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足踏遍西边地,丝毫踪迹无处寻。”
“我已知晓,你快些安歇吧。”
“是。”
下属关上门离去,恩基的脸上才露出不安的神情。
她前三天去探望安提,敲门却没有动静,打开大门,才发现安提已经逃出了菌群。
老实说,她不是没有预料到这一可能。安提负伤回来的那天傍晚,她的身上有陌生的味道,即使非常微弱,但仍然逃不脱她的嗅觉。
原本不确定是空居的王子的味道,还是卵的味道,但伊南娜的挑衅和暗示让她基本上确定了——是卵。
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局面,安提的卵不知为何似乎只有一枚,只要控制住她们两个,就可以维持当下,毕竟安提凭着仅仅一个女儿也无法真正成王。
于是她试图抚摸安提的腹部——一种警告。
安提啊,你的全部我已知晓。
安提啊,安心留在我身边吧。
安提啊,你为何匆匆离去……
恩基眉头微蹙,瞳中的两点猩红越发鲜艳,她从座位上站起身,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
这几天,组织的秘密通缉小队已经将菌群周围的地区搜查完毕,却寻不到丝毫安提的踪迹,那就说明她已经彻底离开了这里,而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只有一个方式,那就是彻底的死亡。
她一定去了冥土。
那是埃勒伽的地盘,一个吞噬黑暗、死亡和灵魂的地方。
无论如何,虽然还不清楚安提为什么只有一个卵,但现在只要想办法阻止安提进入空居,事情就还有挽回的可能。
至于安提是否能活着离开冥土,就看她自己的能力了。
恩基心中打定主意,重新坐回桌前,将拟定的计划记录下来。
空居西部林区监守三名,东部水泽监守五名……三名驻守……西北部……安提身边若有未知的阿努跟随,立即报告其特征和动向。
她有预感,安提的那个卵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
“安提?”
“我在。”
“还有多久?我们到哪里了?”
“不知道,”安提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笑意:“你想看看吗?”
祝吟辰感觉到安提的身体突然改变了方向,向后游动了一段距离,然后一只手轻轻将她掬住、捧起。
她感受到一种冰凉的物质涌进安提的腹腔,自己的全身被挤压,所有细胞沉重地下坠,意识似乎四散溢出,在蛹体内外飘飘摇摇,灵魂最轻薄的那一片开始凝结,在双目不可及的、黑暗的未知中,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有一种古老而强大的存在,绝对的主宰,掌控着一切生与死的奥秘,凝视着自己的灵魂。
“安提……”
她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变得透明、轻薄。
捧着自己的双手合上了,周身的液体后退,双手轻轻放下,她重新回到了那个温暖、黑暗的地方,心脏重新安心地跳动起来。
“伊塔,安心睡吧。”
安提重新观察身边的环境,这里几乎没有光线,只有一些偶尔路过的发光生物会提供一点照明,很难判断现在的时间和方位。
前几天她潜入纳姆之耳后,游过了一段长长的地下水道,进入了第二扇冥府之门——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那里留有埃了伽的一声叹息,将水道里的湖水隔离开来,制造出一个奇特的干燥的地下洞穴。
数亡者的悲号和啼哭在这里飘荡,是被埃乐伽所轻蔑的、驱逐的灵魂。
洞穴的最深处是一扇大门,站在门前呼唤纳姆,如果可以得到回应,就可以和埃勒伽共舞。
她并没有那样做,而是径直推开大门,进入冥土——一种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中。
冥土的所在类似于蓝星中的海洋,但并非由海水构成,而是一种超脱人类认知的存在,沉重地流淌在阿努特纳星上最低的地方,也是阿努特纳星面积最大的领域,埃勒伽享有它的一切权利。
安提一直尽力向上游,她穿过了最深处的无名巨兽的骸骨,躲避开觅食的埃勒伽的仆从,直到看见了一点光——是发光生物,虽然不是天光,但好歹有了可以捕食的生物。
她抓住一只漂浮的类似飞盘的小生物,又向上游了一段,实在精疲力尽了,就在附近找了一个有植物和石头的小角落休息,开始吃那只生物。
“相信不久我们就出去了,”祝吟辰已经恢复了不少,她打起精神安慰安提:“努力了这么久,你很厉害。”
“很好,美妙的赞誉。”安提笑了笑,原本疲惫的神情一扫而空。
她进食完后,坐在身体上,向上看,其实已经能看到一点点天光的颜色了,只要接下来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早日离开冥土。
安提向上凝视着,那片白膜下流转的宇宙星辰光华璀璨,熠熠生辉,像是一种坚定的希望。
接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们一直向上,起初只是几束黯淡的光,然后随着她们的旅程渐渐地越来越亮,漫游的星星点点漂浮着,围绕她们飞旋,这些微小生灵喜欢在上层的冥土待着,躲避庞大的天敌,遇见它们,说明离上岸不远了。
看到这些友善的生物围绕着她们玩耍,安提感到心情轻松了不少,她打开腹部,轻轻地捧出祝吟辰,惬意地漂浮在这群生灵间,任凭它们围着自己游来游去。
祝吟辰漂浮着,离开了最深处的冥土,她身体的负面作用也好了很多,现在她可以平静地感受那些微小生灵的好奇的触碰和亲吻。
突然,一阵阵巨大的波动涌过来,安提被拍飞几米距离,她赶紧捞过祝吟辰,塞入腹中,警惕地看向暗浪袭来的地方,那些微小的生灵原本受到惊吓,四散而逃,看到安提镇定的模样,又一只只慢慢游过来,聚集在安提身边。
安提等了很久,对面却没有动静,她感到有些疑惑,心中有不详的预感,于是转过身开始向上游,但还没游多久,庞大的阴影突然出现,遮住了周围的一切,安提呼吸一窒,回头,看见了……深渊。
一只黑洞般的瞳仁,静静地旋转、翻涌,深邃地望进安提的灵魂,安提感到世界先是停滞了一瞬间,然后在某个维度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刹那,无数亡灵恐怖而绝望的尖叫和呼喊排山倒海般涌进她的脑海,痛苦和麻木瞬间将她占据。
安提呆住了,心灵深处传来某种巨大的震撼,在虚空中遥远地回荡着,慢慢的,眼角涌出一滴滴泪水……
埃勒伽凝视着安提,看着她的所有反应。
渺小的生灵啊,若是为你停滞不前,伊南娜也会讥笑我心胸狭隘。
你要更光明,更耀眼啊,我的鳍要高举过天空,牙齿比山峰更锋利。
安提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群微小生灵重新围在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轻吻她的脸庞,那只巨大的眼睛已经不见了,只有无边无际的寂静。
腹中的重量如常,但不平常地沉默着,没有回应。
“伊塔?”
