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京都雨

前往京都的新干线列车以每小时300公里的速度切割开秋日的晨雾。我靠窗坐着,指尖在膝盖上无声地敲击《致S》的节奏。忍诚坐在旁边,正认真校对展演流程表,他的钢笔在纸面上划出有力的痕迹,偶尔停顿思考时,笔尖会在某个单词上留下小小的墨点。

"咲夜,要喝点什么吗?"他抬头问道,阳光透过车窗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斑。

"绿茶就好。"我微笑着回答,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晒痕,是上周艺术节结束后我们一起去海边时留下的。

忍诚起身去车厢连接处的自动贩卖机,他的身影刚消失,初穗就转动轮椅从对面的座位凑过来:"你们俩现在简直甜得发腻。"她促狭地笑着,手指捏着嗓子做出夸张的表情,"'要喝点什么吗~'天啊,以前那个高冷的四枫院少爷去哪了?"

"初穗!"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随手抓起座位上的宣传册挡住脸。

"我说真的,"初穗压低声音,"自从艺术节那天公开告白后,忍诚君简直像变了个人。昨天我还看见他在音乐室门口等你时——等着瞧吧!"她突然缩回轮椅,迅速转回自己的位置。

忍诚拿着两罐绿茶回来,身后跟着抱着一堆零食的光明和上原。"京都站还有四十分钟到,"光明把一包薯片扔给我,"奈绪子说下车后要先测试轮椅的折叠功能,确保能装进组委会准备的小巴。"

提到奈绪子,我这才注意到她不在车厢里。初穗指了指列车连接处:"在最后一排座位画设计图呢,说是想到了轮椅的新改装方案。"

忍诚拉开绿茶易拉罐递给我,我们的手指在冰凉的金属罐上短暂相触。自从确定关系后,这种微小的接触变得如此自然,却又每次都让我的心跳漏掉一拍。

"对了,"忍诚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今朝子阿姨推荐的古筝大师资料,她答应明天下午在京都文化馆见我们。"

我翻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位传统音乐家的简介——藤原千鹤子,六十五岁,京都传统音乐保护协会会长,曾担任皇室御用乐师。照片中的女性梳着严谨的发髻,眼神锐利如鹰。

"看起来...很严格啊。"我小声嘀咕。

忍诚轻笑一声:"今朝子阿姨说她是全日本最好的十三弦古筝演奏者,如果能得到她的指导,我们的融合曲目会更有深度。"

列车广播宣布即将到达京都站,车厢里顿时忙碌起来。奈绪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初穗身旁,手里拿着画满复杂图纸的笔记本:"新设计的转轴系统,可以让你完成45度倾斜动作而不倒。"

初穗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像半空中的阿拉贝斯克?"

奈绪子点点头,推了眼镜:"理论上可行,但需要重新计算重心分布。"

看着她们热烈讨论的样子,我不禁想起艺术节前初穗躲在储物间偷偷练习手臂动作的场景。短短几个月,她已经从绝望中走出,找到了新的舞蹈语言。

京都站的人流比想象中还要拥挤。奈绪子设计的折叠轮椅虽然顺利装进了小巴,但在前往旅馆的路上,初穗的表情逐渐变得黯淡。她的轮椅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格不入,每次车辆转弯都要紧紧抓住扶手。

"没事吧?"我小声问她。

初穗勉强笑了笑:"只是有点...不适应。在学校大家都习惯了,但在这里..."她的目光扫过车窗外好奇的路人,声音越来越小。

忍诚从前排转过头:"藤原大师的演奏厅有全京都最完善的无障碍设施,今朝子阿姨特意确认过。"

"不是设施的问题..."初穗捏了捏已经不存在的右腿位置,话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奈绪子默默翻开笔记本,在之前的设计图上又添加了几笔。我瞥见那是一套全新的稳定系统草图,旁边标注着"降低视觉突兀感"的字样。

旅馆是传统的和式建筑,榻榻米房间散发着蔺草的清香。分配房间时,忍诚和上原住一间,我和初穗、光明、奈绪子住隔壁的大间。由美和天满光则住在走廊尽头——自从艺术节后,她们的关系也公开了。

