻带给妹妹的伤害,却又被这份深沉到近乎毁灭的绝望爱意所震撼。最终,对妹妹的心疼,以及对萧彻此刻状态的复杂怜悯,战胜了绝对的警惕。
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这是他作为兄长,在守护妹妹绝对安全的前提下,所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放水”。红玉,便是这道口子。
萧彻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快如鬼魅般解开了红玉的睡穴,声音因急切而颤抖:“进去!把帷幔掀开!让我看看她!”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红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不见底的哀求。
红玉惊魂未定地看看状若疯魔的王爷,又看看神色复杂却默许的福三阳。
对王爷长久以来的忠诚和此刻他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最终选择了服从。
她迅速起身,轻轻推门而入,立刻反手将门栓上,隔绝了外面两个男人的视线。
萧彻推开窗户,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生怕惊扰了里面沉睡的珍宝。
暖融的、带着她独有馨香的空气扑面而来,残烛的光晕在室内流淌。
透过落地罩的间隙,红玉正小心翼翼地掀开那厚重的深紫色帷幔一角。
福满满安静地躺在锦被之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唇色浅淡,呼吸微弱而轻浅,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萧彻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狠狠碾碎!尖锐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几乎窒息。
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贪婪地将身体探近窗口,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细细描摹着她沉睡的容颜,要将这景象深深刻入骨髓,刻入灵魂的每一道裂痕!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在萧彻脑中炸开,如同地狱的烈焰:留下来!翻进去!守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的一切去填满她周围的虚空!让她身上重新沾染上他的印记!让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必须是他!只有这样,才能驱散那如影随形、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的、永远失去她的恐惧!
萧彻颤抖着伸出手,指尖隔着冰冷的空气,痴痴地描摹着她苍白的脸颊轮廓,仿佛要拂开她额前的碎发。身体的本能叫嚣着要翻越窗台,躺下去,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就在萧彻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窗棂,身体前倾的刹那——
“咳!”福三阳一声刻意压低的轻咳,如同惊雷般在萧彻耳边炸响!
萧彻浑身剧震,如同从最迷幻也最危险的梦境中被强行拽回!他猛地扭头,对上福三阳那双依旧锐利、充满警惕却也带着一丝复杂难言情绪的眼睛。
福三阳还在这里!万幸!他在这里!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掺杂着冰块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扑灭了萧彻心头那簇即将燎原的、最疯狂的欲/火。
福三阳的存在,像一道坚固的堤坝,在最后关头拦住了萧彻即将决堤的、足以毁灭一切的黑暗洪流。
萧彻无比清晰地、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战栗意识到:如果今夜只有他一个人,如果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无法挽回的事情来!那会彻底摧毁她,也会彻底将他自己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萧彻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后怕和一种……对福三阳难以言喻的感激?
他极其艰难地向后退了一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拉开了与那扇致命窗户的距离,也拉开了与那个失控疯狂的自己的距离。
“三哥……”这声称呼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真诚,“……多谢你。”
萧彻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福三阳,那眼神里有痛苦,有后怕,更有一丝深刻的明悟,“……守在这里。”
他是在谢福三阳守住了福满满的清白与安宁,更是在谢福三阳守住了他自己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尚未彻底堕入魔道的理智!是福三阳,在悬崖边拉住了他。
福三阳眉头紧锁,对萧彻这突如其来的道谢感到一丝错愕,尤其当中蕴含的深刻意味让他动容,但他按在剑柄上的手却并未松开。
他依旧如同最忠诚的磐石,牢牢守护在门前,警惕并未完全消除,但眼底深处,那份对萧彻纯粹敌意之外,悄然滋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愤怒,是警惕,是无奈,也有一丝……被那绝望深情感动后的沉重?
萧彻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福满满沉睡的侧颜,贪婪地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吸走似的。
然后,他猛地转身,不再看福三阳,那身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的幽灵,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绝望、狼狈和后怕,踉跄着,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只留下地上几点混着尘土的暗红血印。
福三阳看着萧彻消失的方向,紧绷如弓弦的身体才缓缓松懈下来。
他走到窗边,确认红玉已将帷幔重新拉好,妹妹依旧安然沉睡,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沉重的浊气。
月光洒在他坚毅的脸上,眼神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对妹妹未来的深深忧虑,对那个失控男人无法消除的警惕,以及……一丝因目睹了那份沉重到近乎毁灭的深情而生出的茫然和沉重,压在心头始终无法平息。默许红玉的存在,是他矛盾心理下,对这份绝望深情最后的无声回应。
萧彻并未回王府。
他如同游魂般,失魂落魄地来到福府外一条僻静漆黑的小巷深处。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他缓缓滑坐在地,赤足上的伤口沾满污泥,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仰着头,失焦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福满满院落方向透出的那一点微弱如豆的灯火。
寒风呼啸着卷起他单薄的衣袂,刺骨的冷意却远不及心头那空茫绝望的万分之一。
福三阳冰冷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中反复回荡和切割:
“她值得光明正大的珍视……”
“鬼祟的窥探和妄念……”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萧彻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深处。
萧彻低下头,看着自己肮脏不堪的双手和赤足,一股灭顶般的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漆,带着刺鼻的腥气,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浸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