没有回应。
安提紧张地打开腹部,蛹还在,但蛹体内部的气息非常微弱。
安提试着轻抚蛹体,蛹体条件反射般动了一下,但没有其他的反应。
“伊塔?”还是没有回应,安提看着蛹体,不安和焦虑如毒蛇般爬上心房,不仅如此,一阵阵的疲惫和饥饿向她袭来,与那只眼睛的对峙或许比她想象的久的多。
无论发生了什么,没有多余的时间了,埃勒伽已经发现了她们,岸上的恩基还不知道会做什么,只有越早出去,才能做好准备,才能找到存放蛹体的安全的地方。
安提把蛹塞进腹部,抓住几只游离在她身边的微小生灵,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
【中心程序强制返回中,请保持意识清醒】
【中心程序强制返回中,请保持意识清醒】
【传输完成】
头好痛,怎么回事……
眼前照过强光,祝吟辰痛苦地闭上眼睛,用手遮了一下,突然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大股浓烟钻进口鼻,呛进喉管,胸腔传来一阵阵的剧痛。
身边传来乱七八糟的、人们跑来跑去的声音,还来不及感到疑惑,几个人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抓住她,把她拉出舱体,她听见他们在呼喊和尖叫,感到自己悬在半空,被人群抬着跑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自己被慢慢放下来,躺在冰凉的平地上,雨点打在脸上,黏糊糊地难受,旁边传来人群走来走去和激烈争辩的声音。
她尝试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但能够看清身边的环境——这里是总部大楼的停车场。人们挤在这里,看着爆炸燃烧的总部大楼,远处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她身处人群中心最安全,也是最开阔的一块,身边是各位高级干部,他们严肃地聚在她周围,大声地争辩着些什么,大概是关于这场事故吧。
祝吟辰勉强站起来,望向大楼——整栋大楼仿佛数根高高低低的、黑色的烧火棍,最底层涌出股股浓烟,烟雾和火势交织着向上蔓延,天空被熏成一片低沉的乌黑,压住浓烟滚滚中一声声恐怖的哀嚎和尖叫。
“祝少校,你醒了。”
祝吟辰回过头,一个带着细框眼镜,扎着低马尾、气质干练的女人脸上挂着关切的神情,温柔地俯身问到,“感觉怎么样,身体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谢谢关心,确实有一些不适,稍后我会去接受治疗。”祝吟辰礼貌地点点头,“请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总部发生了什么?”
“是地下实验室,”女人抬了抬眼镜,神情严肃起来,“今天凌晨,那只雌虫破坏了机械装置,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炸了地下实验室,有的人逃出来了,有的人现在还在里面。”
她指指烟雾弥漫的大楼,“救援队已经来了,等这场大雨停了,一定要抓住这只雌虫。”
祝吟辰感到心脏仿佛被某种毒药融蚀出了几个伤口,慢慢流出某种温暖的、冰冷的液体,彻骨的寒意毒蛇般从脚底一点点爬上身体。
“……原来是这样,”,她表面不作声色,点点头,“我了解了,抱歉……请问您的姓名是?”
“你不认识我倒也正常,”女人笑了笑,递出一张名片“我叫奕川,是情报局的一名普通职员,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我本来不在这里工作,今天刚好要去生化实验室拿报告,在一楼听到爆炸声,就赶紧跟着人群跑到这里来了,幸好来得晚。”奕川望向大楼,眉头微微皱起,祝吟辰接过名片,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大楼。
大火已经熄灭了,黑色的浓烟滚滚,被大雨浇湿,黑水漫延过附近的街区,一直流淌到停车场附近……直至脚边。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救援队的警报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人群开始传伞,奕川跑过去,抢到一把,回到祝吟辰身旁,二人默默站在伞下,仿佛身处一场葬礼中。
“祝少校,”
这场哀悼没有持续多久,祝吟辰身后传来总指挥的声音,她回头,看见他那张脸上的褶子里夹着隐忍的愤怒,“待在这里,一会救援中心会来接你,这段时间待在家里,等待总部的指挥。”
“是。”
这场审判,她不会逃避。
在这里提一下。
安提的名字灵感来源于“ant”,即蚂蚁。
祝吟辰的名字灵感来源于“祝,祭司,先知” “吟,呼唤,指引” “辰,光明”,结合起来就是“指引胜利的祭司,带来光明的使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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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她们的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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