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本事大这个优点,闻灵槐向来不谦虚,该受夸奖的时候一定会笑眯眯地接受。
AI圆梦殡仪馆,圆的是谁的梦?亡者,也是就死掉的人,鬼,现代人也叫它们阿飘。
一般来说,新死的鬼都比较容易圆梦,为什么呢?因为刚死的时候意识还比较清楚,也许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绝大多数都知道自己是谁,住哪儿,家庭状况等等,而且最重要的是,它们还没有经过地府的审判,没被扔进地狱里,没有去排队等投胎,甚至有的都还被鬼差接走,这时候家属或者有关系的人来这里,只要说清楚死者想要圆什么梦,并且拿出证据证实了这个梦想确实是死者本人的,不是谁出于恶趣味或者利益强加给死者的,那基本什么梦都能圆。
那为什么是家属或者有关系的人来说,而不是阿飘自己过来呢?首先殡仪馆里的人并不是都具有通灵能力,比方说楼下的老何,那是大鬼不识一个,就算是阎罗王站跟前,他也能滋个大牙乐,因为他根本看不见,所以这样对接起来就很麻烦。
当然了,最最重要的是,这里不收冥币,只收人民币。
别看这钱好像很容易拿似的,上面说的新死的鬼只是一般情况,或者说,理想状态下。事实上,来这里的人很多都是孝心大发的年轻人,上个月就来过一个女孩,留着两行热泪说自己太姥姥的梦想是在一群189的男模中寻欢作乐,并且提供了一张太姥姥年轻时候和一群帅哥的照片,以及她自己被太姥姥托梦时说的梦话的录音作为证据。
好家伙,就算闻灵槐能够把她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也不知道有没有投胎的太姥姥从地府里给放出来,也不敢让她圆梦啊,她怕太姥姥一个激动回头把她们的圆梦系统给弄瘫痪了,回去的时候再把鬼差给调戏了,那闻灵槐真是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所以,这就是常见的难题一:死者已经死了很多年,不知道还在不在地府里,而且梦想不够正能量,不能过审。
那难题二呢,就是阿蛮她们祖先那种情况了:死了很多年,还在地府里,梦想很正能量,但是——
生前犯了重大错误,被关在地府的牢里,每隔一段时间还要受刑。
这就很难办了。
要想把这样的鬼从地府里给弄出来,首先得给平日里关系较好的鬼差烧几千个金元宝,拖他们向上面传个话,要是运气好呢,很块就能写一份申请材料以及准备好几万金元宝烧给判官,如果审核通过了,那就可以让鬼差拿着手续去大牢那边接鬼,当然了,这期间少不了打点一些金元宝给狱卒。等真的将鬼给接出来了,还需写一份书面保证给地府,如果最后没将鬼完整归还,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保证书一式两份,都得按上手印,以保证绝对真实有效。
能够把上面一套流程做下来,靠的不仅仅是财力,还有关系。
纵观这世上,能够完成的,确实也只有闻灵槐了。
“你们第一次来的时候,说自己祖先的梦想是和爱人厮守终生,当时我们让她完成了这个梦想,第二次来的时候,说还想让祖先感受爱,但是你们祖先受到了惊吓,跑了。”说话间闻灵槐瞥了眼傅景山。
“根据你刚才的故事,已知你的祖先梦想不是爱情,那到底是什么?你们又为什么要费那么多财力心力来做这件事呢?”
面对闻灵槐的质问,阿蛮显得很平静,她无甚表情地回:“我们也只是听说你能将死去的人从地府里拉出来,没有亲眼看过,总要实验一次吧?”
闻灵槐腾地起身,走到窗前双手环胸,调整呼吸来掩饰怒火。
总有这样的人,总有这样的人。
这种就是殡仪馆容易遇到的第三类难题:客人对殡仪馆能做到的事表示怀疑,并且用自以为是的方式来试探他们。
办公室的窗户非常大,正好能看见对面放着圆梦系统主机的机房。此时系统没在运行,机房里没有光。但是只要来了想要圆梦的鬼,那些沉睡的机器就会闪烁起来,构造出一个个崭新的世界。
闻灵槐忍了忍,想了想,觉得还是笑笑算了。
“你们对我,以及这个殡仪馆,能做到的事一无所知。”
阿蛮的脸上多了一丝好奇,“是吗?那你们到底是怎么给死者圆梦的呢?”
第一次给祖先圆梦的时候,阿蛮一行人被告知不能在现场,因为可能会生出诸多麻烦,只有结束后安排她们匆匆见了一眼。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圆梦到底是不是噱头,就算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不过刚才闻灵槐的那句话到让她产生了一点兴趣。
闻灵槐打了响指道:“这个问题得让我们的大科学家李慧来为大家解答。”
“亲爱的,到你上场了。”
如同收到指令的李慧快速从自己工位的电脑屏幕后走上前,朝每个人都露出了一个标准的不漏齿的微笑。
李慧这个人很有意思,当在一个多人的空间里,不用她抛头露面的时候,她会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小心坐到她身边的人可能会惊讶:我靠这里怎么有个人?可一旦到她上场的时候,当然一般指的是那些需要解释专业知识的时候,她会迅速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并且用自己的气质无声地宣告:集中点注意力各位,学霸要开始发言了。
“好,我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觉得人是由什么构成的?”
除了闻灵槐和张耳,其余人面面相觑,想要说出自己的答案,又怕招笑。
“你说。”李慧伸出手点了下阿蛮。
“能力和智慧?”
