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天光微熹。
福满满悠悠转醒,意识尚未完全清明,习惯性地唤道:“红玉……”声音出口,她才恍然惊觉,红玉和木兰,已经被她赶回王府了。
那个人的名字如同无形的针,瞬间刺入心口,带来尖锐的痛楚。他……会因此责罚她们吗?
仅仅是想到“萧彻”这个名字,福满满的心就像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扎刺,痛得她蜷缩了一下。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口花花”,对他的感情不过浮于表面,直到那场当众的羞辱,直到斩断所有可能,她才绝望地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也许人心总是如此,付出越多,便越渴望同等的回应。有了期待,便埋下了受伤的种子。
可惜,感情之事,从来不像她热爱的健身,汗水与时间,就能换来清晰可见的回报。
福满满烦躁地揉了揉凌乱的头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恼人的身影和心口的钝痛。
这动作惊动了守在外间的桃红。
“醒了!小姐醒了!”桃红惊喜的呼喊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嗯,醒了,”福满满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好饿!快收拾收拾,我要吃饭。”
她决定将全部精力投入“事业”,不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只专注于自己。
“昏睡了两天,肯定饿坏了!”桃红连忙应道。
福满满惊讶地睁大眼睛:“昏睡两天?哥哥嫂嫂们肯定担心坏了!你快去告诉他们,我醒了,好着呢,让他们别担心。”
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那个人……他知道吗?知道了……为何不来看看她?
“想他干嘛?!”福满满猛地回神,懊恼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人家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拒绝你了!别犯傻了!”
福满满利落地翻身下床,拒绝了桃红等人的服侍,动作麻利地洗漱穿衣。唯有那头浓密的长发,依旧是她的“老大难”,只能乖乖坐在镜前,等着桃红的巧手。
等福满满吃饱喝足,恢复了些力气,才猛然发现书桌上那叠辛辛苦苦默写出来的诗词稿不见了。
她忙问:“桃红,我书桌上那叠文章,你收到哪儿去了?”
“在我书房呢。”福久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大步走进来,神色间颇为紧绷,语气却故作轻松,“你就安心歇着吧,我找人把那两百零八首诗词整理分类排序,然后刊印出来。至于另外那五百多个句子……”他皱了皱眉,“还没想好怎么处理。”
福满满眼睛一亮,拍手笑道:“你刚提醒我了!有办法了!把这些句子按主题分类,每个季度换一批,挂在福阅轩的茶馆里!让前来的学子们自己补充完善。每个季度评选出最佳作品,给些奖励,优秀作品就收录到最终的诗词集里,怎么样?”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活力,仿佛找到了新的寄托。
福久久连连点头称赞:“好主意!这法子妙极!”
福满满起身,走到福久久面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神带着探究:“福久久!你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你竟然没怼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快说!你又憋着什么坏水呢?”
福久久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干笑两声:“没有!真没有!我以后……再也不坑你了,真的!”他眼神闪烁。
福满满狐疑地摆手:“别!千万别!你还是正常点吧,这样我反而浑身不自在,感觉像……换了个哥哥似的。”她半开玩笑地说。
“换?换什么换!别胡说八道!”福久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反应异常激烈。
“哇哦!”福满满挑眉,双手抱胸,绕着福久久踱步,眼神更加玩味,“反应这么大?更不对劲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
福久久被她看得眼神乱晃,趁机一个闪身溜向门外:“我去宫里了!你……你给我好好待着!别再把自己熬晕过去了!我警告你,你要再敢这样……”
他站在门口,虚张声势。
“你就怎么样?”福满满叉着腰,扬起下巴。
“我就把你熬出来的那些东西全给毁了!”福久久“恶狠狠”地威胁,“免得让全家人跟着担惊受怕!”
这熟悉的语气,终于让福满满找回了点“九哥”的感觉。
福满满笑着应下:“知道啦!以后会注意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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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没等福满满和福久久将诗集整理刊印好,福家大嫂和三嫂便迫不及待地开启了“催婚”模式。
福三嫂拿着一条崭新的束胸带,在福满满面前比划,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为你好”。
福满满吓得连连后退,拱手作揖求饶:“大嫂、三嫂,饶了我吧!我真的用不惯这个!勒得喘不过气!”
