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秦那边一点也不好!
这剑居然会自己动,毫不关心执剑人的死活!阿秦甫一站定,前面就乌泱泱地冲过来一群人,那剑见了还来劲了,亢奋得不行,拽着阿秦就往魔堆里冲。骆嘉方这群人正逃着,突然看到对面冲过来个人,迎着魔族就上,身手还很不错的样子,还道是哪路高人出手相救,根本没想到要去帮一把,一句“多谢少侠”,一溜烟就跑了,留下阿秦独自面对一众魔友,哭笑不得。
好在这剑是真给力,刺突、格挡、横扫,招式变幻凌厉,十来只魔兽围攻愣是没找到下口的机会。程曌没看错,阿秦果然有使剑的天赋,渐渐地就摸索到了诀窍,与剑的配合也愈发默契。魔兽被砍过半,他逐渐占了上风,这时,回头来帮忙的骆嘉方也赶到了,魔兽一看大势已去,呼啦啦一片作鸟兽散。
一卸劲,阿秦才发觉自己衣衫早已被汗浸湿透,夜风吹过几要虚脱,最惨的是持剑的那只手臂,酸痛到几乎无法再抬起,但眼下危机尚未完全解除,阿秦不敢脱力,咬咬牙仍是紧握剑柄。
“是你?!”黑灯瞎火,骆嘉方直到这时才看清来相助的人是谁,吃惊地合不拢嘴。街头见李太傅在白衣公子面前扑通下跪的那一刻,他也几乎要跪了……一瞬间脑中闪过了无数念头,自己这究竟是招惹了谁?
恍恍惚惚到家,等了半天,没人来治他犯上不敬的罪,这才渐渐缓过来,出门想再打听打听,没想到撞见了几个平日里玩的好的,这群人想效仿话本里的侠士除魔卫道,约定好了要三五人结对轮流上街值夜,救那些不幸撞上魔兽的普通百姓,当然,须得瞒着家里的氏族长辈,那些老顽固们满脑子只有自保,是决计不会同意的。这群年轻人大都出身名门或富贾,颇有些家底,其中也不乏城里人口中的纨绔,但也许就是因为从小被保护的太好了,受儒道礼法教化太深,又不差钱无所谓得失,一腔热血一旦决定抛洒于正义,纯粹得让人心疼。只是他们毕竟太年轻又活的安逸,每每总对形势过分乐观,又对险恶估计不足,骆嘉方实在不放心,于是答应晚上与他们同上街,结果……好么,真是踩了狗屎运了。
那姑娘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偏要在大晚上与情郎私奔,情郎呢?恐怕早就吓跑了,只等来了群魔乱舞,还好骆嘉方他们发现及时,不然这笨丫头早被拆吃入腹了,也幸亏后来又遇到他拔剑相助……
想到这儿,骆嘉方看向阿秦面有惭愧:“今日不知竟是两位殿下,僭越之处还请殿下勿责怪。”
“我不是什么殿下。”阿秦冷冷地回。
说的是“我”不是“我们”,那看来另一位就是了。骆嘉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才是真殿下。因为在茶楼时,那位殿下总是有意无意地先挡在你的前面。”
不知是不是骆嘉方错觉,阿秦的神情似乎也随着他落下的话温柔了不少:“嗯,确实像他做得出来的。”不过也就只一瞬,阿秦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其他人呢?”阿秦问。
“已经逃到安全的地方了。”
“刚才背的女人也在?”
“对。”
“糟糕!”
等阿秦跟骆嘉方赶到的时候,哪儿还有什么私奔的姑娘,人头已经骨碌碌滚在一边,从脖子断开的地方争前恐后挤出无数张脸,说是脸也不太确切,因为一般我们想到的都是人脸,但这脖管里挤出来的,却都是一张张蛆的脸!
蛆也有脸么?等它们变得像现在这般千倍大时,你就知道有了……(提醒:勿搜)
无数蛆脸从脖子断口处翻折出来,细细的颈拼命伸长伸长……垂落到地上,盖住了先前那个女子的尸体,也盖住了背着女子的那个人。
“子礼!”骆嘉方强忍着胃中翻江倒海的呕吐感,目眦欲裂。阿秦动作更快,一道剑风已经劈下,那些蛆见了慌不择路地逃,原先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冷不防就这么暴露了出来……
惨,实在太惨了!男子的髋骨往下已经被碾成了泥,完全不能看了,那些蛆那么兴高采烈地往下咕蛹,就是为了来抢喝这口血泥的。一般人半身都没有了根本活不了太久,但这群蛆大概早已不食腐,为能吃口新鲜的,吊着男子的命偏不让他死,那男子喉咙里明明也钻满了蛆,却还能听出他撕心裂肺地嚎叫“好痛啊,太痛了,痛啊!”
