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季趴在地上久久不回声,她的目光盯着缝隙外亮晶晶看着自己的金色眼瞳,轻声问:“爱?那是什么意思?”
塞秋哑然,沉默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干巴巴道:“大概就是愿意为你献上生命的意思。”
文季虽然不懂爱是什么意思,但是恶魔骨子里刻着对生命和魔力之类词语的敏感,让她心悸,感受到胸腔内的一阵抽疼,文季慌张了起来,捂着胸口,额尖不断冒出冷汗。
“爱,爱……我不要,我不要痛苦的东西。”
胸口的痛苦使文季异常不适,自诞生以来,只有金色眼瞳的女人会让她的心脏感到痛苦,如果爱也会让心脏感到痛苦,那么爱和金发女人一样都是让她无法接受的存在。
塞秋不知道文季是什么情况,只能看到对方因为痛苦而匍匐在地,一时也慌了神,不断呼唤对方的名字。
她这个年纪的雀灵还不清楚被封印魔力的混血种是无法接受情感的,没了魔力的混血种失去与世界万物沟通的唯一方式。恶魔的血脉占据上风,独属于这个冷血种族的冷漠狠辣就会不断侵蚀混血种的灵魂。
文季的痛苦就是来自于此。
她继承的所有魔力都被封印,即便不同于其他灰子,保留了对于世间万物的感知,于她而言也是百害无一利。认知的越多,情感越加丰富,恶魔血脉就会让她更加痛苦,直至情感被消磨殆尽,彻底堕落成无意识只会进食的暗族。
撕心裂肺的痛苦刺激着年纪尚小的女孩,文季在地上不断翻滚痛呼,冷汗浸湿了她本就单薄的衣衫。
她能感受到体内有什么即将破出,又察觉有另一股力量要把她啃噬,两种痛苦不是幼小身躯能够承受的,竟是活生生疼晕过去。
塞秋不停的拍门呼唤,也只能干着急,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她想向其他人求救,又想破门而入查看文季的状况,然而这两件事她一件都做不到。她打不开门,也不无法向别人求救。
来不及思考,塞秋站起身向外跑去,临走时还不忘喊道:“我去找母亲来,母亲肯定能帮你!”
塞秋忘记母亲的告诫催动魔力,顿时,身披的洁白羽护化作一双翅膀,她振翅高飞,以极快的速度飞出旧居所,就在她即将飞出源泉泊时,被一股强劲的魔力困住。
红色的魔力宛如坚牢,将塞秋牢牢定在半空中不得动弹,被担忧冲昏头脑的塞秋也在被困住的一瞬间冷静下来,后知后觉冲动了,额头冒出冷汗。
她居然推动魔力幻化出羽翼,如果被母亲知道,她一定完了,她居然想去找母亲来帮助文季。
塞秋四处张望想寻找魔力的来源,最终眼神锁定不远处梯塘下站立的身影。
雀灵一身繁复古老图腾绘制的衣裳,有着异于常人的宽大羽护,脸颊耳朵以及裸露出来的脖颈都有金色的纹路,淡金色的头发里掺杂少许红色的发丝,与母亲如出一辙的眼睛再加上对方格外明显的特征,塞秋一眼就认出了是母亲的同胞姊妹,雀灵族唯一的预言者,被称作窥视之眼的沙加娅。
塞秋不常见这个阿提。
沙加娅早在8年前卸下巡逻队队长身份后就隐居在边境,不过依旧在森林里巡逻勘测履行着曾经的责任。她能捕捉任何细小微动的双眼和翅膀天生就是为了侦查而生的。
沙加娅把人放下,锐利的双眸紧盯神色慌张的塞秋,将人盯的发抖,还是一言不发。
“沙加娅阿提好。”塞秋弱弱打招呼。
沙加娅依旧沉着一张脸,问:“你进了旧址?”
塞秋紧张的咬嘴唇,眼泪在眼眶不停打转。半晌,点了点头。
她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好奇……求您别告诉我母亲,她会生气的……”
塞秋越说声音越小,她真的是急昏了头才忘记了后果,此时此刻后知后觉事情暴露会带来什么,她不敢去面对母亲的怒火。
沙加琳尔多年来的严厉教导深刻在塞秋内心深处,一想起可能会遭受到的惩罚,塞秋整个人抖的不像话,牙齿都在打颤。
冷汗顺着鼻梁滴落,塞秋只听沙加娅轻轻叹息一声。
“我不会告诉沙加琳尔,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想向你确认,阻拦你也是怕你冲昏了头飞回去被其他雀灵撞见,你母亲肯定不允许你张开羽翼,不是吗?”
塞秋愣愣抬头,在对方无奈的目光下点了点头,“是,不过您怎么知道。”
“看到你翅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沙加娅说,“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沙加琳尔肯定会对你下这样的训诫。”
塞秋不解,问:“为什么?”