福大嫂语重心长,带着过来人的“智慧”:“圆圆,听话!用不惯也得学着用!你这……鼓鼓囊囊的,不成体统!走路时颤巍巍的,惹人注目,哪家正经的老夫人会喜欢这样的儿媳妇?”
那眼神仿佛在挑剔一件不合时宜的商品。
福满满简直要窒息,忍不住反驳:“我要老夫人喜欢做什么?我是跟未来的夫君过日子,又不是跟老夫人过日子!”
福三嫂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傻呀!夫君?男人哪个不是早早出门办差?就算在家也是待在外书房!能有多少时间陪你?做正妻的,最要紧是侍奉好公婆,管好后宅,这才是安身立命的本事!你赶紧把手头那些杂事放放,诗词歌赋也先搁一边,好好把《女诫》抄几遍,学学规矩才是正经!”
她的话,勾勒出一幅令人绝望的古代高门贵妇的“标准”生活图景。
福大嫂接着补上更残酷的一刀:“这还算好的。若是遇上丈夫外放为官或是戍守边疆,你就得独自在家侍奉公婆,打理家务,还得眼睁睁看着丈夫的妾室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甚至……还要帮着抚养那些庶出的孩子!”
这**裸的描述,彻底击碎了福满满对古代婚姻的最后一丝幻想。
福满满听得头皮发麻,欲哭无泪。古代女人的生活,仅仅是听着就让人窒息!让她去亲身经历这种被规矩、责任和隐忍层层束缚的人生,简直是酷刑!
她挣扎着问:“那……那可以找个家庭关系简单些的吗?”她不敢直接说“无公婆”,只能委婉表达。
福大嫂露出“你还是太天真”的慈爱笑容:“家庭关系简单,往往意味着门第不高,根基浅薄。你先前不也说过,不想被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吸血’?能与咱家门第相当的,哪家不是枝繁叶茂、关系盘根错节?”
这逻辑,堵死了福满满所有的退路。
福满满绝望了。在两位嫂嫂殷切又带着“为你好”的强势目光下,她只能屈辱地任由她们摆布。
那引以为傲的E杯被冰冷的束胸带紧紧勒缚,挤压成近乎平坦的圆盘。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费力,胸口沉闷得如同压着巨石。
曾经自由奔放的身体被禁锢,连带着灵魂也仿佛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蹦跳?奔跑?那些曾让她感到生命活力的动作,在此刻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这勒紧的,不仅是她的身体,更是她对自由和自我的最后一点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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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萧彻面无表情地踏入殿内,瞥见太后端坐其中,脚步一顿,下意识就要转身离开。
“九弟,正好你来了,”太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哀家有件事,正想与你商量。”
萧彻停在门口,声音冷淡疏离:“太后娘娘与皇上商议即可,本王……不便打扰。”
太后脸色一沉,语气转厉:“皇上在此,三阳、小九也在,还有这么多宫人侍立,摄政王究竟哪里不便?还是说,摄政王可以一次次,视哀家的懿旨如无物?!”
她刻意强调了“哀家的懿旨”,将压力推到顶点。
萧彻薄唇紧抿,终是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依礼参拜,随后默然立在皇帝身侧,声音毫无波澜:“不知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太后挥手屏退了殿内所有侍从。
待殿门紧闭,她才将两沓厚厚的卷宗推到萧彻面前,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试探与掌控的微笑:“那日九弟在寿宴上,字字句句说圆圆‘值得世间最好的良人’。哀家深以为然,千挑万选,终于择定了两位青年才俊。一时难以抉择孰优孰劣,九弟你身为圆圆的长辈,对她赞誉有加,又贵为摄政王,识人用人的眼光自是独到。由你来替圆圆掌掌眼,评断一番,最是恰当不过。”
萧彻的目光甚至没有扫过那两沓卷宗。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福三阳,声音颤抖而急迫:“她……她同意了?她同意与这些人……相看?!”