阿秦想到了觅儿,胸口那道伤穿心烂肺,若不能死的痛快,必也是如眼前这般受尽魔物的百般凌虐折磨……
怒气传到手中剑,剑光大盛,之前只是如烙铁般暗红的剑身上竟似有花纹显现,缓缓流动起来,再仔细一看,哪是什么花纹,分明是正在翻滚喷涌的炽烈岩浆。
第一剑,阿秦先结果了男子的性命,他喉咙里还卡着最后一声痛,戛然而止……无数蛆虫被烫熟,特别是男子喉管里的那些,白花花的虫尸受热膨胀数倍,直接从男子嘴里爆出。
第二剑,阿秦震出剑气,炎火迸裂如有实质,侥幸逃过第一剑的蛆虫又被这更炽热的第二剑围剿,不幸在最外围的被剑气砍中后,虫体直接蒸发了,下面一层的虫子也瞬间碳化,第三、第四层的有些只被扫到个尾,半条身子已经发黑发硬了,剩另半条还要拼命挣扎,有些甚至还试图断尾逃生……
正当阿秦想再挥第三剑时,周边突然凭空浮现出大片咒文,仅一闪而过,蛆虫就纷纷爆体而亡。
是程曌!
阿秦望向皇宫,然而朔月夜,什么也看不见。
另一边,骆嘉方强忍悲痛有心想替友人收尸,只是这虫子已吞吃了男子大半,火一烤,全都融化在了一起,再难分彼此……这位叫“子礼”的正是街巷皆有闻的兵部尚书家“不成器的小儿子”,他几个哥哥雄韬伟略、栋梁之材,只有他,常被人背后议论“嫡出的还不如庶出的”,他也是憋着一股气想一鸣惊人,如今这死状,确实惊世骇俗。
骆嘉方终于还是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生前未曾赢得的,何须记挂身后名。至于其余人都没再见着,可能被吓跑了吧……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余力救的才叫拔刀相助;否则,就只是悲剧的“添头”。
阿秦与骆嘉方各怀心事,草草道别。有了这把会凭主人心意自说自话的“摹”在手,阿秦翻墙回太傅府也不再需要向程曌借力。
进客院,推门入,程曌果然已经回来了,他换回了平常穿的衣饰,以手撑头,背对着阿秦未转身,只是懒懒地问了句事可办妥当了。阿秦嗯了声,走过去一看,好家伙,他居然在偷喝酒,一坛子都快见底了!
“去皇宫里顺手摸回来的,五百年了他们也没换过地方。你也尝尝。”说着就往面前另一个酒盅里斟酒。
“你醉了。”阿秦皱了皱眉,天已经蒙蒙亮,最多再有一个时辰,李太傅就该差人来催促他们进宫面圣了,可是程曌……
“我稍微喝点,不会耽误正事的。”程曌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举起酒盅递给阿秦,“这是宫里中秋宴上必饮的月白酒,好东西,保准你会喜欢。”
“你……不舒服么?”阿秦从程曌手里接过酒盅又放下,他觉出程曌的气色不太好,否则怎么到了要以酒麻痹自己的地步,“你别逞强,让我看看。”
他是采药人家出身,平日里也帮着看点头疼脑热、懂点按摩推拿,此刻阿秦把大拇指放在程曌太阳穴上轻轻帮他揉,别说,程曌还真觉得好受了许多。他今晚真气本已消耗太多,却未曾想竟还遇上了那个人。
那人就坐在祈天塔不远处的屋脊上,等到程曌做完这一切才施施然现身。他披着黑色斗篷,只露出下半张脸,看起来是个年轻男子,当他出现在程曌面前时,两人的距离近乎暧昧……忽然一阵风,吹乱了程曌的额发,年轻男子伸出手,温柔地替他整理好,再熨贴地捋到程曌耳后别好,动作狎昵又挑衅。
两人没有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东魔。
程曌手抵着前额许久没再换过姿势,好像睡着了……阿秦没有松劲,还是慢慢揉着。其实他的手也早就虚脱的提都提不起来了,但神奇的是,只要想到程曌,就算已经力竭总还能再匀出一两分的力气。
阿秦注意到桌上多了两行字,应该是之前程曌独酌时以指蘸酒写下的:
止水不留前世景,夕阳空照故人心。
何意?