沙加娅的神情有塞秋看不懂的情绪,好像很悲伤,又好似在怜悯。
沙加娅摇了摇头,嘱咐道:“回去的路上小心点,你不用担心文季,她会没事的,别让沙加琳尔发现了,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塞秋咬着嘴唇,向沙加娅鞠了一躬,扯了扯自己的羽护转身。
目送幼小雀灵离去,沙加娅这才摊开手掌,透明的液体被魔力包裹住,隐约可见里边的一丝血色。
这是她从塞秋体内抽离的血液,其实根本就不能算是血液,塞秋的体内血液占比极少,大部分都是透明液体,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生灵该有的状态。
沙加娅盯着手中的那滩液体,面露不愉,种种线索拼凑起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没想到沙加琳尔已经疯狂到这个地步,不禁头皮发麻。
塞秋是禁术制造出来的孩子。
沙加娅得出结论的那一刻重重叹息一声。
怪不得沙加琳尔一直不允许自己与塞秋见面,因为一旦见面,作为族落里唯二知道禁术的雀灵,她必定会一眼看透塞秋是禁术创造的孩子的事实。
沙加娅的窥探命运之眼是天生的,但在雀灵族内也算得上是一种禁忌之法,所以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触禁术。而身为她的姐姐,未来的族群领导人沙加琳尔自然也知道禁术封藏之地。
七岁的塞秋,意味着文季出生那年沙加琳尔就已然触碰禁忌,制造出这个孩子。
纯白的羽翼是灵婆的象征,世世代代只有灵婆会继承,拥有白色翅膀的塞秋是沙加琳尔和洁塞娜魔力创造出来的孩子。体内血液的不正常,极为相似的外表以及翅膀都在昭示着这个结果。
沙加娅只觉得未来的命运异常黑暗,她是么都看不清,可沙加琳尔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
塞秋即便是洁塞娜魔力制造出来的孩子也并非她的后代,没有继承世代灵婆的魔力。如果沙加琳尔想推崇她为新一代灵婆根本是不可能的。
雀灵一族的翅膀根据血统决定,血脉越纯正古老翅膀越鲜艳,比如沙加娅,她就是目前存在的雀灵中翅膀最鲜艳的一个,同时觉醒了古代血脉,翅膀也更大,更擅长飞行。
而灵婆虽是族中地位最高,还拥有庞大的魔力,是族群的中心,血脉却最为复杂,与其他种族的通婚使得她们的翅膀随着世代血脉的更迭越加苍白,最终化作纯白。
雪白的翅膀是灵婆才能拥有的,不匹配的魔力就会显得翅膀异常怪异,塞秋是无法成为灵婆的,哪怕推崇任何一个色彩鲜艳翅膀的雀灵都不会让她上位的。
除非,塞秋是名正言顺的灵婆后代。
到这里,沙加娅已经隐隐有不好的猜想。
沙加琳尔想做的事情昭然若揭,沙加娅必须尽快采取行动,还有一个月就到塞秋的八岁生日,迈入八岁的塞秋就能接过灵婆位置,沙加琳尔肯定会在最近开始行动。
沙加娅将自己重新整装好,隐藏住面容飞往雀灵领地。
此时的塞秋还不知道背后巨大的阴谋即将揭开,捧着空空如也的玻璃瓶慢吞吞走着。
夜晚的领地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装饰了散发荧光照亮夜晚的晶石,在塞秋眼里回家的路比白天还要明亮。
她心底还记挂文季,行走的速度慢了很多。虽然沙加娅说没有关系,可塞秋还是担心,文季痛苦的呻/吟在耳边久久回荡,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样子更是让她心慌。
塞秋缓慢的速度自然错过了平常约定回家的时间,所以当她看到路的尽头伫立着的那道身影,整个人猛然一震,愣在原地。
沙加琳尔站在灯光下,脸色阴沉盯着驻足不敢前进的塞秋,那表情不像是愤怒,更像是在盯着一个不听话的死物。
塞秋常常看到这样的神情,按理来说应该习惯才是,可渴望母爱的她还是不免感到心痛。
她的母亲好像并不爱她,只有无尽的训斥和冷漠的言语,一句爱都未曾说过,一个拥抱都未曾给过。
塞秋回望沙加琳尔的目光,她没像往常一样赶忙上前认错,等反应过来时,脸颊已经一片湿润。
一颗又一颗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多年的委屈倾泻而出。
然而回应她的,是沙加琳尔的背影。
沙加琳尔毫不犹豫转身离开,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她张开赤红的翅膀飞走,独留塞秋留在原地。
塞秋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母亲让她自己走回去,而回家等待她的必定是一场惩罚。
心脏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如同千万只蚁虫啃食,塞秋蹲下身小声啜泣起来,发泄似的拉扯银色的长发。
母亲在乎的只有这头长发,所以她表达不满也只能用这种方式。一场微弱的反抗痛的却只有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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