那“相看”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沉重。
福三阳迎着萧彻锐利如刀的目光,沉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一旁的福久久却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嘲讽:“王爷!您日理万机,怕是早已不记得太祖皇帝定下的《婚律》了吧?”
萧彻霍然看向福久久,眼神凌厉:“什么律法?!本王在问福满满的意愿!你扯律法做什么?!”
福久久毫不退缩,声音清晰而残酷地砸在萧彻心上:“《婚律》有载,‘女子年十八未嫁者,官衙强制配婚’!王爷,还有不到半年,圆圆就满十八了!您觉得,她个人的意愿……还重要吗?!”
这冰冷的律法条文,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宣告着福满满自主命运的终结。
“轰!”
萧彻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一股狂暴的血气直冲头顶!
他失控地一掌狠狠拍在放满卷宗的御案上!坚硬的紫檀木案面竟被拍得四分五裂!
木屑纷飞中,他身体猛地一晃,颓然跌坐回椅中,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抑制不住,“噗”地喷溅在碎裂的木块和散落的卷宗上!触目惊心!
“十八……十八……”他失神地喃喃,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刺目的猩红,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为何……她从来没跟我说过……为何她……从来不催我……”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灭顶。
福久久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王爷此刻可明白了?!明白圆圆过去两年的付出意味着什么?!她若非对你一往情深,用情至深,怎会将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珍贵、最关键的两年时光,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你身上?!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你,用尽心思取悦你,包容你所有的阴晴不定!可你呢?你回报她的是什么?是怀疑!是试探!是当众的羞辱和抛弃!现在你满意了?她没得选了!从头到尾,有选择权的人是你萧彻!是你选择了推开她!既然做出了选择,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自苦给谁看?!”
往昔与福满满相处的点滴,她的笑靥如花,她的娇嗔软语,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如同最锋利的刀片,瞬间在萧彻的心头凌迟而过!痛彻心扉!他如何能不自苦?!
太后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冷冷开口:“或许摄政王是怀疑哀家的用心?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哀家才是最不愿看到你与圆圆成亲的人!你们若生下子嗣,福家满门自然倾力支持你们的孩子,届时哀家与皇上这对孤儿寡母,处境该何等艰难?可哀家看你们二人情投意合,终究是心软了,想着成全你们。谁曾想……竟是哀家和福家所有人看走了眼!”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施压,“如今让你以长辈身份,为圆圆把把关,不过分吧?”
萧彻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被逼到绝境的怒火,声音嘶哑而充满讥讽:“若太后娘娘当日真心成全,就不该在那般场合强行赐婚!明明有无数更……”
“呵!”太后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如刀,“当日摄政王字字句句说得何其决绝,将圆圆捧上云端,把自己说得万般不堪!如今后悔了,倒想把过错全推到哀家头上了?好!今日没有外人在场,哀家就问你一句!”
她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逼迫,“你萧彻,敢不敢当着皇上,当着福家兄弟的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一句——‘我想要福满满’?!”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
福三阳脸色剧变,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太后与萧彻之间,声音沉稳:“太后娘娘!请慎言!此等玩笑开不得!圆圆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若因今日一句轻飘飘的‘想要’,明日又因王爷的反复无常而再次被弃如敝履,那她就真的被彻底毁了!您忍心吗?我们做哥哥的,绝不忍心!况且,圆圆也有自己的尊严!她不需要任何人‘施舍’的婚姻,更不需要被逼着嫁给一个反复无常的人!”
萧彻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猛地刺向福三阳:“这是你们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他声音紧绷。
福三阳迎着他的目光,斩钉截铁:“这是我们做兄长的意思!也是圆圆自己的意思!她如今……整日在家,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乎规矩、合乎期待的……‘完美的少夫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带着深深的无奈和痛惜。
“呵!‘完美的少夫人’?‘完美的少夫人’?!”萧彻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诞的笑话,蓦地发出一阵低沉而充满无尽嘲讽与悲凉的笑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幻灭般的痛苦。
他爱的,正是那个不完美、不守规矩、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福满满!如今,她却要亲手扼杀那个真实的自己,去迎合那冰冷的世俗标准?
笑声未歇,萧彻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带着一身浓重的绝望和那刺目的血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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