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殊很生气。

作为千江门的少门主，大多数时候他其实是被哄着的。

师父半胁迫半哄着他习武，剑阁的长老们哄着他当阁主，千江门一应内外门徒则都哄着他做少门主。

除了那些个不轨之人，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是被哄大的。他人于他有所求，被“哄”也就成了自然。对此他也没什么意见。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有这么一个蠢姑娘，想着法子来哄他，绞尽脑汁最后却端来一盘哄小孩子的点心。这也就算了，结果还只是为了她那点不知道被哪个贼人偷走了的金子。

完了丝毫也不会察言观色，自顾自地倒头就睡，没听到他腹中饥饥在空鸣吗？

谢殊瞪了呼呼大睡的阿宝一眼，认命地去厨房找吃的。

解决了口腹之欲，接下来就是睡觉的问题了。

唐老爹的床被阿宝占了，不论她是否存着把里间的闺房让给他的想法，他都是不能去睡一个姑娘家的床的。

站在床前，谢殊端详了好一会儿。睡着了的阿宝，空有一副大人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看着她睡得不甚舒坦的样子，谢殊原本是想将她抱至里间的。只是伸出手的那一刻，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牛婶白日里的话。

谢殊从来都不自诩是正人君子，毕竟千江门也不是中原武林认可的正道门派。

但对着阿宝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他顿了顿，还是收回了手。回到外头桌子旁坐下，开始打坐练功。

翌日鸡鸣时分，梦中的阿宝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金子，揣怀里还没捂热乎，就被一个长得极俊的男人抢走了。她急得直跳脚，大吼一声：“还我的金子！”

声音太大，把她自己给直接震醒了。

晕晕乎乎的阿宝还沉浸在金子被抢了的心境下，一骨碌坐起，环视一周寻找那个胆敢抢她金子的人。

瞪圆了的眼睛在对上谢殊十分嫌弃的眼神时，开始聚焦，开始弯起，最后堆上满满的笑意：“大哥，你起得真早啊！”

谢殊静坐了一夜，身体有些僵硬，又差点被阿宝那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吼扰乱了内息，更是没什么好心情，轻哼一声算是应了阿宝的话。

还不知道自己一大早上就讨人嫌了的阿宝，越看谢殊越觉得眼熟，大哥怎么那么像抢我金子的人呢？

阿宝拍拍还有些迷糊的脑袋，很是懊恼。金子一日找不回她就得多惦记一日，这才过去了一日她就已经魔怔了，竟然梦见大哥抢她的金子，时日一久，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得尽快将金子找到才行。

谢殊看她在那摇头晃脑的不知道又在琢磨些什么，提醒道：“屋外来了个人，应该是找你的。”

鸡鸣时分，天还不是很亮，整个清水镇都还很安静。这个时候屋外能有什么人？

阿宝拍拍脸颊，一扫刚睡醒的迷糊，开了门就往外瞧。

屋外房檐下确实站了个人，背对着门，身量挺高，半旧不新的布衫上沾了晨间的露水，在微亮的天光下，整个人显得十分落寞。

听到开门声，那人转过身来，脸上带笑。

阿宝惊喜地跑出门外，径直跑到那人身前，开心地唤一声：“石头哥，你怎么来了？”

又伸手去拍他肩上的露水，拉着他就往屋里走：“这天还没大亮，要是往常我还在和周公下棋呢。石头哥你可就白等这么久了。”

江泠任她拉着进屋，笑着道：“不碍事的。这不是要走了吗，就想多看看，免得以后在京都想念家乡的山水。倒是我打扰你了……”

话未说完，就对上了屋里仍旧坐着的谢殊。

第一眼，江泠的直觉就告诉他：这是个十分危险的男人！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谢殊的同时，谢殊也在漫不经心地审视他：看着温文尔雅，怎么就是有种令人讨厌的感觉呢？

直到两人的视线再次相交，又若无其事地各自移开。

阿宝丝毫也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紧绷感，将石头哥带进屋后，跑去厨房掬了捧凉水冲脸，开始乒铃乓啷地准备朝食。

屋里的两个男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没有了阿宝当润滑剂，空气中的紧绷感愈来愈浓，直到快要冒出火花来。

半晌后，江泠打破僵局先开了口：“这位少侠，在下江泠，敢问阁下是何方人士？”

谢殊嗤笑一声：“你其实是想问我为何会在这里吧？”

都说江湖人士性情率直，不喜拐弯抹角，眼前这人倒确实如此。既然这样，那便按江湖人的习惯来吧。

江泠敛了他温和的书生气，质问道：“没错，你为何在此？有何图谋？”

谢殊那双煞气逼人的锐目，眼光一转，斜睨向江泠：“我为何要告诉你？此处又不是你家。”

“看少侠周身正气凌然，想必也不是什么恶人。既沦落到此，倘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何妨直说？”

这位自称江泠的人，谢殊实在不喜欢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就跟防贼一样，搞得好像自己要对那傻丫头做什么似的。

这人讲话也很是令人讨厌，有些像皇权中心那些城府极深的大臣们打官腔的模样。

懒得和他打太极，谢殊舒展了四肢，漫不经心道：“放心，待我伤好，自会离开。你的傻姑娘我没有兴趣。”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泠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点了点头：“多谢少侠！”

