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曦宜(二十二)

人若是倒霉起来,固然是干什么便不成什么,可是若走了运,也是做一得二三,事半功倍的。

李宝喜现下总算是该走运了。

在她们两个人打算搞事情的时候,东边传来了新鲜的坏消息:宋康攻打试剑关的军事行动不太成功,而太子当初带走的那些公子哥儿们中,还真出了两个能打仗的,打着太子的旗号,在宋康大军的背后,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宋康就掉头了,但掉头之后却并不去找罪魁祸首,而是直接向陇州发兵了。

他要给不识时务的太子一点儿颜色看看。

这点儿“颜色”不算太重:宋康只派了五千人来。

于是陇州城里的空气还不算太紧张。

可陇州城里的将官们有不同的意见呀,他们即将面临人生中前所未有的挑战了!

——敌军将至,他们肯定是要并肩迎战的,那么,谁来做大将,来统辖所有人,又是谁来做先锋,第一个上前试试那“所向无敌”的叛军究竟有什么手段呢?

这很重要!

军官们固然是个个都想立功,可要是叛军厉害得不得了,甚至像民间传说一般有妖法,那,他们凭什么用自己和死忠部下的脖子,去给叛军磨刀?

这第一仗,当然还是让别人去试试深浅的好!

此刻大家就各有心思了:想争统领的位置固然不假,不想被点名去做先锋的愿望却也真切,有些人开始往太子面前使劲儿,有些人已经想尽办法给自己找点儿毛病生生。

素婉去见太子时,便隔着湘妃竹帘,看见几个虎背熊腰胖壮非常的男子从远处走过。瞧着身形,都是武官。

她就对带路的小内监笑了:“我当这些武夫个个桀骜,十分可怕,可现下看来,他们也都敬畏殿下呐。”

小内监对她一向殷勤非常,听她开口时便摆上了满面笑容,可她说完这话,他却又生了别的心思——要知道,面前的柳家小娘子是太子定下了的良娣!如今殿下在陇州城里,身边一个东宫嫔御也没有,只这个美貌多才的柳氏不时来瞧他,哎呀呀,那柳氏今后必然会是殿下的宠妾,她必然是一处热灶!

于是他就收回了随声附和的想法,反而叹了一口气,说:“贵人莫看这些个武夫瞧着恭谨,其实都不是好东西。他们来见殿下,无非是想说,自己不擅长冲阵作战,倒是很会运筹帷幄……”

这是一个真心关注殿下身心健康的宦官才会费心注意的消息!他相信柳小娘子能听出他的忠诚!

果然,她眨眨眼,恍然道:“他们,莫不是怕和贼兵面对面作战会输,却又想压其他同僚一头,免得仗打赢了,自己却沾不上战功?”

“是呐,殿下日日要应付这伙人,为难得很,连饮食上也不上心了——求贵人救救奴们,劝殿下几句罢!奴们固然帮不上殿下的忙,可殿下万金之躯,岂能为了这些臭狗找来的破事儿,就拖累了自己的身子骨呢?”

那小内监说着,眼中便涌上了泪花。

素婉点了点头,假作惆怅又欣慰:“唉,也亏得你们忠心!”

——准良娣很温柔很慈善,小内监很满意。

——小内监话里透露的信息很重要,准良娣也很满意。

这些消息,能改变她的筹谋,也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呢!

于是她也不曾辜负小内监的一片心思,真个温声劝了太子保重身体。

太子大约是不耐烦听这些话的,素婉说话时瞧着他脸上的神情,便晓得这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于是她见好就收,换了话题,开始向太子讨人。

她要将原先刺史府的下人们捞几个回来,说是若能送他们回去,李小娘子便知晓了殿下待她这忠臣之后的一片苦心,也能真切地感受到殿下对她的关怀……

有宋康在面前,太子这会儿对李宝喜的舅舅就没那么热心了,听着素婉这样说,只觉得有些烦。

然则找回几个下人也不算大事儿,又能叫面前的柳氏停下“殿下一定要多加餐饭”之类的废话,答应下来之后就好送她走——他也就点头了。

左右也不过是给身边的内监安排一句的事儿——几个男女奴仆罢了!加在一起也不值什么的!

