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竹是被厨房飘来的香气唤醒的。

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深灰色被面上斜斜划出一道金线。她摸到床的另一侧已经凉透，枕头凹陷处还留着淡淡雪松香。赤脚踩过温润的木地板，厨房玻璃门氤氲着水雾，隐约能看到许明臻系着围裙的侧影。

"又起这么早。"应竹把下巴搁在对方肩上，手指勾住垂落的栗色卷发，"不是说好今天我做饭？"

许明臻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银质袖扣在晨光里一闪，"突然想喝莲藕排骨汤。"砂锅里咕嘟作响，她转身时围裙带子缠住应竹的睡袍，"小心烫。"

应竹注意到料理台上搁着撕开的安神茶包，瓷碟里切得过分整齐的苹果块摆成花朵形状。这是许明臻焦虑时的习惯性动作——用精准的刀工对抗内心的褶皱。

"今天有棘手的案子？"应竹用指尖抹去她颈侧沾到的水珠。

"普通合同纠纷。"许明臻关火的动作比平时重了半分，汤汁溅在石英台面，洇出深色痕迹。应竹看着那道水痕蜿蜒流到抽屉边缘，想起上个月在律所茶水间撞见许明臻对着小镜子拔白发的场景。当时那人慌得把化妆镜摔在地上，碎成七瓣的镜面里映出她泛红的眼尾。

洗手间传来吹风机的声音。应竹掀开砂锅盖，乳白浓汤里浮着几颗枸杞，像落在雪地的红梅。她摸出手机点开日历，突然意识到今天是许明臻的三十七岁生日。

"姐姐要不要试试这个发圈？"应竹倚着门框晃了晃手里的丝绒蝴蝶结。正在涂口红的许明臻从镜子里望过来，深灰西装衬得她眉眼愈发锋利，"别闹，要迟到了。"

应竹的指尖掠过她后颈碎发，那里有颗浅褐小痣，"上次你说羡慕实习生梳的高马尾。"她故意让呼吸扫过对方耳垂，满意地看到镜中人睫毛轻颤，"其实这样盘起来更..."

"应竹。"许明臻突然扣住她的手腕，玫瑰豆沙色的唇膏在纸巾上蹭出一道残红，"我是不是该换个发型？"

晨风掀起米色纱帘，梳妆台上的檀木梳缠着几根长发。应竹弯腰捡起掉落的珍珠耳钉，金属卡扣沾着体温，"上周末在美术馆，那个策展人夸你像从莫迪里阿尼画里走出来的。"她把耳钉轻轻推进泛红的耳洞，"知道他说这话时我在想什么吗？"

许明臻的耳尖在晨光里透出珊瑚色。应竹的拇指抚过她眼尾几乎看不见的细纹，"我在想，这幅画我要私藏。"

玄关处的争执持续了五分钟。许明臻坚持要穿七厘米的细高跟，应竹抱着运动鞋盒不撒手。"地铁口在修路，穿这个脚又要磨破。"她蹲下来握住冰凉的脚踝，羊皮短靴的金属搭扣发出轻响，"晚上我开车去接你。"

电梯镜面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许明臻的公文包擦过应竹卫衣帽绳上的小浣熊挂件，"律所空调太冷的话..."应竹把保温杯塞进她包里，杯壁还留着掌心温度，"不许偷偷倒掉红枣茶。"

地铁报站声里，应竹摸到风衣口袋里的丝绒盒子。天鹅绒内衬上躺着两枚素圈戒指，内壁刻着彼此名字缩写。这是她用第一笔插画佣金订制的礼物，此刻却像块滚烫的炭。

律师事务所的落地窗将城市天际线框成几何图案。许明臻解开西装扣坐下时，新来的实习生正抱着文件从门前经过。女孩扎着活力十足的高丸子头，耳垂上银环晃得刺眼。

"许律师，当事人资料..."助理小陈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看见素来严谨的上司突然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发髻，钴蓝宝石袖扣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

