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都到齐了,闻灵槐还没开口,那群女人中最年轻那个小声地说了一句:“阿蛮,时间要来不及了。”
阿蛮就是那个黑衣女人,虽然上个月她来的时候介绍过自己,奈何闻灵槐每天要见的人太多,经常记不住人名,直到别人叫,她才想起来那个女人貌似是叫这么个名字。
“尸蛊呢?”
阿蛮盯着傅景山问,她知道尸蛊还在他身上。
傅景山丝毫不畏惧她的目光,停了几秒,才从口袋里掏出尸蛊的瓶子,捏在手里。
“我身上的蛊什么时候能解?”
阿蛮弯起眼睛笑了,“解不了,你中的是红米雀,只能受着。”
闻言傅景山的拳头立刻攥紧了,手上青筋爆了出来。
闻灵槐赶紧出来打圆场,“阿蛮姑娘,你与傅总无冤无仇干嘛非要这样,不如你把解药交出来,他把尸蛊给你,我们大家和平相处友善交流怎么样?”
“我们从不和外人和平共处。”阿蛮冷声道,“你们这群人,满嘴的和平友爱仁义道德,其实自私卑鄙得很,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能不顾别人的死活。何况今日是你们不敌我们,有什么资格提条件?”
有那么几秒,闻灵槐没说话,平静得像一块钢化玻璃。
而后,她目光一转,朝面色铁青的傅景山说:“你,把东西给她。”
“看着我干嘛?你没听人家说嘛,没时间了,要是耽误了人家的事你身上这蛊可就真解不了了。”
傅景山缓慢地松开手,阿蛮一把将玻璃瓶夺了去。
那只肥嘟嘟的蛆早已僵化,跟半根火柴棒似地直挺挺地竖在瓶子内。
阿蛮重重地晃了晃,瓶内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她的神色一下凝重起来,先是说了一句“没用了”,接着又怨愤地盯着“始作俑者”道:“你放走了一片罪大恶极的灵魂。”
“谁的灵魂?”闻灵槐接话,“那个死掉的王朔?”
阿蛮阴阴地笑,“你以为尸蛊是什么东西?它们靠食灵魂长大。”
这个还真是孤陋寡闻了,闻灵槐一直以为它们是吃尸体长大的——毕竟书上是这么说的,不过想想也是,这玩意儿这么邪乎,怎么会和其他蛆一样吃肉拉屎呢。
还有点她也没想到,那就是废那多么力气养的这么个玩意儿,竟然敢如此脆弱,不过这么一会儿就死了,当然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时候这个女人要拿她的命去做交换,而不是直接上来把她和傅景山都给剁了。
“所以那个男的是你们杀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要两次在我这里做生意,把你们的祖先给拉出来?”
阿蛮端起桌子上的一次性纸杯啜了一小口,抬头时,那双老镰刀似的眼睛里满是奇怪的情绪,她问闻灵槐:
“你相信爱情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跳脱太荒唐,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猛地集中起来,其中“某几个人”尤其在意,竖起耳朵听答案。
对比之下闻灵槐显得尤为平静,她直接了当地回:“我相信。”
周围一片下巴掉了的表情。
闻灵槐眼睛一转,正好和傅景山的目光撞在一起,后者猛地咳嗽起来。
有毛病?这个回答就这么让你意外?闻灵槐满头问号。
这里还有个人快要不行了,你们还在那儿爱情爱情……傅景山缓缓闭眼。
二人同时别过头。
听到她这么说,阿蛮倒是没什么反应,或许她本来就不在乎别人回答的是什么,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和你们说个故事吧。很久之前,在霭山深处有个部落,叫‘巴禾’,意思是‘自然的孩子们’。那里的人聪明友善热情,一直十分团结地建造自己家园,活得很幸福很安逸,她们的科技和社会文明程度都要遥遥领先外面的世界,当然这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于她们的阿母,也就是她们的首领——别芝心,一位伟大的女性。”
“有一年,阿母去山里采药,遇到一个被蛇咬伤的男人,她便将他送下山,男人家庭富裕,在当地很有名望,在得知他上山是为了采药救治街坊领居的时候,阿母生了几分好感,为他解了蛇毒,而男人送给她许多山上吃不到的食材,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好感。”
“阿母的几个丈夫都曾反对过他们交往,但情,尤其是爱情这种东西,一旦滋生就再也回不了头,更何况他二人不缺钱不缺权利,就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有个问题!”张耳冷不丁地举起手叫道,“你刚刚说,几个丈夫?我没听错吧?”
阿蛮冷哼,“巴禾是母系社会,你以为跟你们一样,男人可以娶妻纳妾,女人就只能择一而终吗?”