但有了这些故人在,李宝喜就不再是一个失去了全家亲人的凄惶小女子了。

她可以派自家用熟了的下人在陇州城里走动——去买柴草米粮肉菜固然是很合理的,但去西市和她阿兄从前相熟的几个商人见个面,买点儿从前家中郎君用惯了的香料啦,喜欢收集的稀罕图书啦,那也并不算是可疑啊。

毕竟她想她阿爷呀!她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全是父亲将她养大的!如今父亲没了,小娘子在家守孝,心里凄苦,买点儿父亲喜欢的东西烧给他,那有什么不妥当的?

而下人们和商人们聊生意的时候,多说几句闲话,别人也不可能句句都听得到。

这些闲话又会传到谁的耳朵里去呢?这就更加难以把控了。

商人们天然就要四处走动,生意才能做得大、做得好嘛,那么,陇州城里的商人,走出城外去,拜访在乡间聚族而居的大户,瞧着也是很合理的。

大户们彼此之间沾亲带故的,又都有些朝廷不会去招惹、却也无法忽视的力量。

一句话若是从他们那里传出来,那便是假的,也能在转眼间变出三分真。

而素婉和李宝喜放消息搅风搅雨的手段,还不止这一种。

须知刺史郎君头七的时候,小娘子正在蹲大牢,什么也做不成。如今她被放出来了,请些僧尼来家里,或是自己去寺庙里,无论是烧香拜佛,还是来为她阿爷放一堂焰口,也都是一个孝女应有的心肠啊。

既然做了法事,如何能不款待一下僧尼们,如何能不和他们说几句话呢?

而僧尼们相熟的施主家可就更多了:陇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中,哪位娘子没有几个熟悉的尼师呢。尼师们出了东家进西家,消息最是灵通的。自然,她们的消息不一定准,但大伙儿都很乐意听:人无聊起来,总得来点儿闲磕牙的事情磨磨耳朵。

真事儿,假事儿,放在一起说来说去,有心人就能读出事儿了。

那些家奴,那些商人,那些僧尼……他们就像是一条条蛛丝,被放出这所宅子后,搭在一起,便编成了一张网。

陇州城里最轻微的风,也会在掠过这张蛛网时,带起不显眼的战栗。

而那战栗会传递到李宝喜——也就是素婉那里。

素婉就知道了很多看似不重要但实则很有意思的事情。

譬如,陇州的这些个武官们多是外头来的,譬如那杀良冒功最凶的两个武官,便都不是本地人,却又与本地的大族,很有些恩怨。

周副将娶了本地大族朱氏的女儿,借着朱氏的光,战胜了竞争对手,被李刺史保举做了副将。明明他受了岳家的大恩,可他生来狼心狗肺,不思一心回报岳家,反而讨了个青楼出身的粉头做红颜知己。朱氏娘子对此颇为恼怒,带人打上门去,将那位美人儿捶得半死,绑成一个粽子,卖去了凉州。从此周副将便与妻子貌合神离。后来他借着剿匪的机会,对朱氏佃户们居住的庄子举起了屠刀,还生生吓死了妻子的一位堂叔。

朱老太爷对他很是不满,但考虑到乱世将至,实在得罪不起这么个女婿和他手中的四百把刀,只好咬牙忍了。朱氏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她不得不小意做人!从前她分明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娘子,走路也恨不得横着走的,如今却日日穿一身褐衣坐在佛堂里,简直是不敢出来!

程校尉则是跟着他改嫁的母亲来到陇州的,他的生父不知名姓,“程”是他继父的姓氏。可他继父也不是什么体面人,家中虽然有几亩田地,可因给他的亲生儿子治病需要钱财,便把地都抵给了那一带势力最大的牛家。后来他亲子的病没治好,孩子死掉了,治病的钱也还不上,自然赎不回天地。一家老幼衣食无着,继父只能将程副将的母亲赁给富人生儿子去——然后这苦命的女人死于难产。

程校尉凭自己的好身板替人做军,又累积了些功勋,便想着要报仇了。被他屠掉的几个村子,有的姓牛,有的姓程,还有的姓朱,没错,便是那周副将岳家的那个“朱”,也便是他母亲为之难产而死的那个“朱”。