“你说。”李慧又点了一个阿蛮身后的女人。
女人沉默了一会,试探道:“……心脏和大脑?”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李慧的目光在人群巡视了一番,最终落到了傅景山身上。
“你来说。”
傅景山抿着苍白的唇,比上一个人沉默得更久。就在他吸了口气,想要回答时,李慧忽然摆了摆手:“算了你别说了。”
看到这一幕的闻灵槐差点别绷住。
“我来说。”李慧抽出了一个移动式白板,拿出笔在上面写上五个大字:
身体和意识。
“是的,人是由身体和意识共同构成的。身体,很好理解,我们的皮肤毛发血肉骨骼,以及重要的心脏和大脑,统统可以称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那意识要怎么概括呢?”李慧用笔敲了敲白板,“其实就是我们的所思所想,你怎么看待世界,你喜不喜欢小狗,路边有只耗子快死了,你是选择漠视还是救助还是上去给它一个痛快?”
按照普通人的生活来说,李慧平日里是个很无趣的人,可是她到专业知识时就要变得不一样起来,底下听讲的人无不被她吸引了注意,小声地对刚才的问题进行讨论。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每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闻灵槐心情愉悦地瞧着这一切。
“现代科学大多数都认为,意识是由大脑发出的,所以这就来到了我们今天要讲的第一个重点——”
“你们觉得意识和大脑的关系是什么?”
抛出这个问题的原因并不是想要听讲的人回答,李慧仅仅是顿了一下,就接着道:“是主次关系吗?”
“如果是主次的关系,那就是说有大脑,才有意识,如果大脑死了,那就发不出意识了,人死了就是全没了。”
“但是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今天能来到这里,应该不会这么认为的吧?否则之前你们讨论的就不是能不能把鬼从地府里拉出来,而是什么时候去举报我们殡仪馆了对吧?”
说到这李慧蓦地笑了,和之前那种端着的不同,这个笑包含了很多意味——无奈、自嘲、坦诚,以及一点神秘感。
“我们这群人认为,意识和大脑是依附关系。”她用手从闻灵槐比划到了自己再到张耳,“人在活着时,意识依附在大脑上,给身体传递各种信号,让人做出反应,一旦肉身死去之后,意识会脱离出来,那么这个时候,这个意识,我们就称为‘灵魂’。”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鬼’,虽然这两个说法不能直接等同,但通常情况下我们可以这么叫,没关系。”
众人一副“听懂了”的表情,频频点头,她们本来就不是唯物主义,只是之前没有听过这么系统全面的说法,乍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
“要是你们能接受上面的内容,那就来到了第二个重点:灵魂是什么。”
李慧在白板上画了一竖,又在上面叠加了一个空心圆。
“当灵魂在人身体内的时候,它会被这这副躯体束缚住,除非有外力干扰,不然它只能老老实实地待着这里面,哪里也去不了,当然它也不能离开,否则很容易让身体受到损害,我们常见的‘疯子’‘傻子’‘植物人’,就是就是因为魂魄不全了。在人活着的时候,灵魂必须长时间待在体内,就算离开,也是能是短暂的,这是一种禁锢,也是一种保护。”
“可如果□□死了——”李慧在旁边把原来的那个圆擦掉,在旁边画了一对翅膀,“那灵魂就自由了,这时候它可以不是一个圆,它可以是一切。”
阿蛮忽然问道:“那它还是它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李慧赞许地点了点头,“从死去的□□里脱离的灵魂还是原来的那个灵魂吗?首先,在我们看来肯定是,但是,如果你认为对一个灵魂来说,活着的世界和死去的世界不是同一个,那它就不是,它从□□里脱离相当于永远死去,它在新世界里睁眼就是新的重生,这个涉及到哲学方面的知识,我们在此就不过多讨论了。”
“灵魂的力量比你们以为的还要大,脱离□□后它可以是一切,那意味着什么?”李慧重重敲了下白板。
“它是可以被编码的。”
此话一出,听讲的人皆露出惊讶的表情,就连一直不怎么在乎的傅景山也来了兴趣。
他们没想到这家小小的殡仪馆竟然可以做到这样的事。
李慧指着窗户对面的机房道:“我们自主研发的圆梦系统,采用了最先进的AI技术,可以适配任何一个灵魂,只要我们把指令输进去,它就会按照要求生成一个让灵魂满意的世界。”
“OK可以了。”闻灵槐害怕信息透露得过多,见差不多了便出来叫停,“谢谢咱们的大科学家,这下大家明白了么?”
阿蛮快速起身道:“闻总,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办公室外,阿蛮率先开口。
“闻总,我们之前不知道你是有真本事的,试探了你,真不好意思。但眼下你也知道,我们的祖先不见了踪迹,要是鬼差来了你也不好交代。”
闻灵槐挑眉,“你想说什么?”
“我们知道祖先去了哪儿,你不是也想知道她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吗?跟我们一起去个地方。”
闻灵槐低下头,用脚踢了踢光亮的瓷砖。她在思考,盘算……
直到阿蛮轻声道:“之前答应付的尾款我们一分也不会少你,在此基础上,再加十万,出发前先付一半。”
“那他怎么办?”闻灵槐用下巴指了指坐在椅子上的傅景山。
那个男人现在脸色好点了,大概是77所的人给他稍微治了下,他们之间确实闹得不大愉快,但闻灵槐一向自诩是个善良的人,不会真的见死不救。
阿蛮的眼底掠过一丝幽光,小声道:“他身上的蛊是红米雀,在这里没有办法解,得跟着一起。”
一直盯着傅景山的闻灵槐没有注意到这份表情变化,她挑起唇角,轻快地吐了口气,然后面不改色地说:
“二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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