应竹站在花店玻璃窗前，水珠从尤加利叶尖滚落。她怀里抱着香槟玫瑰与洋桔梗，手机在帆布包里不停震动。工作群里甲方正在挑剔插画色调，而她的指尖还沾着许明臻用的雪松香水味。

"姐姐要不要看看新到的鸢尾？"扎着围裙的店主女孩眨着猫似的眼睛，"很适合送给恋人哦。"应竹注意到她指甲上画着彩虹，忽然想起上周许明臻深夜加班回来，蜷在沙发上让她帮忙卸妆时，睫毛膏晕染成疲惫的灰影。

地铁玻璃映出应竹抱着花束的身影。她数着扶梯台阶默念准备好的台词，却在看到出口处那个熟悉身影时乱了阵脚。许明臻倚着大理石柱看表，剪裁精良的西装裤裹着笔直长腿，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不是说好我开车..."应竹的尾音消失在对方突然的拥抱里。许明臻的香水混着淡淡咖啡味，公文包边缘露出半截会议记录，页脚皱得像被反复揉搓过。

"下午的听证会提前结束了。"许明臻的呼吸扫过她耳畔，接过花束时指尖擦过应竹手背，"实习生说东区新开了家天文馆。"

应竹摸到她后颈微微汗湿的发根。夕阳穿过商场玻璃穹顶，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许明臻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她毕业展现场，水晶灯下那幅《荆棘鸟》淌着蜿蜒水痕。

天文馆的星空投影在圆弧穹顶流转。应竹感觉到肩膀一沉，许明臻的呼吸拂过她锁骨，"十二年前你站在美院画室..."她的声音像浸在蜂蜜里，"颜料抹在鼻尖上..."

应竹悄悄按下手机录音键。蓝紫色星云在他们头顶盘旋，陨石展厅的玻璃柜里躺着四十亿年前的星辰碎片。许明臻的婚戒在幽光中闪烁，内圈刻着"YZ?XMZ 2011.3.28"——那是她们在图书馆初遇的日子。

便利店关东煮的雾气模糊了夜色。应竹把鱼籽福袋吹凉递过去，海苔碎沾在许明臻唇角。她们踩着树影往家走，路遇晚樱扑簌簌落在肩头。应竹突然转身挡住去路，月光从她发间漏下来，在许明臻瞳孔里洒满碎钻。

"闭上眼睛。"

许明臻的睫毛在掌心轻颤，像被雨淋湿的蝶。应竹引着她摸到院门上的丝带，夜风送来忍冬花的甜香。十二盏小夜灯在庭院里蜿蜒成银河，每盏灯下都悬着泛黄拍立得。

2011年图书馆窗边的侧影，2013年暴雨中的毕业展，2016年冰岛极光下的拥抱...最后一张是昨夜许明臻伏案熟睡的模样，钢笔在判决书上洇开墨迹。照片背面是新鲜字迹："我的维纳斯永远停在仲夏夜。"

丝绒盒子打开时，北斗七星正倒悬在紫藤架上。应竹的指尖沾着颜料与星光，把稍小的那枚戒指推进许明臻无名指，"今天开始，许律师要每天戴着当事人送的'证据'。"

许明臻的笑声惊醒了藤架上的虎斑猫。她摸到应竹卫衣口袋里硬糖般的突起，掏出来却是裹着玻璃纸的时光胶囊——里面塞满十二年来所有未寄出的情书，最早的便签纸已经褪成茶色，2011年3月28日那页写着："今天遇到位在法典上画速写的姐姐，她睫毛好长，戳得我心尖发颤。"

夜露渐重时，二楼画室的灯还亮着。应竹在调色盘上抹开普鲁士蓝，画布上是许明臻熟睡的侧脸。她们脚边散落着红酒瓶与吃到一半的草莓蛋糕，奶油沾在判决书边缘，盖住了某个离婚案当事人的名字。

空调吐出二十六度的暖风，许明臻在睡梦中翻身，腕间新戴的银链滑落床沿。链坠是个微型画筒，里面卷着应竹今早塞进的纸条："致我的恒星——你的引力让十二光年的距离坍缩成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