放下行李后,我们立刻前往京都文化馆熟悉场地。展演大厅比学校的礼堂大至少三倍,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复杂的音响设备,舞台两侧是巨大的LED屏幕。

"哇哦,"光明吹了声口哨,"这可比我们学校气派多了。"

初穗的轮椅停在舞台中央,她仰头看着头顶的灯光架,表情有些忐忑:"在这里表演...感觉完全不同。"

忍诚已经走上舞台检查钢琴:"音色很好,比学校的更明亮。"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滑过,弹出一段《致S》的旋律,音符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比平时更加悠远。

我站到忍诚身边,自然而然地接上他的旋律。我们的合奏引来了场馆工作人员的注意,一位戴着工作证的女士走过来鼓掌:"精彩!你们就是东京代表队的成员吧?"

她自我介绍叫中岛,是展演的舞台监督。当中岛看到初穗的轮椅时,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位轮椅舞者?你的表演视频在我们组委会引起了很大讨论!"

初穗的脸红了:"还、还在摸索阶段..."

"创新正是我们需要的,"中岛热情地说,"明天的彩排我们会特别测试你们的灯光需求。"

回旅馆的路上,京都下起了细雨。我们挤在便利店的屋檐下分享刚买的饭团和关东煮,初穗的情绪明显好转,甚至和光明争论起哪种饭团馅料最好吃。

"明天上午自由活动,"忍诚查看日程表,"下午两点和藤原大师见面,然后是设备调试。"

奈绪子推了推被雨水打湿的眼镜:"我需要时间去五金市场买改装零件。"

"那上午我们去清水寺吧!"光明提议,"来京都怎么能不去看清水舞台呢?"

上原皱眉:"但那里台阶很多,初穗的轮椅..."

"我可以留在旅馆,"初穗急忙说,"正好练习一下新动作。"

我正想说自己也要留下陪初穗,忍诚悄悄拉了拉我的袖子:"今朝子阿姨说,清水寺附近有家老字号乐器行,可能有你一直在找的乐谱。"

雨中的京都呈现出与晴天截然不同的风情。第二天上午,我们分成几组行动——光明和上原去清水寺,奈绪子前往五金市场,而我和忍诚则按照母亲给的地址,寻找那家传说中的乐器行。

"应该在这条巷子里,"忍诚撑着伞,仔细对照地图,"今朝子阿姨说门口有风铃的标志。"

京都的小巷错综复杂,青石板路在雨中泛着幽光。我们拐过几个弯后,完全迷失了方向。忍诚的衬衫肩膀已经被雨水打湿,贴在他的皮肤上,隐约可见肌肉的轮廓。

"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雨?"我提议,指向巷子深处一家挂着暖帘的老茶屋。

茶屋内光线昏暗,却意外地宽敞。我们被引到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一个精巧的庭院,雨滴落在石灯笼和苔藓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两位是学生吗?"老板娘送上热茶时问道。

"嗯,来参加全国艺术展演。"我回答。

"哎呀,是艺术家啊,"老板娘眼睛一亮,"我们店里常有艺伎来喝茶呢,传统艺术需要年轻人传承啊。"

她离开后,忍诚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防水信封:"其实...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手指在信封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我的心跳莫名加速,某种预感在胸口蔓延。

"我收到了这个。"忍诚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纸——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而且是提前入学的特别邀请。

茶水在我喉咙里突然变得苦涩。茱莉亚在纽约,距离东京六千多英里,十五小时的时差。

"什么时候的事?"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上周,"忍诚盯着茶杯,"本来想等展演结束再告诉你...但昨晚他们发了邮件催确认。"

雨声在庭院里变得越来越大,石灯笼旁的小水池已经泛起了涟漪。我注视着那些不断扩散又消失的波纹,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真正的音乐不会因为距离而停止共鸣。

"你打算接受吗?"我终于问出口,手指紧紧攥住温暖的茶杯。

忍诚的目光落在庭院里被雨水打湿的枫叶上:"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但我也不想..."

他的话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那个未出口的词是什么。我深吸一口气,突然注意到信封里还有一张纸——是茱莉亚的奖学金申请表,推荐人一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你推荐了我?"