闻灵槐递过去一个眼刀,张耳拍了自己一巴掌,忙说:“我多嘴,我多嘴。”
阿蛮接着道:“两人相爱之后很快就有了孩子,这时候男人的本性暴露了出来,他既不愿意放弃自己富家少爷的身份跟随阿母回到部落生活,也不愿意将阿母怀孕之事告知父母,且迎娶她入门,即便阿母作为首领原本就不可能做他的上门媳妇,可他连个态度也不愿意给。”
“阿母十分愤怒且伤心,一个人回到了部落。男人在父母的安排下很快娶了别的女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后来,阿母生下了他们的女儿,那男的又不知打了什么注意,竟然回头求阿母原谅,希望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普通女子会怎么做不知道,作为大山的首领,阿母是不会轻易原谅的,哪知那男人竟开始糟蹋自己的身体,在众人面前跪着喊自己做错了,又钻进荆棘丛里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最后拖着血淋淋的身体等在部落的入口前。”
“如果是你,你会原谅吗?”
闻灵槐无奈地笑,“你的那位祖先最后应该是原谅了吧?”
“没错……”阿蛮也笑了,只不过脸上尽是苦涩,“阿母做了一辈子正确的事,偏偏栽在了感情上。”
“她让人把那个男人的伤医治好,又与他谈了许久,最终两人还是重归于好了。日子也好像变得跟从前一样,甚至更加幸福了,男人的家人对阿母还有整个部落都很热情,她们的复合,也让当地的人很高兴,都赶着来送祝福,恭祝这对璧人重新携手,庆祝这个家终于完整了……呵,人们总是喜欢这样完美无缺的大团圆结局。”
阿蛮停了下来,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像是怜惜又像是厌恶。
闻灵槐轻声问:“那后来呢?”
“再后来,天灾来了,那一年大雨连续下了一个月,淹没了陆地上大部分的房子,人们变得无家可归。洪水退去后,瘟疫又来了,陆地上的多数的人都没能幸免,勉强活下来的也都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就连部落也都受到了影响,阿母为了给大家治病,没日没夜地操劳,原本健康的身体也垮了。有一天,那个男人派人来传话,说自己病了,阿母立刻带上救命的药去往山下。等到了男人家中才发现,这场天灾几乎没有摧毁这里半分,他们全族五十九口人没有一个人受伤,除了一些打杂的下人,这里还维持着和从前一样的状态。”
“阿母见到男人,发现他穿戴整齐,身旁是收拾好的行李。男人告诉她,自己要和家人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希望她能给一些药材,供他们路上吃。阿母劝说他留下来,和她一起为大家制药,就算不为了她和女儿,也要为了曾经拥护过他们家族的人,可那个自私的男人怎么会同意,直到那一步,他才将自己的本性暴露出来,他开始辱骂阿母,在发现她携带的箱子里有药时,直接伸手去抢,阿母身体垮了,力气远不如从前,两人争执的时候,男人用麻绳将阿母活生生给勒死了……”
听到这儿张耳忍不住了,他不禁喃喃道:“可是他不是很爱她吗?而且两人都有了女儿。”
“爱?”阿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个男人从来就没有真心爱过,他以及他的家人接近阿母,不过是因为阿母是部落的女首领,能给他们带来资源和地位,满足他们的虚荣心,就连那些平民祝福他们,也仅仅是为了拍马屁奉承男人,以便获得他们家族更好的对待。男人一家都是城府极深的东西,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被蛇咬的那次,男人根本不是为了他人采药,他上山来是为了挖一兜金子——那是很久之前他埋下的,为了防止家族其他人私吞所以埋在了山上,可怜又愚蠢的狗东西。”
“他勒死了阿母之后,非常害怕,于是把伪装成阿母伪装成自杀,然后逃跑了。”
说到这阿蛮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睛朝上,似乎透过天花板,透过两百年的光阴,看到了当年的惨状。
“最后,那个男人死了,头被割下来吊在房梁上,他们家族其余五十八口人,甚至是养的狗,都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他们的祖宅变成了他们的坟墓,家产变成了陪葬,通通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故事到这儿似乎结束了,但闻灵槐却摇头道:“不对,我看过你们祖先在地府那边的资料,显示的就是自缢而亡,不是他杀。除非,你还有什么没有说的,那个男人是怎么死的,他家里人又是怎么死的?”
阿蛮垂下脑袋,低声道:“男人是被阿母杀的,死掉的阿母变成了厉鬼找他复了仇,他的头是部落的人割的,家族里的其他人也是部落里的人杀的。”
“巴禾部落的人有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蛮的眼睛倏然锋利起来,连同她身后的几个女人全都抬起下巴,仿佛此刻她们身体里跳动的是同一颗心脏。
闻灵槐还是觉得奇怪,整件事还是有漏洞,不过她没有过多纠结,而是问:“那你们来我这里,应该也不是为了给祖先圆梦吧?”
阿蛮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欣赏。
“闻总,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将阿母从地府里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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