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圣西娅公国大多数地方的阴雨天和傍晚没多大差别，在商业发达的城市，居民的作息往往很难受到天气的影响，而在偏远的旮旯地里，人们的生活起居都是赶着气候前行。
像埃托里奥这样的地方，就很容易让人带着“落后”、“保守”、“排外”一类的思想去看它。
这些标签对作为外来者的异乡人来说，往往都意味着危险。
阿默尔从吠陀旅社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灰色石砖铺就的大街上立着几座老旧的魔能路灯，灯光在雨雾中朦胧散开，迷离得好像能够被风吹散。街上来往着两三只行人，都紧缩着脖子，死死地拉紧衣服，奔命似的埋头赶路。
那副怕冷的模样，让阿默尔不禁想到刚刚才见过的“游记术士”玛丽安·斯图尔特·西德尼，那位斯图尔特家的女术士和他见面时，也总这样拉紧她的厚斗篷。
阿默尔在路边观察了一会，拦住一个面容温和的路人，轻声询问道：“抱歉，请问您知道哪里有酒吧吗？”
那路人显然急着赶路，突然被挡了前路，抬头便是满脸不虞，把阿默尔从头到脚审视打量了一番，调查员出色的相貌让这位埃托里奥的本地人脸上的愠怒缓和了些许，他问：“外乡人？”
阿默尔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今天下午刚到，天气太冷了，想找个地方喝一杯。”
路人听见他这么说，不禁愁容满面：“我们这里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港口城市一般哪会有现在这种天气，”他抱怨了几声，往前面一指，“喏，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到二个路口左拐，过两个路牌之后会有一条巷子，进去里面就是埃托里奥最有名的酒馆了。现在天气冷，晚上生意不好，开店的关门都早，只有那些有名气的大店子才开着。这个点去那儿，一定能弄杯喝的。”
阿默尔谢别这位好心人，就直接按着对方指明的方向走去。
埃托里奥的街道确实如那位路人所说，冷清极了。阿默尔一路上走过不少店面，都是门窗紧闭，不见光亮，偶尔有几家正在关门的，店主、店员都表情严肃，脸上阴云密布。
等他按着路人说的，走过第二个路口，就只剩下孤零零的几座路灯，看不到什么行人了。
就连刚进入埃托里奥时感知到的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好像都随着城市安歇。
“说不定你遇到了一个好心的骗子。”
“生时容器”的囚徒在他的看守脑子里嘟嘟囔囔，“再往下走，说不定就是一个陷阱，就等着请君入瓮。”
阿默尔没有理会西迪的揣测，他步伐沉重，“哒哒”的脚步声又急又快，克制之中透着些许迫不及待，就像真的急着去喝一口酒似的。
“亲爱的，你说那只火耗子在这里喷那么一大把烟，却连一个小姑娘都没熏死，那只火耗子死了吗？”
阿默尔懒得搭理他。
他的囚徒并不罢休，西迪不光一直动手，还要继续动口，孜孜不倦地缠着他的看守说话，“你这回出门都没拿行李箱。如果旅馆的那个法术是火耗子叫人布下的陷阱，他故意摆在那儿，就等着你交付信任，然后当你松懈的时候——比如现在，直接引爆法术把你的行李全炸了怎么办？”
“天呐，那可太糟糕了，亲爱的。我们难道还要在异乡打工吗？给‘怠惰’一个全面服务？”
阿默尔就这样任西迪嚷嚷了半天。
他走过两个路牌，拐进路人说的巷子里，不稍多会，就听到了巷子尽头的黑暗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人声。几步之后，黄色的灯光从窗户和门的缝隙散到黑暗里，夜晚好像都变得热闹温暖起来。
阿默尔确认了一遍自己的状态，这才回了西迪一句话。
“你这么叨念‘焚烧位’，是希望他活着？”
他身体内的囚徒顿时哑口。
西迪费了好大一会劲才堪堪缓过来，连忙道：“不，当然不！亲爱的，他现在是我们的敌人，我怎么会祝愿你的敌人长存于世？”
西迪这么说着，直接沉浸在了饱受怀疑的“恋人”设定中，痛心疾首里深情满溢：“啊，他即使活着，也必须要落魄潦倒才行……是的，亲爱的，我只能帮你诅咒你的敌人，我诅咒他在上一次的大战中受伤难以恢复，我诅咒他目的难以达成，我诅咒他遇到更多更大的麻烦！”
阿默尔随口应付了他两句，就推门走进了酒吧。
它确实不愧是埃托里奥最大的酒吧，一屋子满满当当的人，比大街外面不知道要热闹多少倍。
阿默尔甫一进去就受到了满堂关注，热闹的厅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扎堆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几乎能把他扎穿。
有人骂骂咧咧啐了几口唾沫，有人满脸阴沉闷头灌酒，更有不少直接嘲阿默尔轻慢地吆喝起来，大抵是想看他出丑。
“哟，外乡人！”
“这个时候，这种鬼天气，还会有外乡人来——老瘸子，你家酒吧要出名了！”
“外乡人这个时候来这里干什么？城里的老爷也要体验一下乡下的风情吗？”
“小耳朵，给这位老爷一杯酒，记我账上，让体面人感受一下埃托里奥的风情。”
“来个王八蛋去联系一下隔壁的骨朵儿，告诉她有客上门了！”
那些人口里奚落逗弄着异乡来客，却没有一个人真把目光落在阿默尔身上。其中有那么一两个跟调查员对上视线的，不过一眼就飞快低下了头。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该怕谁。
“这些人可真热情！”西迪感叹道。
阿默尔“嗯”了一声，直接向酒吧吧台走去。
吧台的调酒师是个中年男性，看起来五六十多岁的模样，虽然头发花白，但眼神明亮，身体强壮魁梧，行动之间偶有停顿，想来有些腿脚不便。
依照那些酒客们的只言片语，这位调酒师应当也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阿默尔扫过调酒师的手掌，粗粝的掌心里是厚实的茧子，茧子表面一片干燥，起的皮子几乎能压住调酒师的掌纹。
这双手看不到任何养尊处优的可能，而这双手的主人，比起调酒师来说，更像是屠夫或者是猎人。
穿着讲究的外乡人在一片唏嘘声中坐了下来，对着这位披着调酒师皮的刽子手说道：“我要一杯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