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裴珩又忙了起来。
永宁老侯爷过世,治丧一事依旧落在他的身上。
他虽不想承袭爵位,但眼下老侯爷膝下血脉只剩下他,侯府众人已是把他当作新侯爷来看了。
加之又要费心打点萧辞的事,谢幼萝掰了手指数了数,竟有四日未曾见到他。
到了第五日,白越从外头回来,一路赶到她这栖梧园,隔着珠帘道,“......晚上外头有灯会,爷说天黑了他若是没回来,姑娘便先去灯会转转,事了便去灯会上与姑娘碰面。”
谢幼萝笑着点头道,“有劳白侍卫,还劳白侍卫转达一声,阿萝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等他。”
她知道裴珩是怕她总是待在屋里会闷,但若非有他在,她又怎会对那灯会感兴趣?
临至黄昏时,谢幼萝唤来碧云同她去厨房,她估摸着时间,裴珩忙完回来差不多,两人还能一道用个晚膳。
主仆俩才进到厨房,前院里传来动静。
紧接着便有小厮急急跑来,喘着气道,“姑娘,宫......宫里来人了。”
一句话没头没尾的,陈管家瞅了谢幼萝一眼,呵着那小厮道,“慌慌张张的,说清楚些,宫里人来督主府做什么?”
小厮怯生生地看了谢幼萝好几眼才道,“说......说是贵妃娘娘病重,念着姑娘,陛下便着人来请姑娘进宫。”
陛下口谕都来了,便是谢幼萝心中有疑,此刻也不得不坐上皇帝派来的软轿。
沈宝蔻是装的发疯认不得人,若是当真在皇帝跟前发作了,哪里会念起她,想来是上次皇帝送画像一事上没占到便宜,心中气未消,这次借着沈宝蔻的名义将她叫入宫中。
软轿一路抬到一座宫殿前。
来时也没让她带着碧云,几名宫女引着她进了殿内后便退下,出去时,谢幼萝听见外头有落锁的声音。
皇帝这一系列行为在她眼中很是幼稚,她忽然能够理解沈宝蔻为何始终瞧不上皇帝,哪怕皇帝对她千好万好,她也瞧不上。
皇帝是自私的,他所谓的爱终究爱的只是自己。
所以哪怕沈宝蔻病重至此,郁郁寡欢,他都在试图用其他的方式和手段来填补自己在沈宝蔻那里屡屡碰壁而导致的不痛快。
他不痛快了,别人自然也不能痛快,裴珩又与他们二人走得近,自然成为皇帝发泄的第一个人选。
不过谢幼萝不怕,皇帝既然是通过沈宝蔻的名义把她请进来,虽然关在这里,但眼下来看,是不会对她做什么。
武英殿内,小太监跪在地上道,“那殿内安静的很,听去送饭的宫女说,那小娘子不追从哪里寻了本书,躺在榻上看得入神。”
皇帝面上不悦,道,“裴珩那边呢?”
“裴大人才料理完老侯爷的丧事,约莫这会子应该得了消息。”
话音刚落,外边便有人来报,“陛下,裴大人求见。”
皇帝闻言在龙椅上坐好,待裴珩进来行礼后忙起身上前将人扶起来道,“爱卿怎这会来了,可是有急事?”
裴珩才从侯府出来,便被告知谢幼萝被皇帝接进了宫,皇帝一颗心在沈宝蔻身上,旁的女人生的再貌美也入不了皇帝的眼,他不怕皇帝会对谢幼萝做什么。
他的那只小狐狸自幼命运多舛,无依无靠,处境再难,却总是坚韧的,他知道她不会怕,但既然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他希望每一次她身处逆境时,他都能在她身侧。
就像那日老侯爷过世,他心绪烦扰,陷入矛盾挣扎困境之时,她始终笑着站在自己身侧一般。
座上皇帝好整以暇,静待裴珩开口求他放了谢幼萝。
却不想裴珩弯了弯身,从袖内拿出一个折子呈了上来。
裴珩拱手道,“臣幼时离家,少年时归来,弱冠之年便别府自立家门,长到如今二十有六,未曾侍奉双亲,是为不孝,未能照顾寡嫂弱弟,是为不义,如今家父已去,实在无颜承袭爵位,臣请旨,还望陛下从侯府叔伯子嗣中挑选袭爵之人。”
皇帝拿着折子的手微顿,要知道永宁侯府世代皆为重臣,在朝中颇有名望,根基颇深,到了裴珩这一代,老侯爷膝下子嗣战死的战死病亡的病亡,只剩下裴珩这根独苗,所有人都认为下一个永宁侯必定是他,是以皇帝一直以来有所忌惮。
如今裴珩竟主动请旨,不想袭爵。
不过虽然意外,却也正中皇帝下怀。
但还是问道,“爱卿慎言,永宁侯之位,本该是你的,若是弃了,实在可惜。”
裴珩把皇帝的装模作样看在眼里,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淡淡道,“臣心意已决,还望陛下成全。”他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又道,“陛下若是真的怜惜臣,不若再圆微臣一个心愿。”
皇帝此刻已被裴珩要放弃承袭这件事冲昏了头脑,这段日子沈宝蔻折磨得他万分煎熬,偏偏又舍不得对她做什么,这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于是道,“爱卿请说,朕定满足爱卿所愿。”
裴珩挑眉,缓缓道,“多谢陛下,臣想请陛下赐婚。”
皇帝愣了会,脑子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那位住在你府上的小娘子?”