待李太傅卯正三刻亲自来问安的时候,程曌与阿秦早已恢复如常。这天皇帝免了早朝,专程在麒麟殿接见。程曌辈分够高,见皇帝自不必下跪,阿秦却不行。正当阿秦要下跪叩首时,程曌一把拉住他,向皇帝介绍:“这位是我的道友,秦阿(e)真人。”
阿秦突然就变成了秦阿真人,连阿秦自己都想扶额:这货司的恐怕不止油嘴滑舌,还司胡说八道。
“原来是秦阿道长,不必拘礼。”皇帝再向阿秦作揖,阿秦赶忙还礼。
程曌查看了榻上的太子,情况不太好,本该是芳华正茂的年纪,却因魄不附体已成满头白发。
“幸好还魂草还能救,陛下不必过忧。”程曌将还魂草交予太医并详细嘱咐了用法和剂量,“还魂草入体生香,这香气凡人闻不见却可连接黄泉,无论是魂还是魄都可循香追回。记得每日需服四帖:子时、丑时、寅时的第一炷香时间里各服用一帖,为‘追阴’;午时第一炷香再服一帖,为‘固阳’。待太子醒转后便可停药。”
“只是七魄离体,这白发已是不可逆,且归位后须得长久调养,寿数或也有影响。”程曌怅憾道,“太子本是极好的命格,为帝,则国运亨通,君贤民富,如今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或有变动也未可知了。”
程曌的话正戳中了皇帝的担忧,太子出生时太卜便言及此乃帝王之相,加上太子品貌端正、读书习武又无一不刻苦,确实是皇帝立储最中意的人选,也不知道这次是哪根筋不对,居然胆敢触犯皇宫禁忌,在宫中玩弄巫术。
“太皇叔正言中我忧虑之处,不知可有解法?”
“这块和田玉本就出自皇宫,与我相伴日久,多少能驱些浊气、温养身体,可予太子佩上,也算是我完璧归赵。”程曌拿出的正是那块用来验明正身的信物之玉,皇帝大喜,当即要再换给程曌一块新的玉,却被程曌婉拒。
“此番面圣还为了查明一事,希望皇上明言。”程曌一作揖,皇帝赶忙还礼,“听闻皇上给李太傅家二小姐指婚一具棺材,不知是何缘由?”
“太皇叔有所不知,此乃京中大巫之言。”皇帝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原来近些年,京城来了个深居简出的大巫,法术灵验的很,“太子出了这档子事后,我派人进仙山遍寻太皇叔不着,有大臣就提议找这位大巫解救。现在吊着太子一口气的药方是大巫开的,还魂草也是大巫提的。”
“这大巫神通如此之大,明明隐居市井一隅,却能让京里的达官贵人们皆有所闻、有所求,皇上不觉得十分可疑么?”
“这……确实是疏忽了。”皇帝答得支支吾吾,程曌心下明了:恐怕皇帝平日里也跟这大巫早有来往。也是,若动动手指就能呼风唤雨,谁还愿十年磨一剑呢。
说来,人老了,很多年富力强时咬咬牙就能过得去的病痛,也显得不那么好捱了,譬如关节酸、譬如……牙疼。皇帝的牙一直不太好,大约是遗传自他母亲,年轻的时候就坏了好几颗,一累一伤神还容易发炎,以前仙山送来止疼的符咒他还不当回事,这些年却渐渐离不开了,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疼的越来越厉害了,还是这符咒也有耐药性,这一两年越来越不管用,疼的时候脸肿到半边高,连朝臣都没法见,正在这时,大巫出现了。皇帝当然知道召巫术师进皇宫是大忌,但熬不住这三天两头的疼,最后还是命人偷偷出宫见了,带回的药真真有效,不但牙不疼了,人也神清气爽了许多,感觉倒是比符咒更管用了。皇帝想,祖宗的话固然要听,但千百年过去了也不必那么死脑筋吧,我不让他进宫只派人出去见,应该……也没大关系吧。
你看,要让一个人改变想法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给他难受,再帮他纾解,什么家规戒律、祖宗教训都是可以灵活掌握甚至抛到脑后的。
如今得知这大巫心思可能不简单,皇帝一边懊恼,一边又心存侥幸:无凭无据,也未必就跟这大巫有关吧。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自然也为大巫多讨了些好话:“还魂草迟迟没有消息,大巫说实在不行,不妨试试问阎王讨命。这钩魄使是酆幽王的手下,酆幽王最是淫邪好色,不如以新嫁娘为礼,向他通融通融。”
这大巫不但已经察觉到召出的不是“钱仙”,还知道酆幽王。程曌眉头微蹙:恐怕他就是……
“大巫说,城外棺材铺是酆幽王的地盘,李太傅之女因牵涉进此事,从因果上看最是适合当祭……新娘,只要将其殓入阿秦木制成的棺材,阿秦木上通天庭,下达地府,就能让酆幽王放过麟儿。”
皇帝这会儿说着说着也觉出不对劲了:如果可以请酆幽王放魄归位,那为何还要为那不知道在哪儿的还魂草等候如此多日,早干嘛去了!
“这魔物原本确实属于酆幽王的手下,但酆幽王并不司阎王的职责,也还不了魂魄。这大巫说话真真假假,不知是何居心。”程曌一句话点醒了皇帝。
“赶紧派人,把大巫拿下!”
“但能想到用阿秦木入地府,倒是有点意思,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去会会这个酆幽王,看看其中到底有何乾坤。”程曌突然有了主意,“此前安排一切如常进行,就让我们代李二小姐走这一遭吧。”
“你不会……又要变女装吧?”阿秦迟疑地问。
“怎么是我?”程曌假做吃惊状,“是你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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