阿宝就着昨天剩下的面粉做了满满一大锅的面疙瘩，又从菜缸子里挖出熟透了的咸菜，切碎加上辣子大火翻炒，当做配菜。

等她抱着锅碗瓢盆重新走进屋里时，还以为大哥和石头哥相见恨晚聊得欢快，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边招呼两人吃饭，阿宝边给他们介绍：“石头哥，这位是我在后山捡回来的谢大哥。大哥，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石头哥。方才你们在聊什么？”

江泠接了碗筷，脸上俱是宠溺的笑：“没聊什么。”

谢殊则因为不满阿宝话中“我在后山捡来的”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修饰词，冷着脸直接忽视阿宝的好奇，径自吃饭。

“哦，对了，石头哥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毕竟石头哥已经许久不曾来找她玩了。

瞧这丫头的模样，定是以为他是来找她逛集市的。江泠不由失笑：“昨日我娘回去后与我说，你想在鸿福客栈对面摆个点心摊子。我想着也没什么事，不如今日就去选好地方，把事情办了。”

“哦，是这样啊！”阿宝的语气中有一丝丝的失落，耷拉着脑袋喝汤。

江泠放下碗筷，好笑地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清水镇的集市有些小，将来带你去逛京都的街市，可好？”

喝汤的人一顿，抬起头来双眼亮亮的，声音欢喜中带着急切：“一言为定！”

谢殊屏蔽了无感，眼不见耳不闻心不烦，只当在那打情骂俏的两人是一团空气，眼前只剩下一锅暖腹的面疙瘩和爽口的小菜。

于是，等到阿宝再去盛汤时，发现一大锅的面疙瘩已经见了底。心想，原来大哥的食量也很大啊。

吃完饭，阿宝收拾了东西，就要跟着石头哥去街上。

走之前，她兴冲冲地跑到谢殊跟前，邀他一起上街：“大哥，清水镇的集市虽小，但也是热闹的。尤其是最近，恰逢雁回山上的千江门挑选门徒，招募弟子，镇上来了许多外地人，可热闹了。你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没什么事，和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谢殊看了眼站在屋外的江泠，提着箱篓没什么表情地看过来，想起方才两人异常碍眼的互动，果断拒绝：“不去。”

“为何不去？”

回答阿宝的是谢殊的背影。

眼见着谢殊转身朝卧房走，阿宝恍然大悟：大哥这是吃饱了犯困，要补眠啊。

……

阿宝说得没错，街上确实比往常热闹了许多。来来往往的行人比平日里多了数倍，时不时地还能看见佩剑寻人问路的少侠女侠们。

阿宝随江泠走在街上，感觉很是新鲜。

“石头哥，这千江门真的有那么好吗？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如此多人慕名而来。”

“千江门不算中原正道门派，偏安一隅，且其门下多行阴暗事者，素为中原武林不喜。但它在江湖散人、小门派以及普通百姓间的声望极高。”

阿宝不解：“为何会这样？”

“千江门现任门主千啸天是个行事不拘小节的人，他曾说过一句话，但行仗义事，不论他人言。因此，对于千江门门人来说，行阴诡之道，成就良善之举，实属平常。而恰恰是这一点，与中原武林信奉的习武之人当一身正气，需严正己身是非分明那一套规矩相违背。因而不受中原武林认同。”

阿宝皱起了小眉头，思索半晌才得出了结论：“石头哥的意思是，千江门人做事不讲规矩，而中原武林的人又太讲规矩，所以两边互看不顺眼？”

江泠失笑，这话说得不好听，但道理确实是这样的。

“所以这些想加入千江门的人其实也都是些不喜欢讲规矩的人喽？可是看着不像啊，他们寻人问路就特别有礼貌。”

“那阿宝喜欢讲规矩吗？”

从来长在乡野小地方的阿宝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打从记事起，唐老爹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做一个快活的人，同时做一个善良的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知道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每天都要守很多规矩，就连这雁回山上的千江门，最不喜讲规矩的地方，也不是人人想进就进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等着被选拔。

但于她而言，规矩是何物？何为规矩繁琐？讲规矩又会带来什么好处？她通通不知。一张小脸都快要皱成菊花了。

江泠见阿宝发愁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地方快到了，你想卖些什么点心？”

一提到点心，阿宝就来劲了，掰着手指头眉飞色舞地开始介绍：“桂花糕，马蹄糕，小脆饼，枣泥酥，茯苓夹饼，还有我最近新学会的虾粉饺，还有猪猪包……”

十个指头都掰完了，阿宝又从头掰起。江泠嘴角带着宠溺的笑，就这么看着她数，直到不远处出现了鸿福客栈的黑字招牌，才提醒阿宝：“到了。”

谢少侠：哪里来的讨厌鬼，还不快滚？

作者：你在他眼里也是讨厌鬼呢。

谢少侠：行，那我走。

作者：剧情需要，你现在还走不了。

谢少侠：我拒绝吃狗粮！

作者：再忍忍。

谢少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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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