裴珩点点头,“臣也老大不小了,难得遇上个欢喜的,还望陛下成全。”
皇帝一口气堵上心口,偏偏方才已经答应了他,会成全他所想,此刻便是不愿,也不得不咬牙道,“好,朕答应你。”
裴珩从开始便在给皇帝下套,喂颗枣,再要颗糖,眼见着差不多,他微微敛眉,开始收网,泰然自若道,“臣听说贵妃娘娘邀我家小娘子小聚,眼下天色已晚,娘娘身子尚在病中,小娘子哪儿能待得太久,不如就让臣接了她一道回去,叫娘娘好好歇息罢。”
他话已至此,给皇帝心底虽然不服气,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给台阶下。
当即便派了人去将谢幼萝接过来。
月色深深,繁星点点。
谢幼萝从宫门中走出,远远便看到裴珩站在马车前。
她不禁笑了笑,提步小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我就知道。”
她话没有说完。
男人回抱着她,“知道什么?”
“三爷一定会来接阿萝回家的。”
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把那个偌大的督主府当成她的家了。
或者说是,她和裴珩的家。
从她确信自己能站在裴珩左右时,她就想,裴珩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她没有父母亲人,独自漂泊在这世间,浮浮沉沉,而裴珩就是那艘让她能停下漂泊的船。
“阿萝。”
谢幼萝愣了愣,心跳因为他这一声阿萝而加快了几下。
他鲜少唤她的名字。
他唤她时,嗓音低沉而温柔,从前的那种疏离渐渐褪去,她看到了一个真正的裴珩。
“我在。”
裴珩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描摹着,他想起那个狐狸面具,于是道,“这会灯会应当还没结束,我带你去逛逛。”
谢幼萝应声道,“好。”
张灯结彩的街市很是热闹。
谢幼萝望着那一串串红彤彤的小灯笼,长街两侧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禁想起那次除夕大年夜,她跑出来被赵祁盯上,一路逃的时候是裴珩出现救了她——
往事如烟,与这个男人有关的每一幕却都记得很清楚。
裴珩牵着她走到了面具摊前,“还记得吗?”
谢幼萝怎会不记得,那次还弄丢了自己精心挑选了狐狸面具,后来在晋州夜市上,她特意做了一个老虎的,想给裴珩做生辰礼,“你还记得那个老虎面具吗?”
她抬头问道。
裴珩怎会不记得,那时他以为这人是要送给姓顾的那小子。
“其实那是阿萝特意给你挑的生辰礼。”
裴珩有些意外,又想起什么,道,“我还当你是要送给旁人,有送人面具的癖好。”
谢幼萝闻言这才明白当日这人为何莫名其妙生了气一般,偏偏嘴巴又闷的紧,半日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又转念一想,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她勾着男人的手臂,凑到他跟前笑道,“所以那是你是吃醋了吗?”
裴珩额角抽了抽,英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不自在,但裴三爷到底是裴三爷,不稍一会便正了正脸色,淡定道,“没有,你想多了。”
说完往人群中迈去。
谢幼萝却在后面笑,紧接着上去拉住他的手,“好好好,三爷怎么会吃醋呢,不过三爷既然不会吃醋,拿阿萝可以放心送人面具了,之前白侍卫还说那老虎面具甚是不错,阿萝听说他生辰也快到了,不如——”
话还没说完,谢幼萝嘴巴就叫他堵住了。
不过就那么一会,谢幼萝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男人已经放开了她,俯身在她耳侧道,“不准送任何东西给我之外的人。”
“碧云也不行吗?”
“不行。”
“裴璟之,你可真小心眼。”
“你叫我什么?”
谢幼萝捂了捂嘴,一副我错了的样子。
却听那人道,“以后就这么叫我。”
他继续面不改色道,“都快成亲了,还唤我三爷,未免生分了些。”
“什么?”谢幼萝眨巴着眼睛,成亲——她不敢相信,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她傻掉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可爱,上前将人搂进怀里,“陛下已经答应给我们赐婚了。”
皇帝赐婚的圣旨下来时,谢幼萝才从白越那里得知,裴珩向皇帝请旨放弃袭爵。
她有些愧疚,觉得裴珩是用这个作条件把自己从宫救救出来。
裴珩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于是在用完晚膳后,两人在庭院内散步消食,他想了想,道,“阿萝,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同侯府切割,这次不过是顺势而为,同你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
这世上的男人,怎会有人不爱慕权势呢,不是谢幼萝不相信裴珩,而是裴珩放弃爵位,在她意料之外。
裴珩握住他的手,他似乎又猜到了她的心思,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他曾经不理解萧辞,怎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如今自己尝过了其中滋味,忽然就懂了。
权势不过是蛊惑人心的玩意,人内心真正缺失的一角始终没法填补。
但谢幼萝能够,他怎么也忘不了那日船上谢幼萝听闻自己的身世后心疼他的模样,也忘不了侯府众人不理解他时,谢幼萝不说一句话就能懂他所思所想。
这世上有的人,就是需要被治愈的。
他很幸运,能遇到谢幼萝。
这个姑娘给她的是她最纯粹没有杂质的爱。
裴珩不是神仙,他从来就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他抵抗不了这样的谢幼萝。
他愿意为她放下很多东西,只要她想,他就可以。
完结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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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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