忍诚的耳根红了:"你的钢琴造诣早就超过了一般高中生水平...我想着...如果..."

"如果我能一起去?"我接上他的话,心跳如擂鼓。

他点点头,眼神中混合着期待与忐忑。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遥远,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我的英语很差。"我小声说。

"可以学。"忍诚立刻回答。

"母亲会担心。"

"今朝子阿姨其实...早就知道了。"忍诚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是她帮我联系的推荐信。"

这个意外的信息让我瞪大了眼睛。母亲知道?还支持?回想起最近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国外音乐学院的信息,甚至开始加强我的英语听力训练...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最终说道,"也要和父母认真商量,因为我还有巴黎音乐学院的邀请。"

忍诚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重担:"当然,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也有这个可能性。"

雨势渐小,我们离开茶屋时,阳光已经开始透过云层。在巷子转角,我们意外发现了那家乐器行——风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命运善意的玩笑。

下午与藤原大师的会面比想象中更加紧张。京都文化馆的传统音乐室里,藤原千鹤子跪坐在榻榻米上,面前的十三弦古筝泛着温润的光泽。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我们的乐谱,眉头越皱越紧。

"现代音乐我不管,"她突然开口,声音如古筝弦般清冷,"但将十三弦古筝与这种...流行旋律结合,是对传统的亵渎。"

忍诚的背脊僵直了:"藤原大师,我们并非要改变传统,而是希望找到一种对话的方式——"

"对话?"藤原冷笑一声,"年轻人总以为创新就是随意拼凑。真正的融合需要深厚的根基,你们有吗?"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初穗的轮椅不安地动了动,奈绪子推眼镜的手停在半空。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我鬼使神差地跪坐到古筝前。

"藤原大师,"我轻声请求,"能否请您演奏一小段《六段调》?"

这是母亲最常弹奏的曲目,也是我从小听到大的旋律。藤原略显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威严的表情。她修长的手指落在弦上,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整个房间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那旋律如流水,如松涛,带着穿越时空的庄严与优美。当最后一个音符余韵消散时,我看到忍诚眼中闪烁着灵感的光芒。

"能否这样,"他小心翼翼地提议,"我们保留传统曲目的核心,只在转调处加入现代元素?就像...不同世代的音乐家在隔空对话。"

藤原的表情略微松动:"示范给我看。"

忍诚拿出小提琴,我则坐到房间角落的钢琴前。我们以《六段调》的主题为基础,在转调处融入了《致S》的动机。初穗轻声哼唱,奈绪子甚至用手机程序模拟了古筝音色。

藤原闭眼聆听,脸上的线条逐渐柔和。演奏结束后,她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有瑕疵...但有潜力。"她转向我,"你母亲是小绢代吧?她的女儿果然有些天分。"

就这样,我们获得了藤原大师的指导许可。她甚至同意让她的得意弟子在展演中参与我们的古筝部分,条件是"必须尊重原曲的灵魂"。

回到旅馆时已是傍晚。奈绪子立刻着手改装初穗的轮椅,新买的零件散落在榻榻米上;光明和上原则在研究京都的美食地图;由美和天满光在走廊尽头分享一副耳机,肩靠着肩。

忍诚悄悄拉我到庭院走廊:"关于早上的事..."

"我还没决定,"我轻声说,"但...谢谢你考虑得这么周到。"

月光透过云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们沉默地站着,听着远处传来的三味线练习声和京都塔的报时钟声。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忍诚最终说道,"我都会尊重。我们可以是两首独立的曲子...也可以是一首完美的二重奏。"

他的比喻让我心头一热。我想起母亲曾经说过,她和父亲的关系就像筝与三味线——截然不同,却和谐共鸣。

"先专注眼前的展演吧,"我微笑着提议,"然后...我们一起面对未来。"

忍诚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指尖有琴弦磨出的茧,却温暖得让人心安。京都的夜风带着淡淡的焚香气味,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像是在为我们的约定作证。

明天将是展演的第一场彩排,而后天就是正式演出。但此刻,站在这个古老的庭院里,未来似乎不再那么遥远而模糊。就像母亲常说的那样——音乐从不会真正停止,它只会变换节奏,等待下一个乐章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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