除却这两个人之外,陇州里有自己死忠部曲的,还有几个武官,只是他们的人不多,当初做下的孽也轻些,便是太子追查杀良冒功逼反百姓的事儿,多半也追不到他们头上。

那么,他们就不大可能是诬陷李刺史的主力了。

素婉和李宝喜商量之后,认定还是要从周副将和程校尉入手,开始报复。

而这个时候,宋康派来的“军队”,已经过了龙头山,即将进入陇州境内了。

李宝喜便有些不安起来,她说:“宜娘,我倒是还能等等的:如今敌军要来了,他们要带兵去打仗,若是因为我要报仇,你挑他们不和起来,打了败仗,我们岂不是大大的罪人?即便我瞧着他们都罪有应得,可是百姓到底是无辜的呀。”

素婉哼一声,道:“周、程两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战功随意砍杀无辜百姓的人。他们官运亨通,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当然不是好事!可是,可是,”李宝喜急得脸都涨红了,才想出一个理由来,“我听阿爷说过,打了胜仗的士兵过境,多半不过是问村庄要些犒劳他们的酒肉妇女,也便罢了,但打了败仗的士兵过境,却能把一整个村子抢得一干二净,连人也杀完!那周、程两个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们带的兵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兵,若打了败仗,只有更凶残的。咱们……咱们不能为自己的私仇祸害百姓啊!”

素婉道:“那要是有既不祸害百姓,也能报仇的法子呢?”

“有那样的法子?”

“自然有,否则我让你的家奴们联系商人,去找大户们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什么?只为了让他们骂几句贼丘八?”素婉道,“大户们有钱,有粮,有人,他们既怕宋康叛军打过来,随意杀人,也怕宋康叛军打不过来,获胜的周、程二人更加跋扈——他们可是和这两个人有仇的!”

李宝喜的眼睛闪了闪:“你是说,我们可以说服大户们出人出钱,保境安民?啊,我阿爷在的时候,有一年遇得洪灾,也是这么做的。你别看那些大户,平日里个个不做人,可真要到了乡间涂炭的时候,他们倒也能大方起来。”

“是啊,他们的日子过得好,就更不愿想,万一哪天过不了这等好日子了,他们该怎么办……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了。不过,大户们的钱和人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素婉道,“他们也需要一个能带兵打胜仗的人出现,才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人和钱粮拿出来——所以我想,我们先花些钱财,从胡人那里雇一支军队,你带着他们,去打个胜仗。这件事,我已经托那个和你阿兄相熟的马商去打听了。”

她说得很平静,但李宝喜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你是说,说我,不,我们,我们俩?我们去雇一支胡人军队,再去打个胜仗?宜娘,你,你胡说的罢,我哪里能指挥胡人,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语无伦次,显然是慌极了。

素婉一点儿也不管她的情绪,只是道:“胡人打仗的法子,多半是借着马快弓疾,冲到近前,猛然发一阵箭雨。若是对方慌了,便由佩刀和马槊的骑兵冲出来斩杀敌军,若对方还能反击,他们再催马逃走,诱使敌方追击,在逃窜中诱导敌方阵型混乱,借机反冲。”

李宝喜没有自信,但听她这样说,那几分天生的直觉便把她的思路拐开了。

她忍不住道:“他们就像是狼群一样,忽然来了,忽然散了——唔,对方若分不清他们何时是佯装败退,何时是逃离战场,便很容易上当……”

“你指挥他们的时候,也只需要叫他们看着将旗行事,再告诉他们,攻陷了敌军大营,所有的钱财粮食,尽由他们拿走,他们自然会想法子打赢这一仗。”素婉道,“我也和你一起——喜娘,我们用宋康叛军的财物,雇胡人打这一仗,再用这一仗的战绩,换本地那些与你阿爷相熟的大户支持。用这些大户的人和钱粮,换太子殿下看重你我……”

李宝喜深吸了一口气:“宜娘,这很危险呐。我也便罢了,你,你本来就是太子殿下定了婚事的良娣,他原本也看重你,你何必……”

“我希望他看重的是我们两个。”素婉说,“是我们两个‘人’,而不是一个将军的外甥女,和一个凭脸和身体去侍奉他的玩意儿。”

昨天加班到十一点半,没来得及更新,这一更稍稍有点肥(住口)并掉落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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